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就回去吧。”解寒水惨然一笑,如此说着。
太子回到元都已三月有余,秋风飒飒,桂香袭人。
宿陵泽薄唇微敛,眼底闪过一抹冷锐,仰头却露出一副担忧姿态,“太子殿下,近半年来,一直闭府不出,终日郁郁寡欢。微臣,实在担心。”
“太子殿下,孝感动天,虽重情重义,但也不该忘了自己的储君身份啊!”
“一朝太子,怎可如此颓靡!”
“这般如何能够使元国鼎盛!”
一阵阵议论声传来,使元道年微微皱眉,回想起母亲留下的一封书信,他心中无限感慨。
见高台上的帝王面色微变,他忍不住上前,“父王,儿臣有一言。”
元褚石低眸,眼神落在说话声处,那是一个衣着朴素的人,一身灰色长衫衬得他有几分寡淡,木簪将一拢黑发简单一挽。
那无欲无求的眉眼使得他终于想起,半年前贤贵妃应太后之言,前往深林庙宇祈福的事情。
而眼前的人,正是贤贵妃与他的孩子,二皇子,元道年。
“这位是那位皇子?”殿上有新进的臣子,未曾见过元道年,不由犹
疑。
宿陵泽笑着望过去,眯了眯眼睛,解释道:“是被养在宫外,喜爱云游天下的二皇子。”
“道年,你有什么话,就说吧。”元褚石微微垂目,对于太子能不能从悲痛中走出来,他并不在意。
毕竟这大好的山河,不会那么早就交到太子的手里。
他眯了眯眼睛,回想起冬青汇报在那海上折损暗卫的情况,无声叹了口气。
“儿臣与太子殿下年幼相识。”元道年目光淡然,“太子殿下陡然遭受双重打击,一时间郁结难解,无处可疏。”
“倒也是正常的事情。”元道年抱拳作礼,“儿臣愿意前往太子府,劝解太子殿下。请父王准许。”
宿陵泽赫然拧眉,打量着元道年,似没想到他会来趟这浑水。
却见元褚石虚眯着眼睛,瞧过来,“道年,这些年来,你云游四方,一定听过许多有趣儿的传闻。”
“由你劝解太子,朕放心了。”——这句话回荡在元道年脑中已经一日了。
他站在太子府前,捏了捏手上一方泛黄的书信,看着周围坠落的黄叶。
“倒也是一个有情有义之人。”他叹了一声,眼中映着复杂情绪。
刚进入太子府中,一阵酒气便徐徐传来,元道年皱了皱眉,不可置信地看着那躺在院落中,一身布衣、蓬头垢面的邋遢男子。
“这是……”他瞧了一会儿,有些疑惑地皱眉,往前靠近。
这时候一个穿着锦袍的暗卫落在身侧,一柄寒
光熠熠的长剑在秋日下,闪得刺眼,拦在元道年身前,“退后。”
元道年摸了摸腰间,却觉空荡,才叹道,“我今日没带佩剑,若要切磋,明日再说。”
第二十九章 或是故友临
云华立在元道年边上,只是怪异地凝了一眼,“切磋?”
他声调微缓,声音低沉,“先生,这里是太子府。若没有太子诏令,请您出去。不然休怪刀剑无眼。”
“这样啊,在下听闻太子将府中姬妾都赶了出去,朝中上下大臣的脸色,都很难看呢。”元道年抱臂,细细一想便知眼前二人的身份。
他心念微转,抿了抿唇,“眼前这个醉汉,怎么看都不像我的太子大哥啊。”
“您是……”云华闻言望过去,又见其眼中的意味深长,不由倒吸一口凉气。
元道年似笑非笑地看着云华,“我想,现在你应该可以退下了。”
云华低眸收敛情绪,瞧着眼前颓靡太子的面色,低声道:“太子,二皇子来看你了。”
话罢,云华便提气一溜烟跑得没影,剑术了得的二皇子,他招惹不起!
“二皇子?”那醉醺醺的太子殿下微微蹙眉,咬牙切齿道:“我谁也不见!”
元道年半蹲着身子,歪了歪头,啧啧有声,“我那位太子大哥,可不会这样。”
他打量着醉汉太子,面上笑意越发有趣儿。
醉汉因这一句话,顿下仰头饮酒的动作,抬起头来,那双冷眸中满是阴郁。
他颇为不和善地开口,“你想说什么?”
“我是圣上钦点前来劝解太子殿下,迷途知返的。”元道年似感受到了危险,跃开靠在红柱上。
他打量着醉酒太子,只见太子仍旧狂饮烈酒,于是抿唇
道:“我可不是来劝元京墨的。”
“我只是好奇,你这个鸠占鹊巢的人,到底是什么身份?”元道年奇道。
闻言,醉酒太子周身绽放出浓烈的杀气,惊异道:“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元道年依旧抱臂,站在原地,那一副闲静模样,好似什么也不畏惧般,“我母亲是澹台蔓菁。”
“她走时,留给我一封书信。告知我太子并非太子的事情之时,我也很惊讶。”元道年好奇地打量着醉酒太子。
酒意好似在这一刻猛然散开,解寒水手上的酒葫芦落地,溅起一地泥泞。
他缓缓抬手抚摸着腰间的软剑,连叹息的声音也变得冰冷。
如果她还活着,一定会回到南国,拿回属于她的一切。
他懂她,所以当初她入宫的那一刻,他没有阻止。
可……
她到底是死了。
解寒水的目光越发黯然,回想起她那般明媚的笑容,紧抿着唇角。
一次次的满怀希望,一次次的失望,这就是当初她的感觉吗?
解家旧案的真相,本就在眼前!
可他眼睁睁地看着希望溜走……
对,他活着的宿命,就是寻找当年事情的真相。
元道年瞧见那醉酒太子仿佛心绪万千般直直凝着烈日,眼中闪过一道精光。
忽然间,醉酒太子的眼神变得犀利,他凝视着元道年,“二弟,你说的对。”
解寒水不慌不忙,缓缓起身,“我本是元国太子,若再这般颓靡下去,恐怕执掌天下的机会,都
要流逝指尖了。”
“哦?”元道年大笑出声,他目光深邃紧紧凝视着眼前“太子”,他还是不肯说出自己真实身份吗?
解寒水剑眉紧蹙,却见元道年的身影越发接近,那大掌仍旧如往昔般,将他搀起来,“听说太子殿下之前深查了解家旧案?”
解寒水仰起头,杂乱邋遢的面容上,一双冷锐的眸子投射而来……
黑黝黝的瞳目中闪烁着耀眼的杀气,元道年却毫不畏惧地迎上,低声一笑,“据我所知,我那个太子大哥,最恨人提起解家的事。”
“他又怎么会自揭伤疤呢?”元道年低笑声更甚,“再加上你刚刚不加掩饰的行为习惯。”
“仅仅只是这一点蛛丝马迹,我也已经猜到你的身份了呢。”
元道年语调轻松地低语,“是吗?我的好玩伴。”
解寒水神色一凛,压下心中万千惊愕,只不动声色地笑说,“二皇弟,可真是思绪飞扬。”
见他不为所动的模样,元道年只是静静地望着解寒水,“你不想知道当年解家叛乱的一点真相吗?”
他的目光紧落在解寒水面上,将他眼中那一丝无所遁形的激动,收敛入眼。
元道年顿了顿,说,“当年的事情,我也在机缘巧合下知道一点。”
“阿水,你可要听?”那样熟悉的呼唤声,好似从十几年前的梦境中传来。
见他叫得那般顺意自然,解寒水凝眸望过去,叹了一口气,“你何时知道的?”
元道
年目光倒是淡然,他摸了摸下巴,思索道:“大抵是因为母亲的那封信,猜出来的吧。”
解寒水默然无言,元道年呼出一口气,“抱歉。阿水。当年……”
“就算你在,又能做什么呢?”解寒水摆了摆手,坐在殿前的石梯上,语气那么无奈。
“哎……”元道年不放心地望了解寒水一眼,“你是我最好的玩伴,我却不能帮你。”
他微微皱眉,好似瞧见解寒水这十几年的痛苦。
解寒水却不惊讶,只是淡淡说,“多少年了,终于有人叫出我当时的名字。”
风拂过来,院落中的桂花洒落一地,脉脉香息入鼻,解寒水忽得跃起来,敛去眼中痛楚,笑道,“走,去练一手,不知道这些年,你的剑法进步了吗!?”
“哼,谁怕谁!你知道的,在旁人面前,我从来不在乎输赢。”元道年讥诮一笑,“可你这家伙,当初把我打得鼻青脸肿,我一直想着要给你点颜色瞧瞧呢!”
解寒水大臂一挥,落在元道年肩上,脸上是与那张温润面貌不相符的爽朗笑意,“呀!你这家伙,竟这般记仇!”
元道年耸了耸肩,轻佻一笑,“喂,你好意思说,当初跟你偷溜去看李家小姐,你居然躲在后面看着我挨打!”
“还不是因为你撞破了瓦罐子,我们才会被家丁发现!”解寒水笑得灿烂,仿佛回到了那个无忧无虑的下午。
二人絮絮叨叨地说着往日的趣事,朝
着太子府的练武场走去。
第三十章 应如此快意
“数年未见,未曾想你的剑术已经到了如此令人叹服的地步。”解寒水轻笑一声,脸上是往昔日头不常显露的快意。
他顿了顿又道,“你的剑术不像是我般,充满了煞气。”
“阿水,你轻而易举就学了他的饮血剑法,也不简单。”元道年嬉笑一声,手上以木棍代剑,仍不输半分气势。
“想见识一下,家传的寒冰剑法吗?”解寒水忽得目光灿然,有些手痒。
元道年那不悲不喜的眸子里面,闪过一丝兴致,嘴角忍不住微微上扬,“寒冰剑法!这么多年了。”
“看招!”话落,便是寒气袭来。
空中一碗酒泼下,紧接着一阵冰凌小坠随之而来。
“好功力!”元道年声调飞扬,眼中一脸清越,执手木棍格挡。
下一瞬,元道年将酒坠以内力度化,蓬勃雾气张扬。
解寒水再回神间,那木棍一头已抵着自己的脖颈。
“我输了。”解寒水仰头笑了笑,神色却有些怪异,“如今你的剑术已入道境,我也望尘莫及。”
元道年望着解寒水,悠然笑着,抬手指了指几抹仿佛无声无息掠在肩头的水珠,“若非你手下留情,这些酒冰锥子,早就穿透我的胸膛了。”
解寒水提气跃上高耸的太子府顶,“说起来当时,贤贵妃娘娘,也给了我一封信。”
“大概是怕我坏事情吧。”说到这里,他眼中闪过一抹痛苦,眉间紧紧地拧着,似在强行忍耐着什么。
好半
晌后,他才低声道,“不过信中只提了,治病救人是计谋。”
闻言元道年似能窥到当初那件事的诡异,他垂眸缓声低语,“一开始我还以为,宫中的事情都是你设的计。”
“说起来,那样的剑法,世上少有人能够使出来。”听得元道年的话,解寒水苦笑一瞬。
却是顿了顿,道,“何人这般狠辣,甚至能够洞悉皇后与贤贵妃娘娘的计划呢?”
元道年一双沉静的眸子,只凝着解寒水面色流转奇色,“看你的样子,心中已有几分猜想了?”
“三个。一则,黄泉碧落阁。二则,南国大公主,即现今南皇。三则,魔国圣教。”解寒水提着酒坛,仰头一饮。
元道年从他手上,抢过酒水,悠然小酌一口,眉眼中闪过一抹异色,“我这还有第四则。”
解寒水脸上露出诧异的神色,“这就是你所知晓的几分真相吗?”
“我斟酌了许久,虽觉得这其中事情骇人听闻。”元道年回想起那难以启齿的事情,犹豫几番。
终耐着心中的烦闷,开口,“半年前,南国二公主落狱。”
“你为此郁郁寡欢。”元道年低声絮语,“皇后娘娘约母亲小聚。”
只见解寒水身子微微起伏,呼吸加重,那些痛苦仿佛一瞬爆发出来。
元道年瞧得清楚,心中更是唏嘘,“那时,皇后娘娘正在小憩。”
“口中吐出的梦呓,竟是瞒了多年的秘密。”元道年一边量着解寒水的神
色,一边低语。
解寒水听到这里,周身颤抖,目光回复了往昔冰凉,冷冷追问,“什么秘密?”
“当年,你娘风素馨被人截到了宫中。”元道年望着元都此刻的景色,似感受到解寒水的孤寂。
黄昏消逝,暗夜来临,正是华灯初上时。
街道上,熙熙攘攘的人声传来,元道年抱臂凝重地看着解寒水的脸色,那样的隐忍痛楚,似万千好风光,也无法落入他眼中。
“你娘是鲛人,你知道吗?”元道年淡淡一语,惊起浪涛。
解寒水坐在房檐上,望着元都运河上流转人潮,目中骇然难掩,“怎么会……”
“我也觉得奇特。”元道年叹了声,“可母亲留下的只言片语中,还说了父……元褚石分食鲛人肉身。”
“这不是残忍,这已经脱离常态,失了人性了。”解寒水单单只是想,便觉遍体生寒。
“古籍中曾记载,泉客善织,滴泪成珠,其肉可丹药,延年益寿,更有甚者能制长生之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