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城烟沙——慕许
时间:2022-01-27 08:31:36

可是江上月拼尽了全力也推不开那根笨重的木梁,她的双手被热浪灼得全是水泡,浓浓的黑烟呛得她睁不开眼睛,她想救她,明知道她的五脏六腑已经被砸了个稀烂……
然而哪个疯女人微微勾起嘴角,无视死亡,如释重负地笑了笑,终于,可以解脱了。十年了啊,她的皇兄皇嫂,以及段将军……早已经转入人世投胎了吧。这样她下去以后就不用再见到他们……家国于她,是令她愧疚了一辈子的存在。
临死前,大长帝姬将一个小小锦囊塞到江上月手里,拖着最后一口气在她耳边嘱咐道:“阿月,答应我,替我好好保管它,从今以后你就是这一方月痕的主人。阿月……今后的路还很长啊,活下去,一定要努力活下去。”
余下的话,这位曾经的南朝大长帝姬再也说不出来,她累了,她长久的合上了眼睛。当年她负气嫁到将军府,从皇宫出来时,偷了皇长兄的一方月痕。她本想送给段将军作为二人的定情信物,可是段将军对他是没有感情的,她一直在等他说爱她,哪怕是骗骗她也好,这样她就会有借口拱手送给段将军这一方月痕……
“好,我答应你,答应你!你不要睡!”江上月泪流满面。
然而大长帝姬终于还是垂下了手,江上月再也支撑不住,倒了下去,手里紧紧攥着那只绣花的锦囊……
烟熏雾缭之中,一位十几岁的少年弓身潜入,用湿布捂住口鼻,将地上晕倒的女子从熊熊大火中背了出来。
 
第28章 绝溪谷
 
鸿雁阁位置偏僻,住在里面的主仆二人,向来都有生火做饭的习惯。因此王府里的下人们起先见到那边升腾起的烟雾,并未察觉到什么异样。到火势渐渐大些的时候,人们才发现了不对劲。当时寒缨正在树上闭目倒立,听到下人议论鸿雁阁着火的时候,他迅速从树上跃起,运用轻功以最快的速度飞到了鸿雁阁。寒缨每日鸡鸣时分早起练功,这日晨练时碰巧见到江上月正往鸿雁阁的方向去。
当寒缨赶过去的时候,二夫人和她的老仆人已经死了,只有侧王妃奄奄一息还剩一口气,想必是呛晕了过去。寒缨撇着嘴将她背回了昭雪阁,要是再晚来一步,恐怕侧王妃早就被大火烧得面目全非了。
楚儿红着眼急急忙忙请来王府里的洛老太医为侧王妃诊治。隔着雪色帘纱,洛老太医一手把脉,一手抹了抹额上的汗,额上青筋微微凸起,唏嘘道:“好险好险……”
话音未落,只听见门“砰”的一声被人踢开,平南王段寻阴着个脸大步走了进来,问道:“侧王妃呢?”
洛太医转身赶忙跪着答道:“托王爷的福,侧王妃福大命大,母子俱无恙。”
母子俱无恙?京都谁人不知平南王与侧王妃成亲时,侧王妃就有了身孕,这还是段寻自己放出去的消息。可这个太医是老糊涂了吗?连侧王妃假怀孕都诊不出来?
段寻阴恻恻地看着洛太医,目光如冷箭一般,洛太医感到身后一凉,不由得捏了把汗,继续道:“王妃已经怀孕一月有余,老臣给侧王妃开了些安胎药,按时服药即可。依脉像看,是个男胎,恭喜王爷贺喜王爷……”
不过这时候,谁也不敢怀疑侧王妃怀孕的日子为什么与外界的传言对不上,因为按理说,从外界传言侧王妃怀孕到现在,已经不止一个月了……
房内的几人,楚儿小心谨慎,不当问的绝不问,不当想的绝不想。寒缨性格单纯,根本不会想这么多。医者仁心,不过问患者的隐私是医者的基本职业操守。况且洛太医此刻只想保住自己的项上人头,哪里会想这么多!
洛太医低着头,希望王爷听到这个消息,骇人的面部表情能稍微缓和一些,不然他总觉得自己的脖子凉嗖嗖的,仿佛下一秒就要被王爷手中的剑咔嚓一声削断。
果然段寻听到这个消息,那张阴恻恻的脸缓和了不止一点两点,关切地走到床前,隔着纱帐握住床上昏睡的人的手道:“阿月,辛苦你了。”
然而江上月虽然昏迷,但她的手却死死地握住一样事物,那是一个香囊……
“是你救了她?”段寻偏过头,问寒缨。
寒缨答道:“鸿雁阁突然起了大火,我飞过去,看到侧王妃昏倒在地上,我就把她背到这里,其他人,都死了。”
寒缨说的其他人自然指的是指鸿雁阁里住的主仆二人,二夫人和她的老仆人。
“寒缨,你做的很好。”段寻抚着江上月的脸颊,修长的手指忽滞住。她的右脸脸颊被火灼伤,那是一处婴儿拳头大小的烂肉,皮肉外翻,带血的红色皮肉隐隐发黑,可怖至极。一头长发被烧焦了寸许,颈部也被热浪燎出许多细密的水泡……见到此情此景,段寻的心,微微揪了一下。他也说不出那是什么感觉。
跪在一旁的洛太医再次抹了抹额上的汗,小心翼翼地开口道:“侧王妃的右脸……有一处烫伤,痊愈以后恐怕会留疤痕……”
段寻没有说话,屋内的气氛忽然冷到了极点。洛太医战战兢兢重重磕了个头,咬牙道:“老臣定当竭尽全力,恢复侧王妃的容貌”
“若是医不好。本王就一剑斩了你的脑袋!”谁也没有注意到,段寻握剑的手正在颤抖……
绝溪谷
靠近北朝与翰北的边界,群山巍峨绵延,苍绿色的山体高耸入云,遮天蔽日。往北眺望,能看到一排排戴着白色王冠的山岚,隔绝南北。到达翰北,必须要翻越这些险恶的雪山。攀爬上山的旅客行人都见过这样一番骇人的景象,如果他们能活着爬上雪山的话:风雪簌簌,丈许的透明雪山冰层下面埋藏着密密麻麻的死尸,动物的尸骸,人类的尸骸,全部都保持着死亡前最后一刻诡异的姿态,有些尸体的眼睛甚至还是睁开的……当地的游牧民族称这些雪山为“北伽巴瓦群山”,在土语里是代表死亡古战场的意思。
在北伽巴瓦雪山之间,有一处隐秘的山谷,四面古木参天,溪流至此断绝,人迹罕至,是以此谷名为绝溪谷。这里遍地都是阴森森的坟墓,成群的野狐不分白天黑夜出来觅食,豺狼虎豹随处可见。谁也想不到大名鼎鼎的天下第一杀手组织“百鬼组织”会在这样一个鬼地方养精蓄锐。
数不清的黑衣人排列有序整整齐齐地站在绝溪谷缥缈的林雾之中,如同排列整齐的雕塑一般,纹丝不动。他们在等待一个重要人物的到来。
绝溪谷外十里,一团黑影正在茂密的黑森林中极速移动,那动作快到似要与林中的雾气融为一体,那样骇人的霸道轻功,仿佛任何事物都阻挡不了他。
只有树上站着的两位护法看得分明,来人是一位玄衣鬼面的男子,他们的首领——鬼王,另所有江湖中人闻风丧胆的鬼王灵柩。
左边的护法尘光用内力传音给另一位右护法戮影:“鬼王到了,吩咐下去,准备迎接!”
鬼王灵柩赶到时,左右护法同时出现在他的身后。底下黑压压一片,齐齐跪下:“鬼王万寿无疆!千秋大业,自鬼王而起!”声音响彻山谷,林鸟飞逃,野兽嘶嚎。
这些强大的力量全部听命于他一人!
灵柩看着面前黑压压的一片,心中五味杂陈,谁又能想到,起初他的队伍加起来不过三五人,如今壮大到一千人。
“养兵一日,用兵一时。希望你们不要辜负本王的期望!”那声音像是从地狱深处发出的怪叫,如鬼怪与兽类一齐哭嚎和怒吼,起初破碎而后尖锐的尾音让人听到最后,竟分辨不出是男音还是女音。
检阅完毕,千人队伍在右护法戮影的指挥下,井然有序地操练起步兵战阵。这一伙人分则是训练有素的杀手刺客,合则是是一支所向披靡的军队。他们蛰伏多年,等待真正的天下大乱。
“尘光”,灵柩忽喊出左护法的名字。尘光抬眼时,身前的人已经不见了。尘光清楚,鬼王已经去了飞花小筑,那是鬼王在绝溪谷的居所。
来飞花小筑之前,左护法尘光已经想好了说辞,可在见到鬼王的那一刹,却有些底气不足,但是,他一定要说服他,否则,总有一天,整个绝溪谷所谋之事都会功亏一篑的。
“这是月痕。”左护法双手恭敬地奉上泛着冷冷光芒的月痕,灵柩将这一方月痕紧紧握在手中,捏着拳头,眉眼眯起,冷哼了一声。
“那个女人已经没有了利用价值,尘光不解,主人为何还要救活她?”
他明明亲眼见到那个女人地被熊熊大火一点一点地吞噬,定是有人故意救她,不然她必死无疑。真是大意了,若不是急着逃出王府,他绝不会允许这样的失误存在。
“你敢监视本王?”话音未落,灵柩抬手狠狠地掐住左护法尘光的脖子,直直飞身将他抵到身后坚硬的墙壁,登时在墙壁上生生撞出一道道裂痕,灵柩那白皙修长的手指竟已经嵌进对方脖颈半寸有余,指尖鲜血的温热使那看起来本就狰狞无比的面具此刻变得更加扭曲。
尘光的耳膜几乎要被那似人非人似兽非兽的咆哮声震碎,有什么冰凉的东西正从他的双耳以及脖颈流出,顺着下颌滴到自己的黑色衣领,或者发出轻微地“啪嗒”声,落到地板上,开出潮湿黏腻的花朵……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若有若无的血腥味,灵柩伸着脖子往前嗅了嗅,大概是从十年前开始,他就习惯了血的味道,没错,血的味道能让他兴奋,他喜欢这样的味道。
“尘光不敢。只是血染受了伤,属下背他背累了,停在昭雪楼楼顶歇一歇脚,偶尔见到罢了。”尽管颈部被主人紧紧扼住,尘光却像个没事人一样,面色如常,发出来的声音仍然铿锵有力。只有灵柩知道,这个胆大妄为的属下正在用内力传音。
六年前,哪个白发护法离开绝溪谷时,尘光还只是组织内一名小小的刺客统领,尘光为了向鬼王灵柩证明自己的实力和决心,不惜毒害自己的痛觉。所以即使身上千疮百孔,伤痕累累,他都感受不到疼痛,也从不皱一皱眉头,在敌人的眼中,那正是勇猛无畏的表现。只有失去痛觉,才能为百鬼组织战斗到最后一刻,直至战死。正是因为如此,他才能走到今天的位置。
“灵柩主人,你忘了百鬼组织成立的初衷是什么吗?你忘了我们所有人共同的仇恨吗?这个女人的存在只会让你越来越感情用事,到最后你会被自己的感情一点一点反噬掉!”
这个不知死活的左护法竟然在教他做事?
“从今以后,没有我的命令,不许伤她分毫!否则的话,本王必会要了你的命!”隐藏在鬼面具后面的那张脸不受控制的抽搐了一下,声音恢复如常,比之前的假音更具有威慑力!
直到尘光与鬼王灵柩对视时,看见隐藏在面具下空洞的双眼划过冷酷的杀意,他才意识到自己正在触碰主人的底线。
说白了就是嫌命长,找死。
“灵柩主人,属下知错,属下知错,再也不敢了,再也不敢了……”尘光虽然感受不到丝毫疼痛,但身体还是不由自主的抽搐、颤抖。他本想道歉,不知灵柩用了什么法子封住了他的内力,他发不出一个字,只感到丹田处正在发生某种骇人的异变。可是喉咙被死死钳住,尘光只能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
忽然,尘光感到体内有什么东西闷闷炸了一下,他的大脑一片空白,心如死灰,那正是丹田之气全部溃散的表现!也就是说,他的内力已经废了……一个刺客,从小习武苦练根基,到如今,内力竟不如一个三岁小儿。这么多年,他为百鬼组织鞍前马后,创造了江湖武林上一个又一个神话,到头来落得个凄凉下场。
看来以后的日子里,他又得苦练根基,将失去的内力一点一点的弥补回来。尘光心里盘算着,恢复到以前的状态,要多少年呢?
尘光一生喜欢强者,也只追随强者。不过,说到底,他还是很爱看灵柩主人眼底泛起的浓烈杀欲。
这个人话太多了,应当先割掉他的舌头,然后用剑刺死他才是。灵柩到底是仁慈了,看在尘光多年来为百鬼组织出生入死的份上,他留了他一条贱命。
 
第29章 伪心
 
窗外大雨初歇,圆润的雨珠从舒展的碧色叶片滚落。江上月迷迷糊糊睁开眼,偏过头,发现段寻正睡在自己床边,他的手紧紧握着她的右手手腕。她有些口渴,浑身火燎燎的疼,打算翻身下床倒水时,不自觉地闷哼了一声。
段寻被惊醒,见她醒来,怕弄疼她,轻轻抱了抱她,故作轻松道:“你终于醒了。”段寻守了她三天三夜。
“别动,我去给你倒水。”段寻的声音温柔的不像话。
江上月看着段寻忙前忙后,小心翼翼地用枕头垫高她的后背,末了还耐心地喂她喝水喂她吃饭,虽然动作笨拙。江上月有些发蒙,一时适应不过来。但扶余小师哥曾经和她说过,男人成亲后都会变得顾家疼夫人,果然不假。
“喂,你变了。”江上月如实说道。
段寻疑惑地看向她,内心逐渐复杂,不知她所说的“变了”是指哪方面。
如果段寻现在照镜子镜子,那他就能看到自己对江上月关切无比的眼神。可惜他自己看不见,也就不知如何回答江上月的那句“你变了”。
江上月并没有继续说下去,而是皱着眉头掀开被子,在床榻上焦急地寻找什么。她一动,身上的水泡就开始疼得厉害。鸿雁阁被大火烧成了灰烬,能从哪场大火中死里逃生也算她命大。
段寻忽起身,轻轻晃了晃手中的锦囊:“你在找这个么?”
江上月一把从段寻手中夺过锦囊,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就是它!”
“你晕倒时一直握在手心,我想它对你来说一定很重要,就自作主张暂时帮你保管了,你不会怪我吧?”段寻试探地问道。问完,他又很后悔,这完全不像他以前的说话风格。他完全没必要解释这么多。阿月说的没错,他的确变了。
“没事没事,东西还在就好。”江上月打开锦囊,将装在锦囊里的东西倒在手心,那是一块泛着冷冷光芒的银制品,上面浮雕有一盏弯月的倒影。
江上月喃喃自语道:“这是二夫人临死前交给我的,她为了救我,死在了那场大火里……”说着说着,眼角发红起来,竟流出许多眼泪来。她迷迷糊糊地说道,“我看到了好多的血,我好害怕……”
段寻的手很凉,不断地擦拭她眼角的泪,他的手有些抖。
段寻默默听着,心里五味杂陈。他将唇贴在她的额上,良久,温声安慰道:“阿月,别怕。一切都过去了。你放心,从今往后,本王不会再让你受伤分毫。”
江上月猛然抬头对上段寻坚定的目光。不禁带着哭音质问道:“那日大火,为何不见你来救我?为何王府里会突然出现刺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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