慧宝一眼就看得入迷,这画里好多人,好多屋子,街道与桥梁交错一块又看着很有规律,里边人来人往热闹非凡,好美的场景。
“这是什么呀?”她问。
张秀才喝了口茶,抬起头望向远处,似是在怀念某处,“这画里是京城,你不是一直很感兴趣这个地方吗?文字描述总觉得不够,我就偷闲画了一本京城各个场景的册子,送给你了。”
慧宝看得认真,又对着里边的人儿不停地翻找,还傻傻的问道:“阿沐也在这里吗?这些人都太小了,认不出来唉。”
“噗呲。”张秀才被她傻劲逗笑,解释道:“这上边的小人儿都是我随手画的,那都是几年前的记忆了,也不知京城变了没。”
似是怕慧宝脸上浮现半分失望神情,张秀才赶忙追加了一句:“你也不必太想念你的小伙伴了,我能教你们的你都已经学得差不多,给他写信呗。”
“可是我不知道怎么送去京城。”慧宝呆呆的说着,两眼渐渐无神。
她早就想过写信的,也写过,都被她藏在床脚被褥下边了,堆积起来够好几本书的厚度呢。可是寨子里没人去京城呀,谁给她送信呢?
“这倒是个问题,我以前倒是养了只信鸽,可惜…”
慧宝没再继续和张秀才探讨这件事,因为她二哥来接她了。
可能是半个月来干活卖力,陈洼身上大块的肌肉看着都吓人,不过对慧宝来说倒是也不错,可以一路背着她回去。
她趴在陈洼背上,一手搂着陈洼的脖子一手撑着伞,突然问他:“二哥,信鸽是什么样的?它能准确的把信送到任何一个地方吗?”
这个问题明显陈洼也答不上来,但不妨碍他宠着慧宝,他道:“虽然二哥没见过信鸽,但是过两天二哥去缙县一趟,到时候给你打听,若是有,二哥给你买回来便是。”
自从还清了家里的债,陈洼是相当上进了,每天早出晚归干活努力攒钱,对其他人他是个铁公鸡,只有对慧宝才舍得大手大脚,慧宝要什么他便买什么。
回到家里时陈洼半身都被雨水打湿透了,伞实在小,给慧宝遮雨都显不够。
两兄妹正一边拍打身上水渍一边抱怨着进屋。
突然看见上官俞宏跟陈老头在屋子里吵起来了。
慧宝进去一打听才知道,原来,近日的雨水实在是多了些,北边山上的木头几乎被砍了个光,山上的泥石随着大雨冲刷下来把好多人家的房子都冲踏了一大半。
洛头寨每年这个时候是迎来大雨季的,再这样下去的话,恐怕大半个寨子的房屋都被波及。
所以陈老头就找来了上官俞宏要求先不要再去北边山上砍伐木头了。可是上官俞宏不答应,那北边的木头是最好的机关车建造材料,之前衙门都看上那块山要出钱买的。
上官俞宏吃到了机关车运盐的高额利润甜头,哪里肯轻易罢手?
而且他不是洛头寨的人,他是个商人,商人逐利,他才不管往后的什么发展呢,对他来说,有钱赚才是王道。
慧宝听了这事挺生气,她之前还挺喜欢这个上官俞宏,上官俞宏出手大方,总给她买些好玩的好吃的带来给她。
可是今个大是大非面前,慧宝还是得站出来说道两句。
“上官叔叔,这半个月来,你的机关车也已经造了五十来辆了,这些数量完全足够你承包了整个盐城的贩盐运输,我看你还是听爷爷的建议,停手,或者改去其他地方找木源吧。”
上官俞宏对什么事都可以让步,但是尝到甜头的人贪心一旦起来了就很难收手。此刻即便面对慧宝,上官俞宏都有些过于强势了。
他冷笑了笑,回道:“找其他木源也可以,你把图纸给我,我去其他木源总得找当地的人给我制造零件儿吧?”
最初上官俞宏就是想要慧宝手里的图纸,才一直好声好气供着,对每个人都客客气气。可是后来他发现,慧宝根本没有把图纸交给他的打算。
如今他也不怕撕破脸了,直接说明目的。
在他看来,这洛头寨就是一帮山野穷鬼,没他这大盐商来这里,这些人迟早要饿死。如今他正好那这个当筹码逼慧宝交出图纸。
可惜,他过于低估慧宝了。慧宝从一开始就做好万全打算了,岂会被他威胁。
只见慧宝直接让开一个身位指向门外:“想要图纸?那很遗憾,咱们没法继续合作了,上官叔叔还是请便吧。”
第十八章
慧宝的话不止出乎了上官俞宏的意料,也让陈家的众人吃惊。
大家都合作分工建造那木头机关车也有半个多月了,一直以来寨子里的人与盐镇的人都还算融洽。
这会儿只是在木源这一块出了些分歧,两家话事人都在气头上难免语气冲了些,倒也没有真到不可商量的地步。
只是如今话已经说出口,上官俞宏哪怕不愿中断生产,碍于面子也不好示弱。他冷哼一声,愤愤离去。
大雨还在持续,上官俞宏没有伞,出了大院后双手抱着脑袋在雨中奔跑。路遇准备收工的寨主一行人上来给他撑伞。
寨主像往日一般与他寒暄两句,没想到上官俞宏见了他不仅不理会,反而一把推开他。语气不善的吼道:“滚开!”
寨主已经上了年纪两鬓斑白,这身子骨不似年轻人那般硬朗,这雨天路还滑,根本经不住上官俞宏这么一推,踉跄倒地腰部磕了石尖儿,咔嚓一声像是骨折了。
这一下可疼得寨主够呛,一会儿的功夫额头就冒起了冷汗与雨水混合一处。他张了张嘴想喊却叫不出声,其余人见了纷纷暴怒就要上前揍那上官俞宏。
“姓上官的,你怎么回事啊?怎么打人呢?”
“你是不是欠扁啊?”
“哥几个别跟他废话,揍他!”
因为先前慧宝的话,上官俞宏本来是气头上,看见这洛头寨的人就烦,也是一时气急失了手。看见自己伤了寨主一时不知所措,没注意几个沙包大的拳头已经冲他招呼过来。
砰得一声闷响,他就被人打翻在地,几个人陆陆续续扑了上去一顿招呼,雨声夹杂着哀嚎声叫骂声已然分不清谁是谁。
终于还是老寨主咬着牙忍痛喊了句:“别打了,快别打了!”
寨子里的年轻汉子都是自小田土里玩泥巴长大的,每天上蹿下跳身上有的是力气,凭上官俞宏一介商人斯文瘦弱哪里扛得住几人围殴?
此刻也是挂了彩,一对大小熊猫眼配上左半边脸青一块紫一块的。他趴在地上,大口喘着粗气,雨水混着血水流进了嘴里他也不在乎,艰难的爬起身,转身离开。
几个血气方刚的汉子还想追,得亏是寨主叫住他们,不然上官俞宏今天不残也得掉层皮。
老寨主并不知晓合作作罢的事,不予追究都是为了慧宝以及寨子里的大家着想。他寻思着寨子里今年艰难,有上官俞宏的经济帮衬或许能挨过冬天呢。
洛头寨的大家收工,盐镇来的工人也是要回去的。王□□是他们的领头人,每每最后走,负责收拾下大家遗漏的家伙事儿。
突然他在大雨中瞧见一个熟悉的人影,凑的近了仔细一看竟是上官当家的。
王□□赶紧跑过去扶着,见他浑身是伤,当时就火气上涌,问道:“当家的,这是谁伤了你?你只管告诉俺,俺们兄弟还没走远,俺去叫他们回来,给你讨说法。”
上官俞宏眯着双眼,那低沉的双眸里透着一股火气,却对王麻子摆了摆手,“算了,叫大家收拾好东西,撤出这洛头寨。机关车咱不造了。”
王□□虽然是个粗人,可是他能当一方领头,眼力见还是有的,自然看得出来上官俞宏被打肯定跟这寨子里的人有关。
平时偶来闲聊时他也听说上官俞宏想要得到那陈大郎家四丫头手里的机关图纸,有了那宝贝以后造机关车便不需要靠这些寨民。
要不是大家一直相处还算和谐,王□□早想动歪心思了,此刻见上官俞宏被打。他立刻提起曾今的想法:
“上官当家的,这些寨民不识好歹,您可是他们的财神爷,他们敢冲撞了您,要俺说咱也别跟他们客气了,你听俺的主意,咱保管把那机关图纸弄到手!”
离开洛头寨中断机关车建造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对上官俞宏来说,心头的一块大病无疑是他梦寐以求的图纸。
听王□□这般说,他立刻起了兴致,“你有办法?”
王□□嘿嘿一笑,本就颧骨隆起的他笑起来格外渗人,他凑近上官俞宏耳边说了计划。起初上官俞宏似乎有些不愿,但想想自己一身的伤,还是决定干他一票。
这一天也不知怎么了,大雨下到了晚上还不停歇。寨子里地势低的几户人家屋子都要被水淹了大半。
她们没得办法,只好跑到陈家暂避一下。
借此,慧宝也把跟上官俞宏停止合作建造机关车的事通知大家,让他们互相告知。
因为半个月的大面积砍伐,山上光秃秃一片,大雨季来临,洛头寨怕是要遭殃,陈老头召集了寨子里几个声望高的长者一起合计出路。
之前在上官俞宏那赚的钱可能都抵不过这次天灾。
几个大人商议了一宿意见也没统一,各有各的顾虑。慧宝吃过晚饭便早早的回了屋,召出陈十二商量对策。
前一段时间慧宝除了每天去学堂之外就是帮他做任务,也攒下不少积分了。陈十二表示他可以兑换一些速效肥料,先让大家把山上的植被恢复起来。
至于之后真的迎来了大雨季,可能寨子里的大家还是得搬迁了。除了盐镇距离洛头寨最近之外,再往北一些就是缙县,那里是个好去处。
曾几何时寨主也曾跟县太爷请示过想让寨民往外搬迁,可是县太爷一直不同意。他认为山野寨民少教化,都是些粗鄙之人,真的出了山怕不好管理。
慧宝想了下,看来她得去一趟缙县了,之前郑屠不是跟她说可以去缙县找他嘛。当时慧宝不以为然,没想到真有这么一天。
心里打定主意后准备熄灯休息,突然陈十二提醒道:“慧宝小心,我感觉到附近有危险靠近,你赶紧去找你二哥他们。”
“危险?”
慧宝听了这话吃了一惊,她还是头一遭见陈十二出现焦急情绪,顿时也紧张了起来。
几乎同一时间,她的房门被一道巨力推开。
嘭的一声响,两个高大的人影冲了进来。今夜大雨,没有星辰更无月光,昏天黑地看不清人脸。
可慧宝听得出对方声音。
“小丫头,把机关图纸交出来,别逼我动手!”
这个声音是盐镇来的工人里头那个话事人王□□的声音,他长得很有特点喉结格外突出,嗓音有些似公鸭,慧宝一直对他记忆深刻。
而旁边那个一直没出声的,慧宝也大概猜到了,大概率是上官俞宏。
脑海里陈十二提醒慧宝:“别跟他们冲突,把图纸给他们,他们既然来了就什么都干得出来的。”
慧宝听话,努力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不那么紧张和胆怯,“图纸,在我柜子里,我拿给你们…”
“快点,别给我耍心眼!”
王□□手里有刀,那是一把柴刀,很宽,大概有慧宝半个身子那么大。
慧宝乖乖的把东西递上去,对方拿了之后一个人看着慧宝,一个人拿着图纸出去点了火折子照明检查了一番真伪。
然后对屋里的人说:“当家的,是真图纸。”
慧宝本以为两人得了自己想要的东西就会离开,却不料出去的那人再次进屋,且一步步接近。
一直没说话的那个是扯下了面纱,露出一张熟悉的脸,他果然是上官俞宏。
“慧宝,本来我很喜欢你的,你古灵精怪,聪明可爱。可惜你不听话,你总跟我玩花样,为了防止你师父和寨子里的人报复,我只能斩草除根,对不起了。”
另一个人已经举起了刀,“当家的,别跟她废话,宰了她赶紧撤。”
慧宝长这么大头一次遇到这样的危急情形,除了本能的后退她不知该如何是好。
眼看那柴刀已经挥过来了,千钧一发之际,一道黑影从窗外袭来,铿锵一声钉在了墙上。
紧接着,那举刀的人缓缓倒下。在他的脖子上多了一道血痕。
破碎的大门处,出现了一个人影。
这个人影出现的快,逼近速度更快,慧宝都没发现他如何过来的,就把剩下一个上官俞宏也抹了脖子,放倒在地。
这个陌生人拿出怀里的火折子点亮了烛火,慧宝才看清这是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头,他披着斗篷,来势汹汹,斗篷之下却是一张祥和的脸。
他蹲下身抚摸着慧宝的发丝,轻轻擦去她额头的冷汗,温柔的笑道:“你就是慧宝吧,初次见面,我是阿沐的师叔,白道人。你虽然不是我门下,但你是阿沐的小阿姐,也可喊我师叔。”
“阿沐?”
这个名字慧宝有大半个月没听让人提及了,如今听见竟是那般亲切。她心里生起诸多疑问和困惑,好多的问题却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倒是白道人率先开了口解惑:“阿沐回京之后特别担心你怨恨他,终日食不下咽,把他师父愁坏了,便让我过来捎个信给你,也顺便看看你是否安好,没想到刚来就赶上了这关键时候。”
要说心里没有怨恨那是不可能的,慧宝不知多少次心里埋怨阿沐呢,总对自己说,下次见到了一定要打他两拳,让他说话不算话,让他不辞而别。
可在白道人口中得知他食不下咽的时候,她又突然变得有些心疼。
千言万语汇聚一个细微动作,轻微地摇了摇头,表示不怨也不恨。
第十九章
屋子里的倒地的两个人自有白道人处理干净,这个雨夜又重回宁静,除了绵绵雨声。
慧宝没把今夜的事告诉其他人,怕他们担心。白道人因为不放心,决定逗留几日,但他并不想见陈家的众人,便决定只在暗中保护着慧宝。
次日慧宝把陈十二兑换的速效肥料交给了陈洼,并让他带人去山上种树。这段时间发生了不少稀奇事,陈洼对慧宝的话也不再有任何疑虑,照做便是。
而慧宝自己则是决定去一趟缙县,她的小型机关吉普并没有让上官俞宏一帮人要了去,有它在,去一趟缙县倒也不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