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便不让人知道,齐姜氏心中怀疑的刺扎下,也不是理论一番能拔去的,说不定还认为亲生儿子也心向崔扶风,对崔扶风防备更甚。
第14章 撑腰
主子不在,雪沫在齐家犹如无根浮萍,听说崔扶风回来,廊下伸长脖子等着,入目往日见惯的雪堆玉雕肌肤大变样,惊得眼眶红了,心疼又难过,又不敢念叨,怕崔扶风嫌烦,拿董氏说事,絮絮道:“二娘这光景,夫人见了不知如何伤心。”
崔扶风思量着离开湖州许久,母亲担忧,本拟洗漱换了衣裳便回娘家的,闻言改了主意,进房,镜台前坐下,自个儿拔了发簪散发髻,不要雪沫服侍洗漱,让她回崔家报平安。
“母亲问起我怎么没回,就说镜坊里事儿堆积如山得赶紧处理,走不开,过几日再回去。”
雪沫扁扁嘴,出得门,自言自语:“打量过几日就养回好气色了么,哪那么容易,这齐家操不完的心,忒受罪,当日就不该嫁进来。”
一路行一路叹,愁眉不展。
崔府还是老样子,又隐隐的不一样,各处长廊多了几盏风灯,风中飘忽的香气,不浓烈,也不容忽视。
用香最是讲究,香气沁人固然可喜,然而若是不懂其中精妙,极易变成附庸风雅,崔扶风因参详不透,帮着董氏理家时,甚少购进香品,更不说各处都熏香了。
想也知崔扶风出嫁了,肖氏在府里又猖狂起来,改了崔扶风在家时的规矩。
雪沫不自在,进董氏上房,房间香案上鎏金瑞兽香炉,炭火煨着,香气浓得人胸腔不舒服,董氏半歪坐榻上,青白面色,死气沉沉,形容不比崔扶风好多少,暖云一旁侍立着,看到雪沫,眼睛一亮。
“二娘从长安回来了?”
雪沫点头,躬身向董氏行礼。
董氏疾坐起来,扶起雪沫,青白的脸透了些活人气息,高声问:“风娘可还好?”
“还好,案子也了结了,齐家脱罪了。”
“太好了。”暖云双手合十,连念了数声“阿弥陀佛”。
“脱罪了就好。”董氏站起来,满眼的泪,探头看外面:“风娘呢?”
“二娘没回来,事儿多。”雪沫小声道。
董氏失望,怅然了片刻,道:“她不得空便罢,我去看她。”
唤暖云给自己梳妆。
暖云站着不动,只看雪沫,雪沫尴尬地干笑了一声,不便实说,只道:“夫人这一过去,可不仅是看二娘,还得跟齐家夫人见面吧,齐夫人病着,多有不便。”
“也是。”董氏是个没主意,虽说想女儿想得紧,没坚持,“罢了,不去添乱了。”
暖云送雪沫出门,两个院门外站住,雪沫往肖氏住的院落方向指了指,悄声问:“又作妖了?”
“可不是,面上是夫人掌管家事,可什么都得听她的,郎君偏宠着她,夫人也没办法,你跟二娘说说,得空还是回来帮夫人一把。”暖云叹道。
“又没分身术,哪顾得了两头,这回去长安,整个人晒得又黑又瘦,十分风采只余三四分。”雪沫埋怨。
暖云呆住,半晌,道:“女儿家的容貌顶顶重要,这可不行。”拉雪沫:“二娘自己不在意,也顾不来,你可不能疏忽,咱们去脂粉铺瞧瞧,滋肌润肤的给二娘买几样。”
“有道理,走罢。”雪沫当即赞成。
崔扶风能干,雪沫跟着她只需事事听命,不只没学到崔扶风的手段,反傻傻的。暖云跟着董氏,因董氏无能,只得打醒精神帮着张罗,倒能干些,凡事比较有主意。
湖州城脂粉铺子许多,暖云和雪沫看了一家又一家,俱不甚满意。
也不是各种脂膏不好,只是用起来繁琐的很,崔扶风眼下当着家主,事儿多,断没耐心弄。
最后一家铺子,暖云和雪沫问得尤其仔细。
陶柏年出了府,打马往城外走,出了城门,到云巢山脚下,叹口气,离家多时,不去见母亲,回头不知被念叨成什么样,调转马头又往府里走,半路上忽想起,这趟上京,满心都是怎么帮崔扶风解决难题,回来的又急,竟是一点土仪不曾买,别的人也罢了,不能没给母亲准备礼物,勒马,路边恰是一家脂粉铺子,想了想,买一盒脂粉回去搪塞罢,下马,拴了马走进去。
雪沫和暖云柜前挑脂粉,陶柏年认得她两人,多看了两眼。
“这是小店最好的了,两位要是看不中,再没有了。”掌柜一脸不耐烦。
雪沫脸热,讷讷道:“我家二娘不耐烦弄这些的,我想买那些个既有效果,用起来又简便的。”
“肌肤护养哪些不费工夫的。”掌柜更加不耐烦,拿眼角睨人。
雪沫脸更热,拉了暖云手想离开。
背后一人挡住她去路,懒洋洋的声音道:“谁说没有弄起来简便的,技艺不精还赖顾客,贵店就是这么做生意的么?”
雪沫和暖云一齐抬头,湖州双璧没有不认识的,何况陶拍年还跟崔扶风一起跑了一趟长安城,急忙行礼。
“免了。”陶柏年摆手,看都不看雪沫暖云,对掌柜道:“叫你东家出来。”
湖州制镜世家的当家人,掌柜认识的,脸上高傲之色霎地褪了,嗓子微颤:“陶二郎找小的东家做甚?”
“无他,想买了这脂粉铺,让你走人。”陶柏年呵呵笑。
雪沫和暖云怔住了,相视一眼,雪沫小小声不敢置信问:“这是做甚?为了给咱们出气?”
暖云也觉匪夷所思,眼下不是议论的时候,悄悄摆手,示意雪沫别说话。
掌柜吓得白了脸,能屈能伸之人,立即弯腰朝雪沫暖云作揖行礼赔好话:“小的眼皮子浅,冒犯两位小娘子,还请多多包涵”。又把柜子上瓶瓶罐罐拿到柜台上,详尽细致介绍,半分不存方才的趾高气扬。
雪沫扬眉吐气,笑得脸睛都弯了,“多谢陶二郎!”
陶柏年呵呵一笑,伸手柜台上抓起一瓶,朝掌柜扬了扬:“这瓶我拿了,权当她俩买的脂粉的添头。”
掌柜呆了呆,方忙不迭道:“陶二郎尽管拿便是。”
雪沫要晕了,暖云也是不知说什么好。
还以为是帮她们出气,没想到是吓唬人几句后占便宜,占便宜占的如此气势磅礴,真真前无古人后无来者。
几个人这边说着话,浑没注意角落还有一人,却是费祥敦。
费易平的表妹罗纭寄居费府,在这间脂粉铺子定做脂粉,费祥敦外出顺便过来帮她取,不意撞见了这一幕,也被陶柏年怪异的举动惊呆了。
雪沫和暖云随后离开,费祥敦不拿脂粉了,急急回府,跟费易平八卦。
第15章 谣言
费府下人埋头弓背,厅外侍候的下人抖颤更甚,厅里传来砰砰砸东西声音,费祥敦探头看一眼,一地狼籍,眼下不是八卦的时候,急忙后退。
“进来。”里头费易平大喊,已是看到他了。
费祥敦不敢再躲,只好进厅。
“有事?”费易平把手里举着的花瓶搁下,头上黑色幞头歪歪斜斜,往下,襕袍沾满污渍。
“就是看了下陶二郎的笑话。”费祥敦强笑,“郎君心情不好,小的来的不是时候。”
“陶二居然帮齐家摆平了案子,我心情能好?”费易平咬牙切齿,用手扫了扫乱糟糟坐榻,歪身坐下,斜眼看费祥敦,“说吧,什么笑话。”
费祥敦一五一十说。
“陶家制镜世家,家资丰饶,陶柏年现当家做主,不差那点儿钱,这是什么怪癖,若是为了帮崔扶风的婢子出气,就不该拿那瓶脂粉。”费易平啧啧叫。
“可不是,人都说他镜痴,小的瞧着,不止痴迷铜镜,脑子也有问题。”费祥敦道。
“这还用说,齐家镜坊办不下去了,于陶家万千好处,他居然帮齐家脱罪,不是脑子有病又是什么。”费易平气恨不已。
齐家出事,陶费两家镜坊很是占了些便宜,这半年多来铜镜销路甚好,盈利无数,齐家脱罪了,此前大好局面将荡然无存,好不窝火。
“说起来,崔二娘也着实厉害,居然能说动陶二郎帮齐家。”费祥敦叹气,迟疑道:“郎君瞧着,陶二郎是不是为崔二娘美色所迷失魂落魄了?”
“怎么可能,除了铜镜,陶二眼里就没别的,况若迷上崔二娘,更不应该帮齐家了,当是尽快让齐家镜坊倒闭齐家无力跟陶家抗衡,那么一来,他要把崔二娘弄到手不是更容易。”费易平道。
费祥敦点头附和不迭。
主仆正说着话,下人过来禀报,道衙门那边派了人来传话,朝廷派了采镜使到湖州,下令湖州各镜坊于腊月初一到长安城给武皇后献镜,从中择优挑镜供武皇后凤用。
“什么?”费易平大叫,从坐榻上蹿起。
费祥敦鼠目闪闪发光,“若咱们费氏镜坊献的镜能得武皇后留下凤用,费家镜便声名大噪了。”
费易平点头,复又摇头,皱眉,“对费家镜如此,对齐家镜和陶家镜又何曾不是。”
费祥敦蔫了,闷闷道:“眼下费家镜的制镜水平还是略逊齐家镜与陶家镜,想脱颖而出不容易。”
费易平三角眼眯成一条细缝,思索些时,阴沉沉一笑,“既是呈上给皇后凤用的,当不同寻常有所创新,湖州城镜坊许多,有实力竞争的却只有费陶齐三家,不要打击齐家陶家,费家就多了机会。”
招手费祥敦近前,低低交待,让他找人造谣崔扶风跟陶柏年有染。
谁家铜镜被武皇后留下凤用便一鸣冲天了,崔扶风自也明白这个道理,数日后从各地拜访过镜商回湖州,闻得消息,急赶到镜坊中,唤来齐安和镜坊几个二管事大厅中商议,因要教导齐明毓,让人也通知他过来。
齐安和二管事们过来了,齐明毓却不见人,通知他的人道不在镜坊里。
齐明毓从来不需操心的,崔扶风暗暗讶异,她刚从府里过来,齐明毓不在府里,想必在外头,又使人外面找,派去的人半日才回来,吞吞吐吐,道齐明毓找到了,只是有事先回府里去了。
“为的什么事不能说么?”崔扶风问,从外地赶回来后又匆匆赶到镜坊,胡袍袍摆少许的污迹,身侧梨木案几,一盏茶,几本账册,不经意间便流露出与闺阁女子不同的家主威严。
回话的人讷讷,看齐安。
“属下约摸知道为何事。”齐安尴尬地笑了笑。
湖州城这几日,茶楼酒肆,有人聚集的地方都在传陶柏年跟崔扶风不清不白,道陶柏年为帮崔扶风身边婢子出气,买了一间脂粉铺子。
齐明毓听说后大怒,这几日出入茶楼酒肆,听得有人说闲话便上前理论,跟不少人起口角。
雪沫那日回府跟崔扶风说过偶遇陶柏年经过,陶柏年行事就没规矩可循,崔扶风也没放心上,没想到传成这样。
崔扶风吩咐齐安和管事们先商量一下,自己回府找齐明毓。
齐明毓这回不只跟人口角,还动手了,嘴角一片淤青,额头破了一块油皮,房中拿镜子左照右照,跟人打架时半点不怵,这当儿又郁闷了,怕崔扶风看到不愉。
眼角看到崔扶风过来,齐明毓惊得急忙举袖掩脸。
崔扶风失笑,凑近了,弯腰佯作从一侧缝隙看,道:“遮得不够密实,我瞧见了。”
“大嫂。”齐明毓垂下手,搁了镜子,委委屈屈道:“你都听说了?”
崔扶风笑笑,摸摸齐明毓头,“听说了,若人家说什么都要在意,气得过来么,往后别跟人理论了。”
“大嫂行端坐正,那些人无端诽谤,我怎么能不气。”齐明毓愤愤。
崔扶风不在意被嚼舌根,牵了齐明毓坐榻坐下,温声道:“外人想说什么由得罢,咱们里头一条心便成。”
里头也不是一条心,他母亲第一个不信任崔扶风。
齐明毓有苦难言,小小少年被逼背起重重心事,崔扶风袍摆污渍入目,想着她风尘仆仆从外地赶回来,歇一歇都不能,忧愁更甚。
“镜坊里头有没有什么议论?”崔扶风问道。
“倒没有。”齐明毓略有迟疑。
不是斩钉截铁说没有,那便是有了。
想也是,一个没有儿女的寡妇,甚至连与齐明睿圆房都不曾,大家疑她有外心情理之中。
崔扶风按了按额角。
“大嫂头疼?”齐明毓关切问,起身跪到崔扶风身后,伸手轻轻帮她按额角。
少年的手指没什么力道,按得也不着章法,难得的是自然而然流露出来的体贴与关心,崔扶风胸中烦闷顿消。
有齐明睿亲人的支持和信任,再难的关也能闯过去。
崔扶风展颜一笑,拉齐明毓:“走,到镜坊去。”
论对铜镜的了解,镜坊里的普通镜工都比崔扶风内行,大家都明白,想在献镜之争中胜出,必得推陈出新独树一帜。
铜镜分镜形、镜面、背面、钮、钮座、内区、中区、外区、边缘、圈带、铭带、镜铭、主题纹饰等几部分。
镜形有圆形、方形、菱花形、葵花形、有柄镜等,这方面没甚奇特之处。
镜面供照容,力求光滑明亮,几乎每一家都做到了。
最能有所突破,发挥出与众不同的一面的是镜子背面纹饰。
镜背是铜镜最繁复的地方,镜钮的形状,钮座装饰,内区、中区、外区纹饰,边缘和圈带,铭带和镜铭,都可以下工夫。
崔扶风让管事们提建议,管事们也提了一些,兴致却都不高。
“小的觉得,眼下镜坊能得平安便可,争锋出头的事莫如不做。”齐安道。
一语出,一片赞成之声。
崔扶风不赞同。
此前于商道懵懂无知,跟陶柏年接触短短时间里,心中有了一些想法,如陶柏年所说,铜镜是商品,商品市场强食强弱肉,优胜劣汰,在商场上行走,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献镜之争既是扬名之争,也是强者之争,不战而怯哪能行。
“齐家乃湖州制镜世家,齐家镜是铜镜翘楚,大家就甘心不争一争俯首认输么?”崔扶风缓缓道,视线从众人脸上一一扫过。
管事们霎时间一脸赧色。
少时,一人道:“若是大郎在世,齐氏定然争的,今时不同往日,说不得只好先求安稳了。”
“正是这个道理。”其他人一齐附和。
说来说去,还是不信任自己,不只自家人,此次外出拜访各地镜商,众人轻视敷衍形于色,女人当家主,在商场上行走委实艰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