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来是不外出了,虽说还没在布庄帮忙,只要不外出,早晚的事,崔百信暗松口气。
儿子在家,多少得给面子,不敢再十分宠肖氏,每晚都歇董氏房中。
肖氏连日精心打扮没等来崔百信,咬碎一口银牙,这日忍不住去找崔锦绣商量。
崔锦绣落地镜前扭着身体前照后照,身上一身暗红色广袖大衫,袖子上绣着展翅彩凤,肌骨丰润,妩媚妖娆,眼角斜了肖氏一下,没停,继续照镜子。
肖氏栅足案前坐下,无精打采道:“别照了,快帮阿娘想想办法,再这么下去,你阿耶都不记得有阿娘这号人了。”
“阿耶不喜那位,让他一直宠你有甚难的。”崔锦绣嗤笑。
“再是不喜,人家有儿子。”肖氏恨恨道。
“有儿子又如何,我让她有儿子比没儿子还惨。”崔锦绣一派淡然。
“你有办法?”肖氏眼睛一亮。
“等一会你就知道了。”崔锦绣呵呵笑,不照了,走到镜台前坐下,描眉抹粉。
第43章 得逞
肖氏抓心挠肺,起身,来回不住走。
院外传来脚步声,崔贵躲躲闪闪左右张望着进来,手里拿着几张纸,进门,一脸谄媚地笑,“三娘,下奴拿来了。”
崔锦绣起身接过,看一眼,弹了一下,“不错。”回身走到柜前,从柜子里拿出一个小匣子,打开,抓起一把金锞子出来,“做的好,赏你了。”
“谢三娘!”崔贵笑得眼睛眯成一条线。
肖氏探头看着,等得崔贵出院门了,急切问:“什么东西值得赏他那么多钱?”
崔锦绣不答,只把那几张纸递给肖氏。
粗细浓淡线条勾勒,各种形态仕女,全是墨色。
“这是什么画,全是黑白色,美人乌发白面粉衣红裙不是更好看吗,怎么不用颜料?”肖氏疑惑。
“阿娘再瞧瞧,除了黑白色,这些构图还有什么与普通绘画不一样的地方。”崔锦绣道。
肖氏仔细看,都是环形的,明白了,“这是镜背图案。”
崔锦绣点头,“阿兄这些日子呆家中,都是在帮齐家镜坊画镜背图案。”
“这又有什么,做阿兄的帮妹妹人之常情,值得你让崔贵偷,还赏那么多钱。”肖氏不解。
“跟我来,让你瞧瞧值不值。”崔锦绣大笑,头顶步摇晃动。
崔百信布庄账房里拔拉着算盘算账,拔几下揉一下眉头。
年纪大了,算起账来有些吃力。
儿子回来有些时日了,也歇得差不多了,明日就把他拉布庄来,账目什么的交给他去做。
崔百信打算着,合上账本,不算了。
崔锦绣和肖氏过来,崔百信看到爱妾爱女,想起有些日子没到肖氏院子歇息,小小内疚了一把。
“阿耶,你来评评理。”崔锦绣捉住崔百信袖子摇晃,大发娇嗔。
“你娘说你什么了,阿耶给你做主。”崔百信笑容满面道。
儿子不听话,大女儿木呐软弱,二女儿太强硬,小女儿敬重他,善解人意,贴心又听话,四个儿女中最疼的。
“阿耶你瞧。”崔锦绣从袖袋里掏出画稿,愤愤道:“阿耶操持布庄那么辛苦,阿兄不思帮阿耶分忧,却费心劳力帮齐家镜坊画镜背图案,我生气,要找他理论,阿娘不让,说阿兄帮二姐是做兄长的帮妹妹,无甚。我就不懂了,兄妹再亲能有父子亲?齐家镜坊再重要能有咱们崔家布庄重要?”
崔百信最开始只是讶然,崔锦绣说一句,脸就黑一分,崔锦绣说完,哧哧连声,狠狠撕了画稿,大声咆哮:“逆子!吃里扒外逆子!”口中骂着,就往外冲。
“郎君这是要做甚?可是要回府斥责阿郎?”肖氏一脸惶然拉崔百信,“不可啊,被阿郎知道锦娘多嘴饶舌,锦娘怕是得挨打。”
“他敢。”崔百信咬牙。
肖氏不松手,低低哭泣。
“行行,我不说,我只说自己发现的。”崔百信恨恨道。
肖氏松手,崔百信抬步,没走成,崔锦绣拉住他。
“阿耶,你往日责过阿兄多少回了,他何曾听进去一句,说也白说,莫如不说,免得阿兄一气之下又外出游玩,这一走,不知哪年才能回来。”
崔百信一想有理,捶胸顿足:“这个逆子,我迟早被他气死。”
“阿耶别生气,身体要紧。”崔锦绣扶了崔百信坐下,为他抚胸膛。
肖氏急急倒茶,唇边试了试温度,吹凉了,方捧给崔百信。
崔百信看着,大叹:“还是你母女俩关心我,当我是亲人。”
“都怪女儿不是男儿身,不能到布庄帮忙,为阿耶分忧。”崔锦绣苦恼地蹙眉。
“那个逆子是没指望了。”崔百信咬牙,看着崔锦绣,想起二女儿一个女儿家当着家主,三女儿也是极聪慧的,道:“不然,你到布庄来帮忙。”
崔锦绣怔了一下,对做生意不感兴趣,平生志向就是嫁个家境富足男人,并不实说,只装淡泊,“咱们家的生意当由阿兄继承,我一个女儿家就别插手家里的钱财了。”
“好女儿!”崔百信感慨,爱妾爱女不争,他却不能不帮她们争,想了想,起身开钱柜,里头抱出一个小木箱递给肖氏,“这里面有五十金,你收着,以后我每个月从布庄盈利里头抽五十金给你。”
“多谢郎君!”肖氏喜得嗓子都颤了,伸手接箱子。
“不成。”崔锦绣一把推开箱子,“阿耶,不能这么办,这事给二姐知道了,她会把你骂得狗血喷头,然后再跟阿娘要了金子收回去。”
“她敢。”崔百信大吼。
“阿耶,我……只是……怕你为难。”崔锦绣吞吞吐吐道。
崔百信脸色青青白白,半晌,悻悻道:“最近这阵子布庄生意比她出嫁前好许多,她便是跟她母亲要了账本去看也不会察觉,我悄悄儿拿,你们也别说出去,别给她知道。”
从布庄出来,肖氏紧紧抱着箱子,笑得嘴角翘天上去了,“天啊,赏崔贵的金锞子不过几钱,换来每月五十金,这买卖好划算。”
“所以说,那位生了个儿子又怎样。”崔锦绣撇嘴。
“是是是,凭她十个八个儿子,都不如我有一个好女儿。”肖氏乐滋滋道。
“你且忍些时日,过阵子,我再设法逼阿兄外出。”崔锦绣道。
“大娘待择婿二嫁,二娘事儿那么多,他怕是不会走了。”肖氏有些担心。
“他闲云野鹤惯了,又看不惯阿耶,在家呆不住,不过是担心姐姐妹妹暂时憋着,等二姐那边镜坊生意更好些,二姐呼风唤雨,大姐的亲事自有二姐操持,他便不担心了,我再加把劲,他就走了。”崔锦绣自信满满。
“齐家镜坊的生意还能更好?”肖氏犹疑。
崔锦绣点头,“阿兄绘的那些图案,说真的极美,二姐脑子又灵活,齐家镜坊没理由生意不好。”
肖氏面上喜色褪了个干净,怅然道:“二娘怎就那么能干,在娘家,做女儿的却压制着阿耶,家里大事小事她不点头就没法施行。到婆家,一个无儿无女的寡妇,居然当上家主。”
“再能干又如何,她这辈子也就那样了,没有闺闱之乐,没有儿女绕膝之欢,孤凄寂冷,不出家却与出家无异。”崔锦绣扑哧一笑。
“也是,凭她怎么样,总不如我儿。”肖氏复开颜。
崔镇之绘了数十张画稿,丢了几张也没察觉,把画稿整理了,送去给崔扶风。
崔扶风看着画图喜爱不已,还怕自己不了解铜镜,画图用上铜镜上不如意,召集所有人商议。
“好美的画图。”齐家镜工一齐惊叹,“崔郎丹青妙笔,称得上国士了。”
大家都赞成,那便没有问题了,崔扶风当即吩咐镜工按画图制新镜范。
“有了这些新纹饰,咱们齐家镜肯定又走俏。”齐安兴奋不已,拿了画稿带着镜工们兴匆匆往外奔。
“不用急。”崔扶风失笑,招手唤住众人,“明日便仲秋了,大家先领节赏,收拾一下,今日早点放工,明日歇息。”
“明日是仲秋节!”齐安惊叫,众镜工也是一脸刚知道神色。
大家以镜坊为家,世事皆忘,崔扶风感慨不已,心中更坚定地想把齐家镜坊带上更高的台阶。
第44章 嫌隙
仲秋日,齐府一早挂了各色绚丽夺目的花灯,里外打扫得一尘不染,花枝繁复,清香沁人,再添花灯,清雅里一般也有灼灼夺目的妖娆。
崔扶风本想约上兄长和母亲,两家人一起上街,不料崔镇之一早跟友人去云巢山了,董氏这几日频频遭崔百信训斥,不敢片刻松弛,不出门,齐姜氏也不想出门,最后只是崔扶风和崔梅蕊、齐妙、齐明毓四人出门。
湖州比往日热闹许多,街头小吃摊子一个接一个,卖艺的卖唱的,百姓们似乎都走出家门了,衣袖拂动都能碰到人。
崔梅蕊看行人,看小吃摊,看卖艺的,不爱吃不爱玩,听身边欢声笑语便无限满足。
这一年多来惊心动魄,崔扶风已失妙龄小娘的喜好,对吃喝玩乐无甚兴致,视线瞥过即移开,只关注崔梅蕊,看看大姐眉眼间都是欢欣的笑意,心中也自欢喜。
齐明毓视线随着崔扶风转动,崔扶风视线略一停,便问她喜欢吗,要不要买。
齐妙一路叽叽喳喳,见什么都是两眼放光,都要仔细瞧一瞧。
四人中,只有她真正享受仲秋节日的美好了。
陶家镜坊也歇工了,陶柏年却还是一早到镜坊里。
渗银铜镜售得极好,其中利益不容忽略,作为镜痴,陶柏年更关注铜镜。
案面上摆着这阵子刚制出的数面新品铜镜,陶柏年一一看过,忍不住赞叹:“美啊,实在美极。”
陶石对面站着,鼓着脸,气呼呼道:“再美能有崔二娘美。”
半个时辰前,他看到崔扶风跟齐明毓几人出门闲逛,跟了一会儿,忙来找陶柏年报讯,本以为陶柏年定是下山回城去跟崔扶风装偶遇,谁知他听了恍如没听到,眼皮都不曾抬一下。
“女人怎么能和铜镜相比。”陶柏年这回抬眼了,看白痴的眼神,陶石气恼,刚要反驳,陶柏年嗤一声笑,“当然,崔扶风是能和铜镜比一比的。”
陶石再次坚信,他家二郎真个喜欢崔扶风,看来小家主很快要出生了,迫切道:“那你还不快去找人家。”
陶柏年垂下眼睑,“你知道你像什么吗?”
“像什么?”陶石警惕,有预感他家二郎要说的不是好话。
“媒婆。”陶柏年笑。
陶石包子脸拉成马脸,转身咚咚咚跑了出去。
“实话讨人嫌。”陶柏年自语,把铜镜翻转过来看镜面,镜子里头露出崔扶风的脸,含嗔藏喜,陶柏年猛地扣下铜镜,暗骂陶石呱噪不停弄得自己心神不宁。
起身,牵马出镜坊,下山回城。
街道人挨着人,无法纵马疾驰,陶柏年松了缰绳,任马儿闲庭散步,视线到处扫。
崔扶风没看到,倒看到他母亲沈氏,陶柏年飞快滑下马背,猫腰,生恐被沈氏看到,要拉他陪着逛街。
女人逛街的精力委实好,陶柏年被拉着作陪过,怎一个苦字了得。
陶柏年牵马调头,耳边忽听得柔和而又略带兴奋的女人声音问:“好巧,居然遇到夫人,有些日子没见,夫人可好?”
“很好,有劳记挂。”他母亲沈氏声音带着笑意,似也是很欢喜。
“今日街上好生热闹,夫人若不嫌弃,我陪夫人走走可好?”女人道。
陶柏年皱眉,回转身,直起腰看去,沈氏面前站着一个妙龄小娘,梳着繁复的牡丹髻,发髻正中一支赤金蝶钗,左右两侧赤金环形小饰,下面耳朵下方左右各插一支赤金长簪,一袭榴红长裙,眉心点红色三瓣莲,妆容浓淡适宜,看起来既宜家宜室贤慧温良,又不失妩媚美艳。
这是他母亲最喜欢的女子形貌,陶柏年皱眉。
女子托扶起沈氏手肘,两人并肩走向路边一个摆泥塑的小摊,女子表情从容,然而,不经意间便流露出一股谄媚的卑下来。
陶柏年冷哼了一声,知道女子是谁了。
崔锦绣,崔扶风的庶出妹妹,在家中不安分的很,崔扶风母亲的贴身婢子为此还找崔扶风求助,自己给出过主意。
不要脸的女人。
陶柏年在心中骂,牵马走了过去。
“你不是去镜坊了吗?”看到儿子,沈氏很意外。
“仲秋佳节,儿想陪陪母亲尽孝。”陶柏年笑道。
“哎哟,今日莫不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沈氏打趣。
陶柏年嘿嘿笑了一声,侧头,唇角轻轻一勾,凤眼微眯看崔锦绣。
“这不是陶二郎吗?”崔锦绣一脸讶然,看沈氏:“夫人,您是陶夫人?”
沈氏笑着点头。
“锦绣失礼了。”崔锦绣面上现了赧色,朝陶柏年福身行礼,自我介绍。
沈氏已知道,只装诧异。
陶柏年唇角挑得更高,大惊小怪叫:“你是崔扶风的妹妹啊,听说崔扶风跟姐姐在街上闲逛,你怎么没跟她们一起?难道你跟姐姐不睦?”
崔锦绣心头咯噔了一下,抓着帕子的手紧了紧,大户人家妻妾争宠,嫡出和庶出的子女互看不顺眼平常事,只陶家却是妻妾亲热,嫡子和庶子和睦,不便说她和姐姐不睦的,况且她是庶出,本就矮了陶柏年一截,若再让沈氏知道她和嫡出的姐姐不和,就更不入流了。
陶柏年摩挲下巴,看戏台上耍杂戏的猴子的眼神,就差没大声吆喝了。
崔锦绣脸热了热,片刻的慌乱,从容道:“我跟姐姐们一起上街的,只是走失了。”
“哦。”陶柏年拔高嗓子,“既如此,你不赶紧找姐姐去,还在这里闲话?”
“正要去。”崔锦绣万般不甘心,也只好朝沈氏福了福身,告别。
“你瞧不上人家也罢,何必这么刻薄。”沈氏摇头。
“厚颜无耻的跳梁小丑,用不着给她尊重。”陶柏年嗤笑,“母亲以后别跟她来往,小心她瞪鼻子上脸。”
“行,知道了。”沈氏很无奈,“这些日子我遇着她都是说几句便走了,只是今日仲秋,明眼人都知道是出来闲逛的,不好找借口脱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