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扶风无力挥手,示意众人散去。
众人如释重负,走得飞快,独齐安走得慢了些,走在最后,出门了又回头,期期艾艾,道:“家主此番费尽心思解决了谋逆大事,大家心中都是感佩的,并无轻视之意,只是大家上有老下有少,只想求个安稳,不想得罪陶二郎。”
与陶柏年何干?
崔扶风不解,看齐安,齐安视线转来转去,不敢跟她对视,崔扶风蓦地明白过来,外头那些谣传,自己不在意,齐家上下人等却都放心上了。
大家心中瞧不起费家,只把陶家当对手,怕此时出主意跟陶家争锋,以后自己嫁给陶柏年,他们要吃挂落。
看来,清者未必能自清。
齐安能跟自己坦白,也算难得了,崔扶风苦笑一声,“我知道了,你去吧。”
齐明毓不甚明白,崔扶风心情不好却是看出来了,两手捉着锦袍,惶恐喊:“大嫂。”
崔扶风强笑,才要安抚他两句,雪沫来了。
崔家那边来人,道董氏抱恙,想女儿了,让崔扶风回娘家一趟。
崔扶风大惊,董氏总怕儿女担心,自来有病都是捂着,捂不住了才无奈给她们知道,刚从长安回来时思量养一养气色好些再回家,后来又忙着跑各地拜访镜商,回来后又忙着与管事商量献镜一事,半年多没见董氏了,不知病情到底多重,一刻不敢耽误,急急打马下山回家。
作者有话要说:
这是正在写的存稿的第一章,真假千金梗,大家看看怎么样。
《真假千金之试香罗》
日上三竿,济州城,谢府,芙蓉阁。
青铜博山香炉熏着梅真香,淡香盈着春意,掠过明丽的栖花纱帐子,抚上床沿几根葱白的手指,轻凝起袅袅风情。
挺美的意境,可惜佳人的睡姿着实不美。
薛香罗侧趴在床上,一条腿蜷曲,一条腿高抬,姿势十分狂野。
丫环欢儿捡起掉在地上的锦缎被子,圆圆的白包子脸皱成一团,无声地叹了口气,唤道:“小姐,该起床了。”
“不起。”薛香罗非常的霸气,声音清明,早醒了,就是不想起来,翻了个身,换了个更狂野的睡姿——大字型,双手平放成一字,双腿大张。
天热,只穿着白色软绸小衫和亵裤,胸前挺明显的,细腰露了一大截,白生生晃人眼。
欢儿急忙展开被子,把人盖个严实。
“不盖。”薛香罗蹬被子。
欢儿无奈,实在想不通,她家优雅端庄的大小姐,怎么换个身份,换个名字,竟然就像真的换了个人似的。
举止粗鲁,做事懒散,生活不讲究。
忠心耿耿的小丫环忍不住说:“小姐,咱们回侯府吧。”
薛香罗:“我又不傻,才不回去。”
小丫环欲哭无泪,不傻怎么会这样,就是傻了。
堂堂宣阳侯府嫡出大小姐,说什么不想守规矩,想要自由自在无拘无束的生活,和与她长得很像的商户人家女儿谢溪月和贫穷农家女沈雁飞交换了身份。
薛香罗到谢家当谢溪月,谢溪月到沈家做村姑,沈雁飞到宣阳侯府当千金小姐。
进谢家半个月,薛香罗大声说话,大口喝酒,大块吃肉,大步走路,粉面泛光,精神抖擞,花样百出玩儿。
欢儿看着她家笑不露齿,走路无声裙摆都不扬起,琴棋书画皆绝的小姐大变样,每天叹气千八百回。
薛香罗又换了个睡姿,从床头滚到床尾,一条腿搭到床围上,用“狂野”两个字已经不能完整形容了。
欢儿又叹了口气,继续叫起床:“小姐,这家子的少爷小姐们,姨娘管事,铺子里的掌柜们,几十个人在厅里等着你,等了两个多时辰了。”
“等了这么久?他们发火了没?”薛香罗睁开眼,极好看的一双凤眼,睑裂细长,内勾外翘,眼尾向外延伸,韵致天成,神情激动看欢儿。
“没!”欢儿不情不愿说,心中暗骂,谢家这一大家子怎么都是软面团,脊梁骨都直不起来。
“没趣。”薛香罗撇嘴,又闭上眼。
“大小姐,陆家的少东家来了,说你再不见他,就直闯芙蓉阁来。”外头丫环禀报。
外男直闯女儿家的闺房。
听起来好刺激!
薛香罗再次睁开眼,兴奋地叫:“不见,让他来。”
欢儿差点晕倒,急忙补救:“瞎嚷什么,小心小姐剥你的皮,让陆少东家回去,小姐今日就去陆氏商号回访。”
薛香罗不满,瞪欢儿。
欢儿解下腰上汗巾,作势往房梁上投,忠仆死谏:“小姐,你再不起床去见人,婢子就上吊。”
那汗巾才五六尺长,根本够不着房梁。
薛香罗厚道地没嘲笑欢儿,懒洋洋坐起来,下床。
谢家生意涉及衣食住行,布行、绣庄、脂粉店、银楼、酒楼、茶楼、粮店、客栈、车马行等等,日进斗金,济州城里,能与谢家一较高下的只有陆家。
谢溪月是这个庞大的商业王国的当家人。
现在,是冒名顶替谢溪月的薛香罗。
薛香罗住进谢家半个月没理过事,谢家人几乎要疯了。
要疯的,还有谢氏的同行对手,陆家当家的少东家陆知微。
谢府的理事厅很大,能容纳百来个人,屋高是寻常房屋的两倍,两人环臂合抱的粗大梁柱,大厅正中坐北面南一把堪比龙椅的大靠背椅,椅前一张长近一丈,宽约半丈夫的巨大矮案,檀香木材料,金镶椅腿,玉饰椅把椅背嵌了玛瑙珍珠,洋溢着无与伦比的富贵味儿与至高无上的权力威严。
东西摆放了两行交椅,一行十只,共二十只,每两只椅子之间一张四方小几,花梨木材质。
谢溪月的父亲谢启成有一妻二妾,正妻方氏,育了谢溪月一个女儿,妾苗氏生了三个女儿,谢婧婧、谢盈盈、谢婉婉,妾乔氏生了两个儿子,谢展非和谢展廷。
谢启成已死,生前重男轻女,家业打算交给两个儿子的,无奈谢展非和谢展廷不争气,只好给谢溪月当家。
薛香罗过来,厅里头坐着的人飞快站起来,望过来,一齐瞪圆眼,眼珠子掉下地。
髻梳得半臂高,金钗步摇插满头,两个绿玉耳珰摇摇晃晃,大袖垂到脚腕,裙摆在身后拖了几尺长。
脖子不累吗?走路不怕摔倒吗?
大小姐一向作男儿装扮,只穿箭袖袍,没有半点女人样,今儿突然换了穿着,这是——心情不好,要发作吗?
欢儿高昂头,哼,一群没见过世面的乡巴佬。
薛香罗抬袖半遮脸,侧头,小声问:“他们怎么好像惊呆了?”
“他们被小姐的风采迷住了。”欢儿一脸理所当然。
“真的么?我跟溪月长得一模一样,他们经常见的啊,有什么好着迷的?”薛香罗表示怀疑。
“你跟谢家小姐除了一张脸像,哪都不像,当然会着迷。”欢儿自信满满。
侯府小姐哪是一个商户女儿能比的,不客气地说,宣阳侯府门前的两只石狮子都能让人不由自主顶礼膜拜。
大家看到的除了她一张脸难道还有别的?
薛香罗没有在这个问题上多作纠结,因为,厅里头的人在一愣之后,一齐缩肩弯腰,无比恭敬地喊道:“给大姐(大小姐)请安。”
这就是高高在上,颐指气使,纵横睨睥,手握生杀大权吗?
好爽!
她不必守规矩了,她就是制定规矩的人。
裙摆太长,不能走快,薛香罗从厅外走到厅里头至坐到大靠背椅上,走了很久很久。
谢家人摒气敛息,胆小的,后背汗津津,两腿打摆。
薛香罗坐下。
谢家人求助的目光看向左上首的谢展非。
每次都被推出来承受谢溪月怒火的谢展非:为什么又是我!
众人:你最上进,最能干,又是谢家长子,除了你还能是谁。
薛香罗双手交叠放膝上,温柔柔道:“听说你们每天都来求见我,有什么事吗?”
谢家人虎躯一震,心道不妙,急忙搜肠刮肚,回想自己哪里做得不好惹大小姐生气了。
薛香罗等半天没人说话,蹙眉,忽想起,自己眼下不是侯府小姐,而是谢家当家大小姐,得有气势,站起来,抬起一只脚踩到面前矮案上,大声喝道:“有话快说,有屁快放。”
欢儿掩脸:这不是我家小姐。
谢家人:太好了,大小姐肯发火,还不算太糟。
谢展非顶着美丽的脸蛋,翠竹似的秀雅身姿,肩负起肩阔腰壮铁塔大汉重任,开口:“大姐,按你的吩咐,咱们家的粮铺已经把米价抬高到原来价格的两倍了,是不是可以不要再抬价,开始卖米了?”
薛香罗怔住。
两个月前黄河决堤,黄河沿岸好几个州郡遭水灾,朝廷虽然安置了灾民,可因为田里庄稼颗粒无收,粮食未免短缺,于是有商户囤粮抬价牟取暴利,薛香罗没想到谢氏就是无良商户中的一员,大怒,重重踩了一下矮案,骂道:“卖,当然卖了,别高价,按之前的正常价格卖。”
“什么!”谢展非撑不住,扑咚跪了下去:“大姐别生气,眼下的价格还不够高是吧?弟弟再让管事们尽力抬高一点。”
还要抬价!
薛香罗气极,脸涨得通红:“听不懂人话吗?我叫你按正常价格卖,马上,现在,安排卖米。”
大小姐这是气疯了。
谢家人一齐责备的目光狠狠盯谢展非:让你心慈,怕价格太高民众买不起,害得我们大家遭殃。
谢家姨娘苗氏悄悄往外退。
“苗姨娘。”薛香罗大声叫住苗氏,“你不是有事要找我吗?”
谢溪月详细介绍过谢家所有人,薛香罗丹青妙绝,当日谢溪月介绍时,她把各人面貌一一绘下来给谢溪月看,一遍遍修改,给谢溪月确认过像本人。
根据画像,她认得每一个人。
“我……没事,我……没事。”苗氏两腿打摆,话都说不利索。
“没事你来这干嘛,有事就说。”薛香罗道。
苗氏快哭起来,大小姐紧盯着,不说不行,“我爹爹病了,请医拿药花了很多钱,眼下家里没钱拿药了,我娘找我要钱,我想问问大小姐,能不能让佑管事给我预支半年月钱?”
“支什么月钱。”薛香罗看苗氏一身灰布衣裙,想来好衣服都拿去当了,谢家大富,不差几个钱,看向一旁管事谢佑,道:“特事特办,苗姨娘的爹也算谢家亲家,送五十两银子给他治病。”
“啊!”谢佑张大嘴,半晌,怀疑自己听错了,看周围的人。
众人跟他一样的反应,深情相望,无声地问:刚才大小姐说了什么?
苗氏之后,还有姨娘乔氏,来替她跟前服侍的丫环银环和二儿子展廷求情。
银环之前被抓住爬了二少爷谢展廷的床。
谢溪月是当家人,谢展廷即便只是收个房中人,也必得经她同意,事先未禀报谢溪月那叫通奸,两个人一起被关进柴房里等候处置。
“他俩未得大小姐同意苟合,论理该打死的,只是银环从小服侍我,展廷又是个没脑子的,不是故意犯错,还求大小姐开恩。”乔氏抽抽噎噎道。
“活生生两条人命难道不比什么规矩强,既然她们彼此有情,就成全她们吧,让展廷把银环收房。”薛香罗道。
第16章 反击
崔府大门刚粉刷过,焕然一新,进门,长廊挂满各式花灯,绵绵延延热烈又张扬,空气中浓烈的香味,这是肖氏的作派,崔扶风面色沉了沉,才要加快脚步往董氏上房走,崔福迎了出来,道崔百信和董氏在桂辉堂中等她。
若是病了不可能在厅中等自己,崔扶风明白了,这是编了谎话骗自己回家呢。
她母亲便是想女儿也不会编一个生病的借口诓她,想必是她阿耶从中作捣鬼了,只不知为的何事。
桂辉堂比以前多了一个博山香炉,香烟袅袅。
崔百信穿着簇新的黑色龟背纹镶边锦袍,满面笑容,董氏一侧坐着,也是神色喜悦。
崔扶风才要行礼,崔百信叫道:“一家子父女母女的,要那虚礼作甚。”董氏起身,一把拉住崔扶风,上下细细打量,眼眶红红,“瘦了,黑了。”
崔扶风笑笑,看起来董氏真个没生病,被骗总比母亲生病强,也不生气,“母亲没事吧?”
“没事。”董氏微有尴尬,眼神无处安放。
“坐下慢慢说。”崔百信一脸慈爱道。
崔扶风撩起袍摆闲闲坐下,她倒要看看,她阿耶要耍什么花招。
“这趟长安之行,陶二出力颇多吧?”崔百信道。
崔扶风不言语,只点了点头。
“路遥千里,你跟他很熟悉了吧。”崔百信又道。
崔扶风嗯了一声,隐约知道崔百信诓她回家为何事了,一只手按到坐垫上,一再克制,才没当场掀了案几。
崔百信东拉西扯,崔扶风就是不入套,又扯了些时,崔百信耐不住了,只好直接问:“外头的传言阿耶听说了,你跟陶二怎么回事?”
“阿耶也说了是传言,自然是无稽之谈。”崔扶风冷笑。
崔百信脸上殷切消失,拧眉:“无风不起浪,总是有出处人家才编排的出来。”
“阿耶信外人不信女儿么?女儿已嫁为人妇,岂会与陶二郎不清不白。”崔扶风正颜道。
崔百信眉头拧得更紧,咬牙道:“你不用故意曲解我的意思,我……我……”瞪董氏,“你来说。”
董氏面上喜色在崔扶风与崔百信对话间没了,讷讷道:“风娘,你阿耶思量着,陶二郎家境人才都不错,睿郎已死,你在齐家寡居不是长久之策,不如改嫁于他。”
“不可能。”崔扶风再也忍不住,霍地站起来,“阿耶与母亲听好,女儿既嫁进齐家,此生都是齐家妇,改嫁二字休提。”
语毕,大步出门。
“不识好歹,不识好歹……”崔百信大骂。
何为好?何为歹?
自私自利,无情无义就是好么!
崔扶风暗骂,脚步不停。
廊柱那头一角粉色裙子,地上两个人影。
崔扶风瞥一眼,知崔锦锦和肖氏躲着偷听,懒得计较,只作不见,径自出府。
廊柱后正是肖氏跟崔锦绣,眼看崔扶风走远了,肖氏拍胸膛,一脸惊悸:“二娘那一眼瞥来,刀子似的,吓死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