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接下来阿沐的一句话却让他脸上渐渐失了神采。
阿沐道:“近年来北疆沙尘载舞,常有人去之半日便荣登极乐,本王就赏你去那儿观景吧。”
起初郑屠听这话没捋清楚意思,而边上两护卫却在偷笑。
两护卫都知道,沐王这是要了郑屠的命啊!
说白了就是发配边疆,被阿沐说得还挺文雅。所谓的沙尘载舞,那就是沙尘暴肆虐,一般人去了那儿,不出半天就归西了,可不就荣登极乐嘛。至于观景?生前多看几眼世间美好吧。
郑屠不是很确定这奖赏到底是好是坏,两护卫的坏笑看得他瘆得慌。
外头进来几个士兵已经拉着他下去,毕竟沐王吩咐,赏赐即刻生效,北疆之行也是刻不容缓。
待得郑屠离开后,两护卫终于憋不住笑出了声,“不行了,笑死我了,哈哈哈。咱两再送送这可怜孩子吧。”
“小王爷,属下告退。”两人一边出去笑得越发欢乐。
而阿沐脸上却多了些凝重。
其实派两个护卫潜入王太师那边做眼线也是他回京之后偶然看到兵书中的计策,突发奇想作的一个举措。
没想到这么快就派上了用场,如果不是刚好拦截了郑屠,没被王太师先一步知道。如果…
这不好的后果他不敢想,他觉得有必要进一步落实对这京城官员的监控计划了,尤其是对前朝残党有着浓郁敌意的那些人。
绝对不能让他们知道小阿姐的身世秘密。
午时,白道人回京了,一入京城便直奔阿沐府邸。
“小王爷,大事不妙,慧宝的身世怕是要传入京城…”
“师叔说的人可是缙县郑屠?”白道人话未说完就被阿沐打断。
白道人难得惊讶:“小王爷怎么知道?”
“他刚被我送走,北疆最近缺人,我让他去了。”
白道人:……够狠。
那地儿白道人年轻时也是去过的,那就是一道天然国界,没有人可以越过那片疆域,见过那种灾难的人都会对人生失去希望的。恐怖二字都不足以形容那个地方。
最后,白道人想起来什么,从怀里掏出一张皱巴巴的信纸奉上,为老不尊的坏笑:“喏,这才是给你带回来的宝贝,慧宝那小丫头写的。”
果然,一听是小阿姐给的东西阿沐二话不说就激动的上前接过,不过片刻后他皱了皱眉,“师叔,你确定是…写…的?”
白道人凑过去看了看,也是嘴角抽了抽。
他活了那么大把年纪都是头一次见这样写信的。
这信上没有字,只有一幅很奇怪的画。
左边是两根竖线,中间是个圆圆的东西,右边是个小人扑倒在地,然后就啥也没有了。
白道人还正反两边都检查了一下,真就没别的内容了,他一脸愁容道:“嘿!这丫头,我给她半柱香时间写,她就捣鼓出这玩意?”
这信谁看的懂啊他想。
然而,阿沐沉思片刻之后还真就懂了。
“我知道小阿姐的意思了,我这就去写封信回她。”
白道人一脸懵,看看阿沐看看信,再看看信看看阿沐,疯狂挠头,“这小娃娃,他知道啥了?我怎么就不知道呢?现在的小娃子还有专属的交流方式了?”
这问题把他难得心里痒痒,苦思冥想就是想不出来。这两根竖线,一个圆,一个小人,啥意思呢?
他在院子里来来回回转悠着,把周围的丫鬟们都转晕了。
终于等到了阿沐出来,白道人急着上前追问:“小王爷,你且说说,小丫头这信到底啥意思?”
“快找我。”
“什么?找你?我不在这儿呢嘛。”
阿沐哭笑不得,耐心解释道:“我是说,小阿姐让我快点去找她。你看这画,左边两竖线,是筷子。中间这圆两边扁,像不像枣?再右边的小人卧倒在地,卧,那就是“我”的意思。”
白道人惊得一张老脸扭曲,“所以,连起来就是,筷——枣——卧?快找我?”
“师叔聪慧。”阿沐毫无诚意的竖起大拇指夸赞,看得白道人再度抽了抽嘴,抓耳挠腮的转身就走。
“老了老了,理解不了你们小娃娃的世界,你们玩吧,师叔走了,告辞!”
第二十七章
沐王府的后院,有一座十分别致的紫竹塔楼。高三丈,四周镂空,这竹楼里边没有任何家具摆设,全是些稀奇的鸟儿。
这塔楼是阿沐的师父灵云子设计的,塔内有数十余种不同的珍贵草药混合制成的沉香,这种香味易扩散,寻常人很难察觉,而鸟儿却对这香味格外迷恋。
塔楼里不需要放置任何食料,各地的鸟儿便会自己寻来。
外人不懂其奥妙,只当阿沐爱养鸟,没什么可稀奇的。
实际上,这是一种十分高效准确的通讯方式。只要身上带了特定的香料,不管在天涯海角,都可以把信息带回来。
阿沐拜师时间不长,学会的东西都只是些皮毛,不过他也驯服了一只鸟,那是一只有着五彩斑斓尾巴的小黄鸟。
灵云子说这种鸟叫黄大舌,因为它大半的羽毛都是黄颜色,叽叽喳喳叫的一只大舌头会上下摆动,特别有趣,因此得名。
阿沐写好了回复慧宝的信,把信放在黄大舌的信筒里边,盖上小盖儿,认真的给它描述慧宝的模样。
他还画了一幅慧宝的画像,还有洛头寨的地图,在黄大舌面前来回的晃悠,企图让它记住。
这鸟儿侧着扁平的小脑袋愣了半天,这不知情的人要不是看它睁着眼睛,都要怀疑它是不是凉了呢。
过了许久,它才渣渣叫唤了两声,扇动着翅膀在阿沐头顶绕了两圈,顺着窗外飞走了。
这是黄大舌和阿沐独有的交流方式,如果这鸟儿看懂了阿沐的意思,它便会在阿沐头顶转两圈。如果没看明白,它会把信筒里的信叼出来,继续侧着脑袋发愣。
其实阿沐接触这黄大舌的时间才两个月,但是已经能做到这种地步了,灵云子都暗自称奇,说他是个悟性极高的奇才。
黄大舌飞出了京城,直奔南方去,速度之快,让其余鸟儿都停止了煽动翅膀,险些摔着。
它飞行的路线格外明确,几乎与阿沐画中一样。
只不过,日落之时它飞到了洛头寨却发现这里早已搬空,哪儿还有半个人影?
好像唯有一处山顶上有座新建不久的棚子,外边坐着个小老头在一座墓碑前干坐着。
黄大舌本要离开,只是它感觉到这儿的上空有股强大的压抑感,抬头望了望云霄,四面八方的云层像推磨似的转动过来。
大雨季要来了。
黄大舌飞向了赵老头身边,叽叽喳喳的想要提醒它快些离开这里。
今年的大雨季比往年更加凶悍,不久后这里就要完全崩塌了,别说是人,许多生存能力极强的动物都难以幸免。
如果仔细观察就会发现,这山间的许多小动物已经陆陆续续撤离了。
随着入夜的来临,附近的风越来越狂,起初只是带着呼声舞动,再后来摧毁了高耸的树梢,再往后竟然达到了把树木连根拔起的地步。
山脉的低洼处一股肉眼可见的小型旋风在逐渐翻涌扩张,黄大舌不敢停留了,飞快逃离。
酉时一过,大雨终究霹雳啪嗒打了下来。
此时的缙县虽然不见雨点儿却也快了,好在寨民们的新房子都已经盖好。郑鲁的衙役带着林莽的手下们一起去修筑堤坝,巩固四方挡水措施以及疏通水道,准备万全以应对这场雨季。
城上灯火,连成长串儿,远看更似龙,其上还有一只随风摇曳的大风筝。
而下边牵着线的,是慧宝,还有寨子里缙县里的其他几个孩子们。
“慧宝,你再放点儿线,拉高点拉高点,又起大风了,快放线,不然它飞不起来的。”
“哎呀,不是你这样玩的,你给我,我来我来!”
一个穿着大红袍的小胖墩儿不停的指挥着慧宝如何操作风筝,一边说着还几次想上手抢夺。
这小胖墩是缙县楚员外的独子楚元宝。家财万贯,唯独缺个玩伴儿。不为其他,就因为他蛮横无理的个性,他长这么大在缙县一个朋友都没有。
只有慧宝肯带他玩,但是他的脾气跟以前一样,一开始还好,后来总抢慧宝的东西,抓她头发,挠她的脸,恶劣得很。
慧宝虽然没他壮实,没他力气大,但也不怕他。无论是对骂还是打拳,那是完全不带怂的,横起来把其他娃子吓着。
“我就不给你,有本事来抢啊!你敢抢我就拧你耳朵,你脸胖肚子胖,我要把你的耳朵也拧胖!”慧宝把风筝线稳稳的藏在身后,对楚元宝吐着舌头挑衅。
气得楚元宝怒气中烧,打算以体型优势硬抢风筝然后毁掉,他打定主意一定要把这慧宝弄哭才甘心。
林鹿刚给父亲帮忙回来看见慧宝在跟楚元宝掐架,当时就气不打一处来,冲了上去把楚元宝拽开,喝道:“楚狗!我已经警告过你了,不许欺负慧宝,你是不是欠揍啊?”
“你才是狗,你敢骂我,真当我怕你啊,你动我下试试!”
“动你怎么了?我还推你呢!”
一时之间,林鹿和楚元宝两人打了起来,慧宝本想帮着林鹿,但是林鹿不让,掰扯了几下手腕,“慧宝,你别插手,这是男人的事!我今天一定好好教训这楚狗,给你出气!”
“谁是狗还说不好呢,林鹿,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和你爹那一帮土匪都护着慧宝,不就是图她长大了嫁给你当媳妇嘛,我告诉你,你做梦去吧!”楚元宝笑着调侃起了林鹿。
楚元宝虽然胖得流油看起来智商捉急的样子,实际上他心细的,他早听说慧宝的事了。他不敢保证能绝对打赢林鹿,就先来一波嘴遁攻击。
“林鹿,你别做梦了,陈家老头都说过了,慧宝跟人定了娃娃亲的,不可能嫁你。你再怎么死命护着她也没用,气不气?”
虽然知道这是激怒自己的伎俩,但林鹿真就听不得这样的话,他不信,“楚狗,你再胡说八道我撕了你的嘴!”
说着林鹿就扑了上去,两个人从城上的台阶打到了城下,翻滚了一身的泥巴。
慧宝追在后面喊:“别打了,林叔叔来了,楚员外来了,县太爷来啦!”
这一招回回管用,林鹿和楚元宝纷纷撒手,望望四周,两个人都在找爹。
林鹿是敬重自己的英雄父亲,而楚元宝是害怕自己的父亲。楚元宝父亲年轻时是个暴躁铁匠,后来娶了个富家千金继承了所有财产才罢了手,但年轻时的暴脾气一点没变,打人更狠。
慧宝是亲眼见过楚员外拿鞭子抽楚元宝的,鞭鞭到肉,五十米开外看着都疼。
“我爹在哪?在哪儿呢?”楚元宝吓得一激灵,就差找个地缝钻进去,回过神来发现没有,又对慧宝骂道:“死丫头,你又骗我,真当我不敢打你是不是?”
“略~就骗你,谁叫你是笨猪呢。”慧宝做着鬼脸,林鹿也没闲着,反手又给楚元宝脑瓜崩。
纵然楚元宝再蛮横,要对付两个联手还是很吃力的。
他委屈了起来,对林鹿喊了声:“你就会针对我,你怎么从来不敢亲口问问慧宝啊,你看我说的是不是真的,她真跟人定了娃娃亲!”
这事儿确实陈老头有跟楚员外聊过,几个孩子在一起玩,难免撞见了大人们谈事儿。那会儿楚员外来跟陈老头商谈民房建造的银钱供应,与慧宝初初见面,楚员外第一眼就十分喜爱,跟陈老头说起能不能让慧宝和楚元宝定个娃娃亲。
楚员外一直在供给洛头寨寨民建房的资金,陈老头不敢勃了人家面子,但是又做不得慧宝的主。
毕竟慧宝身份不俗,能做她主的人只能是她自己。
于是陈老头想起了阿沐离开之前慧宝跟他打赌来着,这才说出了慧宝跟人订过娃娃亲这么个事。
期间有很多人提起,慧宝也不否认,大家都信以为真了。
只有林鹿始终觉得是别人在骗他,这会儿被楚元宝再三提起,慧宝就在这里,他也想亲口听一句慧宝的答复。
林鹿红着脸小声问道:“慧宝,楚元宝说的…不是真的,对吗?”
慧宝还小,也分不太清什么情感,她只记得自己确实跟阿沐打赌过,而且她也觉得,如果有一天自己长大了嫁人,那应该就是首选阿沐这样看着就很干净,让人很舒服的男孩子吧。
她以前有问过娘亲,她可不可以长大了不嫁人,嫁人之后就意味着可能要离开洛头寨的大家,她不想去陌生的地方生活。
娘亲跟她说:“傻孩子,男大当婚女大当嫁这是恒古不变的道理,你也不例外。你只是现在不懂罢了,等有一天你遇到了一个真正喜欢的,能因为一些小事就拨动你心弦的男人,那会儿你就明白了。”
拨动心弦的感觉,慧宝想了很久这句话。
好像阿沐离开的时候是她唯一一次出现巨大的情绪波动。是那样的感觉吗?
她想着想着,忘了答复林鹿的话。
就在这会儿,天上飞来一只小黄鸟儿,围在慧宝身边打转。
楚元宝指着它尽管道:“嘿!你们看,好神奇的鸟,竟然不怕人!它脚上好像绑着东西。”
林鹿也凑了过来,他听父亲说过,军中密信是有用鸟儿来传递的,“这该不会是密信吧?”
“管它什么密信不密信,拆开看看就知道了。”
慧宝也觉得猜来猜去没个准,把那信筒拆开,果然有东西。
拆开那手感丝滑的奇特纸张,里边是一道简洁明了的画,几根线条交错一块儿,形成一个图案。
是雪花,一半雪花!
慧宝一眼便认出,而且她十分确定这是谁送来的,一定是阿沐。
她之前还担心阿沐会看不懂她的信中意思呢,如今看对方的回复,一定是看懂了。
她欣喜非常,一把抱住了在边上展翅的黄大舌,不停地问它:“鸟儿鸟儿,你是阿沐派来的是不是?你不说话我就当你默认了。”
“……”楚元宝和林鹿同时瘪了瘪嘴一脸无语,心里寻思着这世上有会说话的鸟吗?这只小黄看着也不像八哥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