片刻后,南降香已完全挣脱穴气封闭的桎梏,她杏眸中星光一点,也如流莹般忽明忽暗。
“孩子……”难怪,这些日头,她身子羸弱连蛊王也无法驱使。
她将丁忍冬环抱在怀中,声音越发嘶哑。
丝滑的锦缎已经被染得暄红,她苦笑着,一双手颤抖抚摸着丁忍冬的鬓发。
南降香浅浅一笑,眸底掠过一丝寒芒,刹那间,似掩过高华清月,“已经失去得太多了……”
她默默地捏了捏染血的手,望了望静谧的银月,目光愈发清越。
宫中晨雾散去,露
珠娇俏地映射着金乌流光。
已守了榻前一夜的元褚石,眼底有着说不清道不明的异样情愫,他轻抚着毕伽的眉眼,“素馨。你可知,若不是毕伽与你眉眼相似,朕当年就不会留下她。”
“更不会立她的孩子为太子。”他自顾自地喃喃着。
栖梧宫外,传来太监总管的通传声,“圣上,太子殿下求见。”
元褚石凝向窗外,回想起澹台蔓菁昨夜的话,再三思量,终开口,“传。”
不消片刻,朱红金漆的门庭跃近一人,“儿臣,参见父王。”
帝王之威,凝于头顶,元褚石贴近“元京墨”身侧,心中已知其来意。
“朕已听闻南国内政之变,代任南皇,已早将一封和解书送来。”
元褚石冷眸微闪,“南国内政,元国不能插手。囚禁南国二公主,实属是为平息元都沸声的无奈下策。”
帝王心术,本就是权衡、制衡之道,他又怎不明白这话的意思?解寒水心下冷笑,暗叹着。
“儿臣明白父王的难处。之前,是儿臣过于莽撞了。”
解寒水面上忧愁难解,“母后、降香,都是儿臣心中最在乎的人,儿臣难免心乱失态。”
“朕当然知晓。”元褚石叹息一声,眼底露出一丝慈爱,“如今,就由你去迎了南国二公主进宫为皇后医治吧。”
“是,儿臣领命!”解寒水眼中是难掩的笑意,得了这般答案,松了一口气后,连说话、行步,也透着轻巧。
不
消一个时辰,解寒水便赶到天牢。
“这是怎么回事……”天牢中血泊浮尸、悚然一幕,让解寒水怒气横生。
“降香!”他一掌震开门锁,将倒在草垛边上的血尸抱在怀中。
冰凉的尸身触感惊心,只是那污血气息中夹杂的幽香似与记忆中不符,解寒水只细细一瞧,便惊愕皱眉,“忍冬。”
蜷缩在草垛边上地南降香费力地睁开眼,那杏眸中的纯真、洁净,已消散无踪。
只有……一汪寒凉。
她缓缓起身,迈着沉重的步伐,声调暗哑,“她死了。”
不知是她死了,还是她的心已死了。
解寒水瞧着南降香的模样,喉咙如同是被某中情绪封印住一样,难言一语。
他缓缓走到南降香身侧,将一件锦袍搭在她的身上,“我来救你出去。”
“我知道。”她洁白皓腕上点点干涸的血污,看起来那般刺眼。
见她疏离的模样,解寒水一把将她揽入怀中。
“公主,您这些日子所思所念的,只是那一张脸吗?”脑海中回荡着丁忍冬的问话,南降香浑身颤栗,缓缓伸手拥住解寒水。
“说来可笑,我不知道你是谁,却已有了你的孩子。”南降香苦笑一声,似试探一言吐出。
她扬起温眉凝了解寒水一眼。
闻言,他深寒黑眸中乍现荧光——错愕、惊异、欢喜……
交错复杂的情绪,从他面上一闪而过,他周身颤抖更甚,“真的?”
“固执!为何这么久都不曾告
知我!”解寒水眸中晶莹一瞬,若这件事元王早点知晓,她也就不必受此苦楚,忍冬也不会……
第二十五章 捂不热的心
“我也是昨夜才知晓。”南降香微微歪头,睹着解寒水的面容,眼底的探究之色不减。
她的声音,不似往日般清脆婉转,秀丽的眉头染上冷色,嘴角虽挂着笑,却再也不复往昔灿烂。
解寒水瞧着她,轻慢开口,“我姓解。名寒水。”
她凛然的神色中,闪过一丝释然,“原来是这样。”
话罢,她挣脱解寒水的怀中,瞥视一眼,“难怪你对解家旧案,那般执着。”
“是我杀了你的心上人。”疏离的动作,冷淡的言语,犹如一柄诛心杀意的剑,刺穿解寒水心口,他忍不住低语。
“知道了。该梳洗入宫了,不能耽搁。”她用眼角余光打量着解寒水诡秘奇异的神情,轻声曼语道。
她不恨?一丝情感都不肯给予他,竟连恨也没有吗!?
恍惚间,心中那曾经照亮他的光,越来越凄冷,越来越遥远,越来越微细,他仿佛再度被千万血手拽入了尸山血海,寒凉入骨,孤寡一人。
解寒水紧紧捏着拳,望着她端正跨出天牢的背影,竟是那般的高绝,遥远。
分明触手可及……却好似隔了一整个世间。
似感受到他灼热的视线,南降香背对着他,站定原地,却没有说话。
只迟疑了半瞬,她依旧毫无犹疑地举步前行。
华贵马车急急而行,南降香一只手靠在窗边。
素手一如往昔般挑开沾满春意的薄帘,若雪的容颜半明半昧,但深幽的眸中,再无往日的雀
跃。
两个满身仇恨的冰冷生物,又如何能相互依偎取暖?只会更加寒凉罢了。
忘了吧,忘了元国的一切,忘了关于他的一切——南降香心下对自己这般说着。
她每前进一步,心中刺痛便加重一分,日上中天,可为何……为何仍旧这般冷?
“等等。”解寒水面沉若水,他嚅嗫着低语。
南降香没有回头,只是静静地站在原地,低语,“皇后娘娘的病要施以南国秘法,除病人外,其他人一律不得进入栖梧宫。”
“你好大的口气!”威严怒声传来,宛若九天玄雷,回响栖梧宫外,正是元王元褚石。
她声音清慢,越发冷冽,竟直直对上,“元王以天子之名,将南国使臣囚禁天牢,折辱南国颜面。”
“如今元国皇后毒已深重,元王仍旧咄咄逼人……”
“放肆!”元褚石身怒,有侍卫上前,重踢南降香后脚筋。
南降香吃痛跪下,却又猛然站起来,杏眸一凛,“元王暗杀南国使者,关押南国公主,折辱南国颜面。”
“别再说了。父王,求您绕她藐视君王之罪。她已有了孩儿的骨肉……”解寒水眼底闪过担忧,急急跪拜。
“咔咔”作响的捏拳声传来,元王寒眸冷厉,挥手间,只听他恨恨道:“好,我的好皇儿!你可真是做了一些好事情!”
帝王之心,高而难测,元褚石的视线就这般游荡在头顶,终于他似有些艰难地说,“去,治好皇后。
”
南降香身子微颤,她赌对了,不!准确来说是她和皇后赌对了!
她心下有个直觉,只要她进入这栖梧宫中,便再也见不到他了。
他,不是元京墨。
而是解寒水。
“一切都不重要了。”她无声叹息,用低不可闻的声音,自说自话。
“是。”南降香微微拂袖应声,旋即迈着步子前行。
她知道,他炙热的视线仍忍不住停留在她的身上,所以她不能回头!
绝对不能!
那清丽的背影,越来越远,解寒水心中陡然升起一股不安的感觉。
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感觉呢?
好似心被人掏出来,撕成碎片,那样的酸楚难言,其痛难忍。
栖梧宫中,南降香依照皇后金印书信上的条件,斥退了所有宫婢,老嬷。
她关上了巨大两扇朱红雕花门,阳光下那些闪烁的金粉,好耀眼。
将最后一扇木窗关闭后,她走到了宽阔的床榻边上,终于见到了那娟秀雅致字迹的主人。
是个面容莫约三十五岁的妇人,温婉透着雅致,乌发若檀,金粉交叠的红寝衣衬得她冰肌玉肤,可惜时光仍如刀般在她的眼角留下了岁月的波痕。
四下寂静,恍惚间,南降香瞧见皇后睁开了眼睛,那是一双慧黠的眸子,仿佛可以洞穿世间人心。
她睁开眼睛时,那般的从容不迫,以至于南降香都忽略了她眼尾划过的一滴晶莹。
“皇后,您没有中毒?”南降香有些诧异地瞧着眼前的妇人。
她
莞尔一笑,轻松自然地下了床榻,证明自己完好无损,“这只是计。”
“本宫要让你离开。”皇后毕伽拉住南降香的手。
话罢,她拉着南降香走到了侧殿的南北角,用机关推开了一个书柜,一方密道口出现在眼前,“离开元都,离开元国,这里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南降香惊得捏了捏拳,摇头,“多谢皇后好意。”
“我不会这么不明不白的逃走。”南降香沉吟半晌,微微一笑,眼角的朱砂痣旋即鲜活起来,好似一丝欲要滴落的血泪。
“我要堂堂正正地回到南国,拿回属于自己的东西。”她指尖叩入手心,分明已鲜血淋漓,却好似不知般,捏捏拳。
她不愿!不愿做那个什么都留不住的人!再也不愿!
毕伽默然无言,愣了许久,才摇头道:“这难道都是报应吗?”
“我还是要谢谢皇后娘娘,用这个方法救我。”南降香眯了眯眼,目光凝着宫外,好似能瞧见那个人的目光一般,感叹,“圣上也一定很爱重皇后吧。”
毕伽低下头,身子也变得踉跄,眸前恍惚一瞬,似瞧见什么狰狞可怖的事情,瞳孔一瞬瞪大,不由惨然大笑。
只有她知晓南降香这一句话,仿佛一把刀,直勾勾地刺入她的心间,然后将她年少时候的爱恋扯出来,狠狠地践踏在脚下泥泞中。
无论是澹台蔓菁那般炙热的爱恋,亦或是她那般温情的爱恋,终究不敌……风
素馨的一颦一笑。
“上一次见到京墨时,我就知道,他不是我的孩子了……”毕伽神情变得呆滞,淡淡地说着。
第二十六章 忆是否不朽
她那双慧黠的眸中缓缓透出一丝凄凉,轻咳了几声,微微拂袖,“当年的事情,是我亲眼目睹的。”
外间的青天白日仿佛也无法将栖梧宫中的阴霾驱散。
殿外,抽了绿芽儿的树枝条,随风摇曳,像是一个清灵的二八少女,正在对人莞尔一笑。
一阵阵的鸟鸣声传来,春日的乐曲,便是这般纯粹。
南降香望向毕伽越发惧怕的神色,似想起来什么,心间也泛起苦涩。
“那个王位何等诱人。”她思绪渐渐飘远,权利又有谁能抗拒?
只要,有了至高无上的权利,也许就能掌控所有。
“爱重?”她讥讽地笑着,声音越来越低沉,“真是可笑的词语。”
毕伽叹息着,凝着手上的火折子,点燃那一盏鎏金雕花红烛,低语道,“解家无错。”
她眸微微一撇,南降香只觉那其中的世界烟波浩渺,仿佛有无数难以消逝的瘴气。
“他为了王位,步步为营,算计蔓菁,算计我。”
“我又何尝不知道?”这一句幽幽回响,仿佛在静谧的宫殿中,透着无边的苍凉。
“那沾了权利的情感,便再也不纯粹了。”毕伽微微一笑,眼底的释然,仿佛殿中玉色观音一般泯然。
“从始至终,他在意的只有风素馨一人。”烛火摇曳,她明媚地笑着,“终于他登上皇位,筹谋许久,与宿陵泽设计解藏蒲一家,将风素馨掳到宫中。”
南降香只是紧紧地听着,像是一个旁观
者,她抿着薄唇——这就是“他”的故事吗?
毕伽目光凝着烛火,眉宇间的戾气更甚,“可惜,他终究是算错了。”
“算错了,风素馨的心意。”毕伽低低笑出声来,终于一丝沉寂已久的怨毒,浮上面容,“风素馨宁愿撞柱而死,也不愿苟活。”
“她是这世上最通透的女子了。”
忽而,她眼角流下一滴泪,呼吸也变得那般清浅,“我还记得她临死前说的那番话。”
下一瞬,毕伽神色一急,仿佛有些癫狂,“你知道吗?这个秘密在我心里面压了许多年了!”
“我知道,他对我的一点爱怜,无非是因为我与风素馨有几分相似。”
毕伽狂笑更甚,甚至连那眼神里面也添了几分诡秘,“她是鲛人,他吃了她。”
“一点一点吃了她。”
南降香只觉一阵阴风拂过,她呆立当场。
难怪……她回想起元褚石的模样。
眉眼清隽,眉宇间威严凛然,不像是四十岁的帝王,更像是二十多岁的……
怎么会?吃了自己心爱的人,南降香周身吓得发抖,脸色越来越沉。
“她可怜。她的孩子也可怜。”
毕伽喘息着,低沉笑声仿佛透着欢畅,更有隐隐悲切,“京墨那孩子,随着“他”的性子,竟杀了素馨的女儿。”
“我不怪。不怪那孩子让我没了京墨。”
她这般低声喃喃着,南降香却如坠冰窟!
已经找不到任何词语来形容她此刻的心绪,杂乱无章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