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绒脸上的笑容不知什么时候已然不在,他的语气很平淡,听不出喜怒:“那位大人的意思是想尽快接慧宝回去,不过我出发之前他又说了,还是看慧宝自己决定。如果她更喜欢这里,还是尊重她的意愿吧。”
毕竟在这山间僻壤之地,慧宝会有个更加美好的童年。
陈洼不知家里来的是什么样的贵客,只当是失联的远房亲戚。他推着一板车大米故意在老头子面前晃悠,想要邀功。
“爷爷,你看这些是什么?”
陈老头自然看得出那是一板车的大米,那袋子上的“白”字是白呈粮铺的标识。正是因为认得,他才怒气中烧,脱了脚底草鞋就冲着陈洼过去要打。且骂骂咧咧道:
“好你个不成器的东西,才解决了赌债的事,你又去人家粮铺偷大米了是吧?不是叫你上山砍树去嘛,你什么时候才能有个人样?看我不打断你的腿!”
陈洼心里那叫一个冤,怎么他最近干啥事放在老头子眼里都那么不入眼呢,一边往大槐树下慧宝那边跑一边解释:“不是啊我没偷,我真没偷,这米是用钱买的。”
用钱买的?陈老头自然不信,骂得更凶了:“你当我老糊涂了是不是?这么几袋大米你拿什么买?”
陈洼毕竟年轻,老头子追不上,直接把那草鞋甩了出去砸在陈洼后脑勺,打得他差点趴地上。
“爷爷你真打啊?”陈洼十分委屈,还得把草鞋捡了递回去。继续给老头子说明来由:“真是买的,你问慧宝,钱是她抓的螃蟹卖的,你是没见着,那两只大螃蟹比慧宝的脑袋都大,卖了二十五两银子呢!买家是寨子东边的周猎户,不信你可以去打听去。”
见陈洼说得真切,慧宝也就在边上,陈老头走过去问她:“慧宝,你实话告诉爷爷,陈洼说的是不是真的?你不用护着他,照实了说。”
慧宝和阿沐眼看要把宝贝挖出来了,之前都压根没听周围发生了啥事,这会儿被问她才想起来,回道:“是真的,买米剩下的银子还在我兜里呢,我拿给你。”
她用一旁的树叶子擦了擦手,从兜里拿出一堆碎银子递给陈老头。
这可是实实在在的银子在手里,陈老头再不愿相信也得接受事实。
“慧宝,你给爷爷说说,你是在哪抓的螃蟹?真有脑袋那般大呀?”
慧宝想了想,指向北边的大山:“就那山上的溪边。”
没办法,只好撒个谎了,她总不能说这是陈十二给她兑换的,毕竟说出来也没人信。
陈老头已经很多年没上山了,年纪大了腿脚不利索。此刻对慧宝说的不疑有他,回过头走近了周绒身边,那是无比自豪的夸赞起来:“慧宝能来我陈家暂住真是我们家福气啊,福气啊!昨天陈洼惹了事,还是亲家垫了大头,其实我心里都知道,除了他小女儿的原因,更多的是看重慧宝的身份呐。
如今我们家穷得没米下锅了,慧宝又给我们带来了惊喜。真是个福星呐。”
他说这么多给周绒听,就是想着能不能先别让人把慧宝接走了,他是真心喜欢这个孙女。对此,周绒又怎么会听不出来呢?
周绒轻拍了拍他的肩,道:“你的意思我明白,我看阿沐也挺喜欢这里的,就先暂住半个月吧,到时候看情况我会找机会问问慧宝,她若是愿意留。那么大人那边我自会有我的一套说辞,你尽可放心。”
“好,好,谢谢了,谢谢周大人。”陈老头忙着鞠躬行礼,被周绒摁住。一来没必要,二来怕暴露身份,这里人多眼杂,无论是阿沐还是慧宝,都不比普通人,知晓她们底细的人还是越少越好。
慧宝已经从大槐树下挖出了宝贝,那是一个生锈的铁皮长盒子,上边满是泥土,晚上下了雨,泥土是湿的,土块之间还有小蚯蚓蠕动。
阿沐从来没见过蚯蚓,看它爬来爬去的吓了一跳,慌忙后退。
看得慧宝哈哈大笑:“没事的,不要怕,它不咬人。”
她把盒子打开,里边躺着的风筝映入眼前,还保存得特别好。两个人一人拿着风筝一人拽着线跑出了院子,都没人发现他们出去了。
最先发现她们离开的还是周绒,他扫视了一下四周均是找不到人影。
“奇怪,慧宝和阿沐呢?看这天色快要下大雨了,别是跑远了可就遭了。”周绒抬头望了望昏暗的天道。
陈老头立刻找来陈洼和五郎,“你们几个别玩了,去把慧宝和阿沐找回来,快去。”
寨子里房子多,路边隔个几丈就有树,高低不齐的,在这样的环境里风筝根本施展不开。于是慧宝就带着阿沐去东边的山丘了,那里很空旷,漫无边际的草坪,算是平日里她最喜欢的一个好玩的地儿。
慧宝跑得飞快,阿沐在后边追,恰好风起,那风筝也飞得高了,慧宝欢快的大喊:“快看呀!风筝飞起来了,飞起来了耶!”
阿沐也难得的露出了笑容,他跟慧宝一样还没换牙,笑起来缺了几颗牙怪可爱的。
两个人轮流拽着那风筝线在草坪上转圈圈,跑的累了就在草坪上平躺下,天边黑了一大块,风也越来越大了,呼呼作响的时候像是有人在打架。
突然轰隆一声响,天边闪过一道闪光,打雷了,有了第一道闪电之后,噼里啪啦的,后边雷声轰轰停不下来。
慧宝刚要开口说得回去了,不然下雨了可就麻烦。
然而她一转身已经发现阿沐不在身边,他整个人蜷缩在了一处草堆里边,双手死死的捂着耳朵,看他后背也能感受到他有多恐惧,颤抖得厉害。
“阿沐,你怎么了?你是不是怕打雷?不怕的,我娘亲说了,打雷就是天上的人在吓唬小孩,我们都是懂事的大孩子了,我们不怕的。”
嘴上这么说,其实她也虚的,可是她记得娘亲说过。阿沐比她小,阿沐是弟弟,她得照顾人家呀。
她蹑手蹑脚的走过去,一双胖乎乎的小手贴上了阿沐的后背,耐心的安慰:“不怕不怕,阿姐抱抱。打雷不可怕的,那是天上有人敲鼓呢,阿沐知道敲鼓的时候要干什么吗?
要唱歌哦,阿姐教你唱歌好不好?”
“树上有个花梨子,梨子像栗子~”
“山上有棵大槐树,槐树像叔叔~”
“树上有密密叶子,叶子像胡子,叔叔的胡子~”
“好听吗?阿姐最会唱歌谣了。”慧宝认真的唱着娘亲教她的歌谣,但是阿沐还是不见好,一时之间她都有点不知该怎么办才好。
雷声过后,已经有雨点拍打在脸上,越来越多,越来越快,打得脸好疼。
好在这时她听到了不远处的喊声。
“慧宝,阿沐,你们在哪?”
“慧宝!听到回二哥一声啊!”
是二哥和叔叔他们的声音,听清之后慧宝立刻站起了身挥动她的小手呐喊:“二哥我们在这儿,二哥!”
周绒也带着他的人赶来了,看见阿沐如今的状态,他的脸色很难看,亲自将他抱起就要走。
迈开步子时还是回身跟慧宝说了句:“阿沐他怕雷声,回去休息会儿就好了。”
“他会没事的对不对?”慧宝还是担忧。她仰视周绒的那种眼神,看得周绒一愣,慧宝的眼睛真是与那位大人一模一样。
以至于周绒的语气都变了,不是大人对孩子的语气,更像是下属对上级:“是的,阿沐不会有事。”
第六章
一场暴雨下来,把陈家几个在外忙活的大男人全都赶回了院子。阿沐被周绒抱回来之后还昏倒了过去,且高烧不退病倒在床,陈家这会儿是一大家子人都守在房门外。
陈老头那秃顶的脑壳上这几日明显多了不少白头发,本就因为陈洼欠下赌债的事忧心焦虑还没缓过神来,如今阿沐又出了事儿。
阿沐可不比常人,他身份尊贵,这也就是慧宝带他出去玩,但凡换个人出这档子事,可能那脖子上的玩意怕要保不住。
没有人会责怪慧宝,这罪过自然就落在了陈家一头。作为大人们,只能是怪自己没看好两个孩子,怪自己疏忽了。
林大夫已经进去很久了,一直不见出来,也不知阿沐的情况怎么样。慧宝蹲在窗户下边,望着一尺之遥的石阶。这会儿天上的雨水小了些,滴答在石阶上只弹射一丁点的水花。
可是慧宝第一次觉得心里怪难受的,那水滴好像敲打在她心里。
第一次见阿沐,她是挺喜欢这个好看的弟弟的,本想带他好好的玩,没想到这就害人家生了病。
她时不时趴到窗边去看里面的情况,毕竟还是个娃,腿短够不着窗,还是陈洼不声不响的抱起她。
也只有陈洼一直小声的在她耳边说:“慧宝,你别自责,都是老天爷不好,偏要挑你和阿沐出去玩的时候下雨。你放心,二哥都听说了,阿沐是京城来的孩子,那是大富大贵之人,命好着呢,不会出事。”
慧宝年纪小没那么多花花肠子,不知是二哥安慰她,只道这是真话。
又等了二盏茶的功夫,林大夫可算出来了。林大夫是个一看面容就很好相处的小老头,也是慧宝的阿爹陈大郎的半个师父。一出来就看见慧宝抬头巴巴的望着他。
他蹲下身,宠溺的揉她额头,一边耐心的整理她的稀碎发丝,小孩子的头发软又细,雨水沾湿了不少贴紧皮肤看着多了些怪可怜的意味。
“慧宝,担心了吧?你放心啊,你林伯伯医术咱们洛头寨谁不夸一声好,放心吧,阿沐没事。我给他开了药,过几天就会好的。”
“真的吗?太好了,阿沐没事。二哥,阿沐真的没事哎。”慧宝欣喜的冲陈洼喊。
这一下,一大家子总算松了口气。尤其是陈老头,这一两天格外操心,感觉真是要半只脚踏进棺材了。
慧宝贴着林大夫出来时打开的门缝往里边探头探头的张望,明明在征询大人意见却不舍回头。“我可以进去看阿沐吗?”
正在写方子的林大夫道:“可以的,进去吧,不过别太吵,阿沐身子虚,需要多休息。”
“嗯,我不会吵的,我就看看他。”
慧宝轻手轻脚的进去,还真没发出半点声响,以至于她走到床边了阿沐都没发现她。
她半趴在床边,睁着大大的眼睛打量阿沐,看他额头有汗珠,像极了清晨时分才能看见的露水。她突然觉得阿沐的脸像荷包,原来男孩子也可以长得这样清秀。
她一直以为男人都是像二哥和几位叔叔们那样粗糙的呢。果然像二哥说的那样,阿沐是来自京城的贵人,身子模样自然不是普通人能比的。
慧宝目不转睛的看着,直到阿沐无意识的一个转头瞬间,两人对视上。
突然,阿沐像是受到了惊吓突然咳嗽了起来。
慧宝赶忙给他拍拍胸脯,“阿沐你怎么了?是哪里不舒服吗?”
他摇摇头,强行止住了不咳,怕唾沫星子飞到了慧宝的脸上。
外头的大家也赶忙进来看看情况,没一会儿的功夫,白氏已经端着碗药进来了。
那是整整一大碗,碗口比慧宝的双手聚在一块都大。而且这味儿真不好闻,慧宝嫌弃的皱起了小嘴,急的闪到一旁。
此前慧宝一直觉得阿沐跟她一样,是个乖孩子,应该很听话才是。实际上并不是这样,吃药的时候他很抗拒,不论白氏怎样哄,就是不喝,扭过头去只露个后脑勺,被子往上一拉拽,谁来都不好使。
阿沐身份尊贵,白氏有所顾忌哄不好,一时真是没辙。周绒上前说了几句:“阿沐,你要听话,把药喝了。”
周绒向来严肃,说话更是直来直去,平时阿沐还会惧怕三分,如今本就身子不舒服,脑袋涨得厉害,哪里顾及得了那么多,脑袋往被子里一缩就是不理会。
关键时候还得慧宝出马,她上前闻了闻那药味儿,一张小脸皱得鼻子都快陷进肉里了,但还是从娘亲手里接过那苦药,“娘亲,我来试试吧。”
“这…”白氏起初犹豫,想了想又好像没别的法子,只好答应,“那好吧,你小心点烫。”
“你们都先出去吧。”
大家都按慧宝说的做,去外边等待,这会儿细心的白氏才注意到陈洼不见了,好像从刚刚她端药进来的时候就没看见陈洼,也不知又跑哪里疯去了。近日家里不顺遂,事情多,她只心里祈祷着千万别再出岔子才好。
屋子里只剩下慧宝阿沐两个人的时候,阿沐才愿意把脑袋探出来,但还是不愿转过头来面对慧宝。
慧宝没那么多小心思,她只道阿沐在害羞呢,耐心的哄着:“阿沐,你要听阿姐的话,把药喝了。周叔叔说了你们要在我家待半个月呢,你要是不喝药,阿姐就半个月不跟你玩,你自己选吧。”
一听这话,阿沐顿时就转过来了,速度太快,差点吓得慧宝把碗里的药撒了。反应过来后慧宝直笑个不停,拿起调羹开始一口一口的喂他喝。
阿沐苦着一张脸一口一口接着,一滴都不敢浪费,小孩子最是好骗,才不会想到什么激将法呀之类的。他只当慧宝说的是真话,他若是不喝药,这个他初见便觉得亲切的阿姐真要不理他了呢。
喝完最后一口,阿沐觉得自己整个人都是苦味儿了,但还是急着问慧宝:“阿姐,我听你的话把药都喝了,你还会跟我玩吗?”
慧宝愣了一下,把碗放好,双手塞进兜里捣鼓了一会儿,拿出了两颗糖来,自己一颗给阿沐一颗,认真的说道:“那是当然了,阿沐跟阿姐一样乖,娘亲说了,乖孩子都是一块儿玩的,给你糖吃。这种糖只有阿姐才有哦,一般人吃不到的。”
最后那句话倒是真话,这糖呀是慧宝偷偷在脑海里把陈十二喊出来索要的。全世界都只有她才能跟陈十二要到这种宝贝。
只可怜了陈十二,好好的睡个觉被吵醒不说,还得花费本就不多的积分给慧宝换糖吃。这小娃娃还狮子大开口,一次要二十颗,把她那衣兜塞得鼓鼓的。
慧宝心里都盘算好了,有了这么多糖,就不怕阿沐不听话不喝药了。
陈十二抗议道:“慧宝你变了,女孩子都是这么善变的吗?我们都认识那么久了,你竟然为了一个刚认识的小男孩就随意挥霍我的宝贝积分,哼!”
“哎呀别生气了,给你也吃一颗糖。”
陈十二摆脸拒绝:“我不要,糖是我的,我自己要吃自己换,不吃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