“没搞错吧?陶家的镜工好像不是嘴欠的人。”齐安不甚相信。
“一身铜液味,不可能搞错。”几个镜工异口同声道。
“费家的人也会一身铜液味。”齐安道。
“费家没制出新品铜镜,一大群人被费易平关镜坊里,从过年到现在,不许下山好几个月了,那几个人自己话里话外也表明自个是陶家镜工。”一镜工道。
齐安一时没了反驳言语,想了想,道:“都别生事,等家主明日来了,我跟家主说,由家主找陶二郎,揪了人出来,向我们道歉。”
“家主今日不来镜坊?怎了?”镜工们一齐问,都微有惶恐。
“只是身体稍有不适,无大碍。”齐安嘴里安抚镜工,心中却忍不住担忧,暗自后悔,出来前该去当面看一看崔扶风,齐明毓年少,别被崔扶风三言两语哄住,病重了也不请医。
去年那时,崔扶风就是前一刻还好好儿和大家说着话,突然就倒了下去,而后差点重病不治身亡。
把镜工们都轰进工房了,齐安自己并不入内,牵了马急忙下山。
镜工们不约而同又钻出工房,奔到镜坊大门往外看。
“齐管事这么匆忙,家主怕不是只是稍有不适。”
“昨日家主呆坐了一天,想来是在发愁铜镜卖的不好,都怪陶家,不要脸仿制咱们家铜镜。”
“说不定也听到那些污糟话因此气恼,陶家的人真不要脸。”
……
众人七嘴八舌,对陶家又是一顿骂。
“只会动嘴皮子算什么男人,真有血性,就该冲到人家地盘上,或打或砸一番。”忽然间一声嘲,一个挑着柴担的樵夫镜坊门外不远处站着,斜着眼,一脸的不屑。
齐家镜工一齐胀红了脸,一人道:“你懂什么,我们只是不想给家主惹麻烦。”
“任人辱骂你们家主不反击,扯什么不给家主惹麻烦,一群缩头乌龟!”樵夫脸上嘲笑更深,不住摇头。
齐家镜工脸上羞色更甚。
那樵夫又道:“你们家主是女人,更需要你们有男人气概,操上家伙,为你们家主出气啊!”
齐家镜工你看我,我看你,慢慢握起拳头。
樵夫挑着柴担走了,镜工们转身进镜坊,操起棍棒,朝陶家镜坊冲去。
第36章 打架
陶柏年在镜坊中呆了半年,新品铜镜制出来了,也便每日晚上都回家歇息,晨起陪沈氏用了早膳才去镜坊,这日骑着马往镜坊走,刚出城门,遇上陶慎卫。
陶慎卫打马打得急,猛一下勒缰,差点从马背上摔下。
“齐家的镜工去咱家镜坊寻事?”陶柏年惊奇。
“是,属下命大家门前拦着,急去齐家镜坊找崔二娘,崔二娘不在,齐安也不在。”陶慎卫一头汗。
“好巧,主子和管事都不在。”陶柏年呵呵笑,“崔扶风疯了不成,不跟费易平斗,倒找上我陶家。”
“崔二娘未必知道。”陶慎卫道。
陶柏年脸上笑容更深,凤眼眯起望云巢山,“你二郎我也不知道。”说话间,扯了扯马缰,调转马头回城。
陶慎卫愣住,不声不响走了,那头要打起来呢,张嘴要喊,又合上,一拍头,道:“怎就糊涂了。”
要打架是吧,陶家还能怕了齐家不成。
陶慎卫回到镜坊,两家镜工镜坊门前推搡,齐家镜工吼骂陶家不要脸,陶家镜工回骂,骂齐家一大群男人小家子气,齐家镜工更生气,陶慎卫走近,不压制自家镜工了,也加入骂架的行列,陶家镜工一看,管事这是默许了,双方推搡谩骂,很快升级成混战。
齐家镜工有备而来,都操着家伙,慢慢占了上风,冲进陶家镜坊工房里,一顿打砸,看着制新品铜镜的工房砸得尤其狠,成品铜镜,半成品铜镜,还有镜范,制镜材料,制镜范材料,铜液,青红赤白散落交织。
陶家镜工气疯了,齐家镜工砸完了撤退,陶慎卫看着自己家狼籍不堪的工房,大吼:“大家操家伙,一起去把齐家的镜坊砸了。”
都是血气方工的大男人,没人喊都要去,更不说有人喊。
大家找武器,一大帮人浩浩荡荡往齐家镜坊奔。
齐安回到府里,崔扶风和齐明毓出门逛街了,没见着,问得崔扶风没生病略略放心,想了想,估摸着崔扶风和齐明毓会去的地方追了过去。
崔扶风带着齐明毓闲逛,到底未能完全丢下肩上重担,两人逛的是城中的镜行。
湖州乃铜镜之都,许多外地镜商到湖州大批量购铜镜回去零卖,城中镜行比其他州郡多许多,大镜行基本陶齐费三家的铜镜都卖,小镜行则大多是售自家制的铜镜。
崔扶风和齐明毓挨家挨家看过去,有时也停下来跟镜商寒喧几句,齐安找过来,两人正在镜行里看铜镜。
崔扶风看到齐安急匆匆找来,止不住变色,“可是镜坊里出什么事了?”
齐安要说没事,又一想,不算没事,镜工们听来的那些话忒恶心人,不能就这么作罢,还要找陶柏年讨公道,一五一十细说。
崔扶风蹙眉。
陶家的镜工没接触过,品性如何不知,不过,一般而言,奴随主性,主子什么德行,下头的人就是什么样子。陶柏年那人不爱背后嚼人舌根的,他看谁不惯,定是当面嗤笑得人脸庞精赤。跟他接触不算少,看起来,他也没瞧不起女家主的想法。那些污言秽语话不像是陶家人会说的,倒似是费易平的作派。
崔扶风没了闲逛心情,拉齐明毓:“回镜坊罢。”
离镜坊尚有一里左右山路便听得喧嚷叫骂之声,几乎遮天蔽日的震颤,崔扶风勃然变色,齐明毓齐安相视一眼,三人急催马。
镜坊大门前人头攒动,千余人手持木棍挑子挥动,叫骂声中夹杂着阵营不同的两家人的叫嚷。
“大家顶住,别给陶家的人进去。”
“大家冲啊,把齐家镜坊砸了。”
“住手!”崔扶风厉喝。
齐家的镜工高举的棍俸僵在半空中,霎地停了下来。陶家镜工一愣之后,棍棒齐下,骨头皮肉遭重击发出嘎嚓声,齐家镜工惨叫,有人捂胳膊,有人捂胸膛,伤的轻的急忙举起棍棒回击。
“不拘哪家的人,都给我停下,听到没!”崔扶风再次厉喝,无人停手,崔扶风催马冲近前,至械斗的人群前,跳下,扔了马缰,冲进人群里,烟紫色长裙飘飞,高高挽起的如云乌髻上金钗灼灼。
“家主(大嫂)!”齐安齐明毓一齐惊叫,冲人群大喊:“快住手。”
齐家的镜工急忙收棍棒。
陶家的镜工收势迟疑了些,咔嚓数声响,棍棒从崔扶风头顶掠过,钗环委地,乌黑的发丝散开,风中飞舞。
滚滚洪流般的冲天怒吼一齐消失。
“大嫂!”齐明毓腿软得站不住,颤抖着走上前拉起崔扶风,拉她后退。
崔扶风没退,挣开他的手,沉沉地,穿过人群,一步一步走到里头,走上齐家镜坊大门台阶。
一千多人密密麻麻,齐家的镜工一脸无措,陶家镜工紧握起棍棒,警惕地看着她。
崔扶风视线从各人脸上扫过,落在齐家镜工脸上,微微笑,“今日真是大开眼界了,身为齐家家主,我竟不知道,大家除了制镜,打架也是一把好手。”
说着,猛地抢过面前一个镜工手里木棍,狠狠砸向身侧石狮子。
剧烈的震颤,木棍折断,石狮子不住晃,众人耳膜中一阵阵“嗡嗡嗡”作响。
面前是一个眉眼艳如三春桃花的妙龄小娘,然而,那满身寒气,肃杀地站在那,慑人的威势教人不由自主胆颤。
“齐家的人都给我出来。”崔扶风冷冷道。
齐家的镜工从人群里走出来,抱胳膊捂胸膛,脸青嘴紫,衣服渗着血迹。
崔扶风看着,大家曾同甘共苦,镜坊里头日夜一起研制新品铜镜,与手足骨肉无异,心如刀割。
人少了大半,人群里头陶慎卫露了脸出来,束发歪斜,脸上斑驳污迹,不复平常的精明外露。
崔扶风咬牙,赤红着眼,死死盯他:“陶慎卫,你是陶家管事,镜工们闹事,你不压着,还带头,是何道理?”
陶慎卫带人过来前,只当崔扶风知情,故意纵容手下闹事,恨得牙痒痒,棍棒齐飞中崔扶风冲进人群喝止,当是不知情,不由得羞臊,被个妙龄小娘人前喝问,颜面无存,昂头,梗着脖子大声道:“你齐家的镜工砸我家镜坊,我陶家当然不能坐以待毙。”
“咱家的人先去砸陶家镜坊?”崔扶风转头问齐家镜工。
“是。”齐家镜工应,愤愤道:“谁让他们口出秽语污言羞辱家主的。”人前,又当着崔扶风的面,不想说出那些难听的话,只一齐恶狠狠盯陶家人。
“我正要找陶二郎问一问呢。”崔扶风却不顾忌,把齐安讲给自己听的话当众大声讲了出来,紧盯着陶慎卫,“男子汉大丈夫的,背后嚼舌根子,不嫌丢脸么?”
陶慎卫脸庞胀得赤红,呼哧呼哧喘气,对着陶家镜工大吼:“谁说这等肮攒话的?给我站出来。”
陶家镜工你看我我看你,此起彼落“我没说过”的声音。
崔扶风凝眉,一个个看陶家镜工,大家一脸坦荡跟她对视,崔扶风转头问齐家镜工:“谁听到陶家的人说那些胡话的,站出来。”
人群里头站出五个人。
崔扶风问陶慎卫,“陶家制镜的人都在这吗?”
陶慎卫一愣后明白,冲陶家镜工大声喝道:“按工房号列队。”
十五人一组,很快排出齐整队形。
陶慎卫看一眼,道:“都在这。”
崔扶风也不多言,对那五个齐家镜工道:“认人。”
五个镜工挨工从陶家镜工面前走过,走了一遍,又走第二遍,不死心,又认第三遍。
“没有?”崔扶风问。
“是!”没找了人出来,几个人蔫了,其他人面面相觑,心虚起来。
“不分青红皂白,随便听了几句话就持械上门打砸,让我说什么好?”崔扶风凉凉笑。
齐家镜工们羞愧低头,五人里头一人迟疑着道:“说闲话那些人明明一身铜液味,是制镜的人,他们口口声声也自称是陶家镜坊的人。”
“湖州城里制镜的人何其多,有铜液味的就是陶家镜坊的人?自称是陶家镜坊的人就是陶家镜坊的人?”崔扶风反问。
那人低垂头无言以对。
崔扶风看向陶慎卫,缓缓道:“虽说事出有因,然我齐家的人砸了陶家镜坊是不争的事实,我会与陶二郎商议,齐家对陶家镜坊的损失做出赔偿。”
“赔钱!”齐家镜工叫,不甚甘愿,“虽说镜坊里的人没找到,焉知不是陶府里的。”
“陶家不缺钱,我们只要争一口气。”陶家镜工也不愿意。
第37章 查察
“都有骨气,是汉子。”崔扶风拢了拢头发,微微笑:“那就来吧,先把我打死了,然后你们打个痛快。”
众人呆住,不说齐家镜工,便是陶家的镜工,也无法冲一个妙龄小娘下手。
“瞧瞧,瞧瞧。”崔扶风霎地收了笑,指向齐家镜工外头看得着的伤,又扒开渗着血迹几个人的衣裳,眼眶发红,泪水在眼里打转,喉间哽咽:“你们不心疼,我心疼。”
齐家镜工身体抖颤,伤重的更是止不住哭起来。
崔扶风抿了抿唇,放软了嗓子,“都进去。”又唤齐安,“赶紧请大夫。”又对陶家镜工道:“待我把事儿料理完了,自去找陶二郎商讨这件事如何处理,你们都回去罢。”
陶家人一齐看陶慎卫。
“都回去。”陶慎卫跺足。
陶柏年回到家中,沈氏出门了,无人念叨,悠哉悠哉看铜镜,才看得些时,门外咋呼声,陶石气乎乎冲了进来。
“二郎,你得为崔二娘出头,咱家镜坊里那帮子人忒不是男人。”
“什么事?”陶柏年慢悠悠抬眼皮。
陶石愤愤,比比划划。
他今日如往常一般到齐府盯梢崔扶风,跟在崔扶风和齐明毓身后,齐安找过来,跟崔扶风说的那番话,他听了个分明。
“你没听错?”陶柏年搁下铜镜,眉头皱起。
“没听错。”陶石鼓起包子脸,“亏他们说得出,什么齐家镜坊的男人都尝过崔二娘的味儿,恶不恶心啊。”
陶柏年霍地站起来,快步往外走,脚步声很重,一下一下像踩着人的心尖。
“别是气疯了吧。”陶石担心起来。
陶柏年打马疾奔,到陶家镜坊,陶家镜工恰三五一伙,搀扶着回转,陶柏年勒马,马背上沉沉俯视。
“二郎!”陶慎卫叫,走到马前,细说经过,“原来其中有误会……”
“咱们镜坊的人没说过那些话没?”陶柏年冷冷问。
“没有,崔二娘让听到说话的挨个认过人了。”陶慎卫道。
“没有说过最好。”陶柏年忽地挥起马鞭,凌厉的忽啸声,陶家镜工一齐打颤,屏息凝气,一声不敢发出,陶柏年视线从众人脸上掠过,一字一字道:“听着,你们听到谁说那种话,把人按住往死里打,打死了报我,有重赏。”
语毕,拉起马缰,扬鞭,打马走了。
陶家镜工你看我我看你,一人道:“那种污糟话咱们陶家的人说不出。”许多人附和,“可不是,要争要斗咱们也是明知来,背后编排一个小娘子作甚。”
崔扶风安排镜工轻伤的扶重伤的,暂且安置在议事大厅中,大夫未来,自己一一检视,手脚伤着的小心翼翼让躺下,流血的包扎,正忙着,身边忽然静了下来,许多人同时望向大门外,扭头看去,一个高大的身影披着日光走进来,背光的脸庞轮廓刚硬,眉眼沉沉,一双凤眼犹如纸纸上狂草字飞扬。
“接着包扎。”崔扶风把手里棉布递给齐明毓,起身,朝陶柏年迎过去。
“大嫂。”齐明毓拉住崔扶风,戒备的眼神看陶柏年。
“无需担心。”崔扶风笑笑,拍拍齐明毓手背,把他的手拉开。
陶柏年望一眼躺了一地的齐家镜工,转身往外走。
崔扶风沉默着跟上。
镜坊大门口站定,陶柏年上下扫视崔扶风,“你没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