澹台蔓菁淡淡笑着,见老嬷嬷前来,又听闻宫中吵闹,自然已知晓皇后娘娘,施行了向死而生的计策。
献计的人是她,这一环扣一环,自然不能少了接下来的事情。
思至此处,她目光深邃,“深宫沉沉,这红墙碧瓦的景,白日引人眺望,夜深却要噬人。”
年少时候的意气风发,炙热情感,终被幽宫孤寂消磨,时转而逝。
她微微垂眸,瞧着院外雨花飞溅,回想起及笄初遇——
那般才华横溢的他,沉静温柔的他,俊逸悠然的他,不知何时起,终究是变了……
变得那般可怕!
澹台蔓菁心间微微一痛,起身摆手,轻声曼语,“先去康寿宫,拜见太后吧。”
行至康寿宫时,夜色渐临。
“臣妾拜见太后。”澹台蔓菁缓缓行礼,不疾不徐开口。
“蔓菁,你此刻
前来,想必是为了皇后娘娘。”太后何等智慧过人,一言便洞穿她的来意,“哀家知你性子软弱,可这等事,也不是随意能帮的。”
“太后所言甚是。可蔓菁已受过皇后娘娘恩惠,不得不帮。”澹台蔓菁苦笑一声,低低叹息,“臣妾与圣上旧情,恐因此番消逝。”
“臣妾不怨,不求。只想从此替太后,常伴青灯古佛,吃斋念佛为黎民百姓,祈福。”
太后略浑浊的眸中,染上一抹怒色,“蔓菁!”
“姨母,蔓菁唯有这一念想。请太后成全!”澹台蔓菁猛然跪拜,去意已决。
太后似笑非笑地望向澹台蔓菁,淡淡开口,“当年你何等爱慕他,而今……”
她踌躇一瞬,摇头,“姨母,蔓菁爱慕的是当年谦逊温柔的公子,不是如今威严犹存的帝王。”
“……”太后叹息一声,轻咳着开口,声音亦有些低哑,“蔓菁。”
她已心如死灰,如何能够唤回?
“罢了。”太后瞧着澹台蔓菁那郑重的模样,眼中失落、疼惜交叠,“允了。”
“都退下吧。”太后疲倦的面容上染上一抹沧桑。
“蔓菁,告退。愿姨母康宁安乐,福寿绵长。”澹台蔓菁言罢,郑重其事地磕了三个响头。
她毫不犹豫地起身,转往栖梧宫。
元褚石倚在床边,凝着毕伽一拢犹如瀑布般垂落的乌发。
见她面色苍白,昏迷不醒,元褚石伸出手,握住那纤纤皓腕,微眯着眼睛,一
丝情动乍现。
睹着那暗压心中数年的思念眉眼,他低喃出声,“素馨……,朕终究留不住你吗?”
“那怕是一汪露影,也留不住吗?”
低沉哽咽的声音幽幽响彻,元褚石沉郁的目光中,竟有一丝晶莹闪动。
可榻上的人,仍不为所动。
他望着殿中如星般的灯火,思绪蔓延……
那霸道无比的怀抱,任由风素馨如何闪避,亦无法挣脱,他威严声调传来,“素馨,只要你做朕的妃子,朕就放过解藏蒲。”
“圣上。解家从未谋反。”风素馨敛去俏脸泪痕,苦苦哀求,“求圣上,放过解家!”
而此刻,元褚石竟然笑了,肆意的笑容中含着几分狠戾的怨毒,“朕知道。”
“你可知,朕一直钟情于你。若非朕需要登上这王位,也不会因借势,娶澹台蔓菁和毕伽。”元褚石深情款款地望着风素馨,“这么多年,朕都在隐忍……”
这话,让风素馨身子一僵,脑中灵光闪过,一切便通透了,“一切都是你和宿陵泽安排的!”
“他应该已经死了。”元褚石口吐狠绝话语。
他眼中闪过一抹复杂,嘴角噙着冷冽笑意。
闻言,风素馨捂着自己的心口,呼吸也变得不畅。
元褚石缓缓松开手,“素馨,你若是明白朕的心意。朕定然会放过你的两个孩子。”
他神色如此忘情,仿佛这天大的恩赐,便能够使人感动。
风素馨顺势挣开元褚石的怀抱。
她踉跄着,朝
前走了几步,转身间满眼怨恨地瞪着元褚石,“你如此狠心,恨得要了他的性命,又怎会放过我的孩子……”
第二十三章 应悔不当初
蓦然,她笑了,那般凄冷的笑容……
她的身子犹如离弓弦箭般撞向殿中金柱,绯色撒了一地。
“素馨!”元褚石大惊失色,仓惶向前,抱住那血泊中的倩影。
风素馨轻咳着,怨毒一笑,“元褚石,我怎会让你如愿!你让我痛失挚爱。你既爱我,那我便让你尝尝这痛失挚爱的滋味。”
“朕不许!不许你们在一起!就算死了,也不许!”
元褚石怒急攻心,吐出一口血来,怒瞪着双眼,大吼,“朕知你鲛人身份,因朕爱你敬你,才没有妄想……”
“你若死了,朕必定食你骨血,叫你与他永世不得再见。”
她的眼仍旧含着恨,气息却愈发弱了,朱红从唇齿溢出,说话声也变得含糊,“你面冷心寒,这般不择手段的算计,不过是求长生久命……嗬嗬……”
窗外夜莺鸣啼,元褚石满脸泪痕,回过神来。
他抬起手,紧紧攥住毕伽的手,那冰凉的触感,竟让他莫名的心痛。
片刻后,栖梧宫外,澹台蔓菁提宫灯而来,“臣妾,参加圣上。”
她瞧见元褚石面色略有些苍白,不由关切,“圣上保重龙体,臣妾相信,皇后娘娘也不愿瞧见圣上如此。”
“蔓菁。朕有些累了。”元褚石轻抚毕伽眉眼,“皇后不能有事。”
那似带着一丝乞求的叹息,使澹台蔓菁有些匪夷所思地望向元褚石。
不过一瞬,澹台蔓菁便收回神色,轻慢开口,“臣妾听闻,皇
后娘娘是中了奇毒,整个御医局都束手无策……”
这等欲言又止的所指,元褚石又岂会不知?
他眼中冷光一闪而过,“贤贵妃,有何办法?”
疏离的称呼,使得澹台蔓菁身子顿了顿,“臣妾听闻南国人善解奇毒。”
“臣妾明白,后宫不得干政。”澹台蔓菁沏茶间,盈盈低语。
“可臣妾知晓前一些日头,南国使者前来。因元都蛊毒之乱,流言纷飞,使圣上不得不将南国使者二公主暂押入狱。”
茶香四溢间,她暗自观察着元褚石神情,见无恙,却才继续言说,“前几日,南国与魔国边境之战已是前车之鉴。”
“圣上。若能让南国二公主为皇后娘娘医治,既能堵住众人悠悠之口,又能将南国使者救出天牢,免得两国多动干戈。”
静静听了这般言论的元褚石,缓缓凝眸,有些不耐烦地瞥了澹台蔓菁一眼,沉然开口,“贤贵妃,今日的话颇多了。”
若是往日这话落入澹台蔓菁的耳中,定能让她心慌意乱。
可此刻,她偏生镇定自若地仰头,清浅一笑,“臣妾,也是担忧皇后娘娘。”
寂静半晌后,澹台蔓菁轻柔低语,“臣妾,已得太后懿旨。不日便出宫,云霄寺修行祈福。”
她眼中情意在这一刻消散无踪。
话罢,她起身,“臣妾,告退。”
栖梧宫外,澹台蔓菁胸有成竹般回望一眼,“依着他的心思,越是急逼,越不能称意。”
回到沉
香宫后,澹台蔓菁收拾一番,朝着身边嬷嬷低语,“明日便启程去寺庙吧。这两封信,一封送往太子府,一封送往二皇子府邸。”
然,一众人却不知,一封催命书已至丞相府邸。
“这般计谋,的确了得。”宿陵泽冷笑一声,回想起,这些日子的事情,心中已有决断。
“让元王处死她已不可能。”宿陵泽瞧着书信中的绝杀之语,不由低喃,“可金枝玉叶久居天牢,弱不禁风染上重病暴毙的事,也是常有的。”
说到最后一言时,他嘴角噙着寒意凛然的笑。
话罢,他抬手一挥,吩咐家仆,“天牢中有个狱卒曾送府中黄金百两,是时候让他做一些有用的事情了。”
家仆微微一笑,不欲多言,“是,属下明白。”
魔国暗哨将宿陵泽异动汇报至牧七星的时候,她冷眼一扫,嘴角勾起一丝诡谲的笑,“她已然掌权,却仍要她性命,想必是因蛊王与玄净铃铛。”
牧七星说着起身,将老黄纸人书上几个字,交于侍从手上,低声叙语,“将这东西送去天牢,要快。我可不想她死得那么早。”
她嘴角笑意更浓,梨涡甜腻醉人,脑海中浮现那眉心痣耀人的温煦容颜,叹声道,“那这场戏,未免太没趣儿了。”
侍从虽心下疑惑,却仍旧照办。
星罗密布,冷月映照下,一方老黄纸片从狭小窗沿飘入天牢。
这纸人正正落在南降香手上,她凝眸细细瞧来
,心下愕然。
丁忍冬也瞧得真切,“公主,她要你的性命。我们不能坐以待毙。”
“此刻通知“他”,已来不及了。”南降香深吸气,暗自摇头,莫非真的命数至此?
这些时日,无论她用何种方法驱使,百年蛊王就像是从她身体中消失一般……
“公主……”丁忍冬神色凝重地望着南降香,“奴冒犯了。”
下一瞬,丁忍冬竟将其大穴点住,南降香一脸惶恐惊异,却发不了声。
她眼睁睁瞧着,丁忍冬将衣衫发饰与自己调换,又见她毅然决然的神色,只觉鼻腔发酸,眼眶中的泪滚滚滑落!
“忍冬父母之仇已报,唯有公主之恩……”
丁忍冬将玄净铃铛戴在自己手上,没有百年蛊王的压制,玄净铃铛中的毒素一瞬外泄到了她的手臂。
她紧紧咬着唇齿,口中分明吐出污血,仍强忍疼痛。
南降香被丁忍冬小心翼翼地藏在草垛之中,只听得她声息微弱,低语,“公主,奴是心甘情愿为了公主而死的。”
清华月色半明半昧地照在丁忍冬的面上,这一幕落在南降香的眸中是那样的刺目耀眼……
可南降香纵使再多焦急,仍无法动弹!
她的眼前早已经被热泪侵得模糊,仿佛回到了数月前万蛇窟那日——母后……忍冬!为什么……
“公主,奴知晓,太子殿下不是真的太子殿下,亦不是公主年少心仪的人……”
忍冬强忍着疼痛,神色凝重,“可公主
,您这些日头所思所念的——真的只是那张脸吗?”
一言若刺般穿透南降香心障,她瞬觉五味杂陈,苦痛难言。
第二十四章 血光如幽镜
不远处轻巧的脚步声已经响起,丁忍冬踉跄着起身走到门侧。
“上路了。”那宛如追魂夺命般的声调响起。
她眼睁睁瞧着,忍冬的衣角被捏成皱褶,冷光闪过,锋利钢刀划刺穿她的胸膛。
如此坚韧决绝的赴死……
钢刀倒抽而出,鲜血犹如红绸一般倾泻在污浊的地面。
又一道寒光闪过,丁忍冬的右手被斩断,玄净铃铛却未曾发出半分响动……
清华映照鲜血,门侧传来个诡异的声调,“姑娘,你且安息,上头说了要你命。”
“我只是一个小卒,拿这东西只为复命,就此……便让姑娘多活几刻吧。”
无奈地叹息声传来,那婆娑孤影顿了顿,将断手与玄净铃铛放入华贵锦盒中。
信步渐远的残影中,丁忍冬费力地爬行到了草垛。
焦黄污浊的草垛上染了一滴滴晶莹的血珠,南降香只觉得寒凉瞬息间,便由心口传递周身……
“嗬……”穴时渐过,但她暗哑声调仍有些含糊不清,“忍冬。”
丁忍冬颤颤巍巍地以一掌作为支撑爬行,薄薄血泊在清亮月光照耀下,犹如一道众生之镜。
南降香呆滞地看着血泊中的影像,想起数月前,身处万蛇窟时——母后抱着她的臂膀,蛊王灌顶,百万毒虫一拥而上……
她眼睁睁地看着,母后被毒虫撕咬而亡……
又想起,父皇的惨死……
她眸中掠过怨怼恨意,心下一阵无能为力的苦痛徐徐而来,“为什么……
”
恍惚间,她眼前似幻影万千,她伸手想要抓住什么,却一次又一次的扑空。
“为什么,我什么都留不住……”干哑的声调孤寂地回荡着。
“公主,别担心奴,奴只是去找阿爹阿娘了。”丁忍冬一脸惨白,眸光清亮,唇角带着一丝灿然纯粹的笑意。
南降香不愿再看,她周身颤抖,苦笑惨然。
她将头埋在染了污血的草垛中,仿佛不愿面对现实……
黑暗中只剩下,滴滴答答的血流声、一抹惨然的喘息声、一丝微弱的呼声。
“公主,好好活下去。为了腹中的孩子,一定要……”
话未尽,人无生息。
这一句,犹如九天玄雷般轰然劈下,痛而极悲的南降香,一时间惊愕当场,她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四周早已悄然无声,她愣了半晌,终于睁开眼,微微动弹间,浑身寒麻传来,“忍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