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正几个强盗也说差不离八成约莫雇主和章老爷长的有几分像, 再多打上几回长记性,估计就能确定是不是长这样了。而章家报复姚家也是事出有因, 连作案动机都有了,简直天衣无缝再完美不过。
京兆尹并没有花太多的时间做决定。京兆府天天多少事儿,他且没空在这么个寻衅私仇的过失纵火案上花太多精力。孔家看着天衣无缝的供状也算满意,姚家的小孩儿这种小角色其实根本不打紧,等周仲回来能有个交代就行了。
康家的老管事一直等到姚园一案尘埃落定才将医书并自己买凶之事向老康太医和盘托出。老康太医吓的当场就厥过去了,被老管家掐了好一阵子的人中苏醒过来,看着老管家老泪纵横的一张沧桑老脸, 又实在说不出什么斥责的话来。
做都做了,难道这会儿将人提去自首?那才是自讨苦吃。
主仆二人担惊受怕了四个月, 及周仲听闻噩耗赶回京城又拜托孔家查了一阵却始终没有查出别的线索, 这件事才真正不了了之。老康太医这才算是放下心来, 然怀揣着周家秘传的手抄本又是一阵纠结:不学吧,实在糟蹋了其中精妙绝伦的技法和医术。学吧,万一被周仲瞧出不对来, 那康家可就走到头了。
思来想去许久,便挨到了老康太医不得不致仕而康家第三代唯一一位有天赋的康辰即将上任太医院之际。太医院的位置是允许家传的, 然这家传也得通过太医院的考核——可不是什么人都能进来尸位素餐混吃等死,家传不过是个敲门砖,能不能立住还得看自己的能耐。
康辰——便是后头这位康太医——医术虽然不错,但要在许多名士中脱颖而出却还不够。老康太医一咬牙一跺脚,管不了那么多,先让他学了吧!否则康辰进不了太医院,康家世代御医的招牌就彻底砸了,便是没有周仲找麻烦也离家族败落不远了。
就这么着,康太医靠着恶补周家秘传医术以上上等的成绩通过了太医院的考核,一众花白胡须的老头儿见他功底扎实思维敏捷妙招频出,直夸他青年才俊必将青出于蓝而胜于蓝。老康太医当着同僚的面淡定的谦虚,回到家又苦了脸,实在不知道该如何与康辰交代这些医术的出处,唯有千叮咛万嘱咐,不到万不得已千万不要用里头的方子。
——以上便是心如死灰的老康太医交代的周家秘传医术为何会被康辰破解的缘由。周仲听完百感交集。若说恨自然是恨的,要不是康家一而再再而三的贪婪作祟,自己的好友不会无辜死去,姚柏也不会失踪这么多年下落不明。
然看着委顿在地了无生趣的老康太医,周仲又忍不住生出些许同情。他与老康太医算是故交,虽这几年因老头儿身体越来越差、两人见面的机会越来越少而分生了些,可看着他这油尽灯枯的模样,周仲实在没法儿按照自己的性子冲上去将人暴揍一顿,再放下几句断情绝义的狠话来。
“也就是说,康辰确实看过那份手抄本,因此的确有谋害皇后的能耐。”齐侍郎可没有周仲这般多愁善感,点头示意一帮的书记官记下关键点,又问道:“你那位买凶的老管家在何处?”
“死啦,都死了好多年了。”老康太医哀叹道:“人还是不能做坏事,坏事做得多了总会遭报应的……”
他神神道道的絮叨着,齐侍郎微微皱眉,挥手让底下的捕快前去核实。又问道:“那康辰可知这手抄本的由来?可知道这是周神医的医书?”
老康太医努力想了想,摇摇头又点点头:“老朽并未与他说过由来,但老朽依稀记得抄本中有几条批注和周家相关,他若是读的仔细,大约是可以猜到的。”
齐侍郎看周仲一眼,周仲微微点头,他给姚柏的抄本确实把历代周家家主写的批注也抄了上去,其中不乏暴露周家身份的词句。
这么一来算是完全和康辰的认罪书对上了。从康辰轮值为皇后请平安脉时发觉皇后用过重黄堇,至他以独岑槐入香丸沾染小皇子,乃至最后皇后薨逝,他得知周仲入宫查明真相时绝望自杀。除了他的动机是因爱慕丽贵嫔这一条有待商榷——或者说给陛下戴帽子还需慎重,其余确实再挑不出疑点来。
并先前的仵作将康辰的尸首检验完毕,这会儿上来禀告:“……根据小人查验的结果来看,康大人在死前神志清醒,并未遭受暴力胁迫;康大人身上无外伤,无中毒的痕迹,死因确是自缢所致。”
“可有异常之处和其他疑点?”
仵作并查过现场的几位捕快对视一眼,一同摇了摇头。一位年长些的捕快从袖中掏出个小册子看了几眼,仔细禀告道:“康大人死时茶水间的门从里上锁,屋内再无别人。窗户上的格子状窗棂是固定的,间隙小的连个孩子都没法通过。虽有一面窗纸破了,能从外面看到里头,但小的们问过太医院的洒扫,那是早几日前被风吹破的,尚没来得及换新窗纸补上,应和今日的案子无关。”
“还有么?”齐侍郎皱眉,这案子破的太过顺利,顺利的让他有几分不真实的感觉。
“呃——”老捕快挠头,显然不知道侍郎大人在纠结什么。又对着小册子猛看了一阵才犹豫道:“好像……没什么遗漏的了……吧?”
“不是还有院子里的脚印么?”一名年轻的捕快小声提醒。
见齐侍郎瞩目的眼神,老捕快暗恼小年轻乱添麻烦,一边觍着脸笑道:“那个茶水间另一面是个荒废的小院子,若是站在院子里倒能透过被风吹破的窗户看到屋里的情形。不过那院子里全是荒草,只这小子在屋檐边上找到半只鞋印。小的让人去比对过了,鞋印上的花纹虽不明显,但能看出是宫中小太监们常穿的样式。”
齐侍郎期待的心一下子又掉了回去。太医院的小太监可不少,谁知道是不是哪个躲懒的曾跑过去留下过脚印。
“可是小的把太医院的小太监都问过一遍,谁都不承认自己去过啊……”
小捕快仍有不甘,被老捕快瞪了一眼总算是消停了。老捕快找补般嘀咕几句:“就算不是太医院的小太监,说不定是哪位主子派来拿药的小太监呢?或是哪个走错路的走到这儿又转出去呢?留下脚印的可能性太多了!你得学会分辨哪些痕迹有用,哪些痕迹是干扰!”
齐侍郎微微点头,显然更支持老捕快的说法。若康太医是被毒死或刺死在窗户边,这脚印当然得好好查一查。可康太医是背向窗户自杀的,不说这脚印是否就是他自缢之时有人路过留下,就算真的如此凑巧当时正好有人见证了康太医上吊的一幕——那又如何?找不找得到这个小太监对案情结果其实并无影响,也就没有必要花费人力物力对一枚残缺的脚印过多追究。
小捕快被前辈说了这一通,红着脸恹恹的退下。齐侍郎看向左右,慢条斯理道:“既然事情已经明了,本官就向陛下和太傅大人禀告。劳烦周神医在刑部暂坐,或许还有要神医帮忙解释或作证的地方。”
周仲点点头表示应允,若是深究起来,皇后之死他同样难辞其咎,只盼着孔太傅在得知结果后不要迁怒周家就好。
孔太傅虽然脾气暴躁,但关键时刻还是拎得清。他对周仲并无太多怨言——若非周仲以重黄堇相救,皇后可能在去岁就已经香消玉殒了,至于被康太医反用了独岑槐的手段,只能说人算不如天算,皇后该有此一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