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年仲夏,天降大雨,南方再次起了洪灾。天统余孽虎视眈眈,大女帝好不容易稳固下来的朝堂又开始乱作一锅粥。
天有异象,不光是朝中还有民间百姓,认为女帝掌权,古往今来,从未有之,触了天怒。南朝复将衰矣。
这时有雪神峰巫祝推卦,卜得吉言:帝命加身,舍她其谁?
传说卜卦之人乃是人皇时代的巫祝留下来的弟子。
期间段寻走访民间,替女帝治理水患,修建沟渠大坝,堵疏结合,很快便平息了民怨,此时,全国的政治经济中心由北向南转移,形式一片大好。
扶余和江春雅在女帝的证婚下,喜结连理,并育有一女。如今三岁,会走路,会说话。
段思归是个小武痴,崇拜人皇,从小立志于一统中洲。同时也是个小直男,曾因为一把木头剑,推开了扶余和江春雅所生的可爱小女儿。然而他们的女儿却很霸道,一脚把他踹哭了。从此他只敢跟在她屁股后头叫她女侠崇拜她。
*
然而好景不长,段寻在一次征讨西渚国的战争中负伤,回国休养中,多次昏迷。
江上月这才想起来,在平南王府时,段寻便有旧疾。后来,因为诸多事情,江上月渐渐也忘了这一茬。
每日下朝回来,她便陪着段寻,亲自给他喂药。一如当年,亲密无间。
余锦鸢在整理卷宗时,江上月也在场,因此对十多年前的那场南北之战有了更客观的了解。
段寻早就被武帝削去了兵权,遭遇毒瘴之后,便落下了病根。在短短五年时间里,创办了武林第一杀手组织--百鬼组织,令江湖人士闻风丧胆。而他的挚友千岁白头翁,帮他训练过这支杀手组织。
表面上他贪财好色,极度奢侈,在京都风评很差。实则有着凄苦的童年。
到这儿便不得不提段寻的祖母段杨氏,段杨氏出生于北朝世家之首信陵杨氏一族。他们家的两个女儿,一个嫁给了掌握南朝兵权的京城段家,另一个嫁给最有望登基为帝的皇子。杨氏一门显赫无比,当年武帝决定南征,遭到一众世家大臣们的反对,反对派认为这是一场无望之战,战争结果会导致双方两败俱伤,就算胜利了也只会给根基不稳的北朝带来无穷无尽的灾难。
杨家是当时第一个愿意站出来支持武帝南征的世家,并表示愿意倾囊相助武帝收复南朝,不仅如此,杨家还带头鼓动豪强大族们捐助财务。南征胜利后,杨氏一门跻身于世家之首,名望权利达到了顶峰。
段杨氏与宫中杨太后是姐妹。两人长相相似,但杨太后是庶出长女,段杨氏是嫡出二小姐。太后年轻时喜欢争强好胜,抢妹妹风头,其实心里多少是自卑的。杨家本来是要送二小姐入宫,但杨家老爷体恤二小姐有体弱之症,而大女儿争强好胜,一心想入宫飞上枝头当凤凰,做爹的便成全了她。却不料她日后对自己的妹妹处处相逼,间接导致了杨氏一族后来衰落。当武帝派段韫南征时,杨太后多次在武帝面前进言段韫功高盖主。殊不知李氏皇族与段氏杨氏一族同理连枝,牵一发而动全身。
段家家主和夫人还在世时,宫中便以体恤段寻年幼为由,把他接到姨母杨太后身边抚养。因此他大部分时间是在太后身边生活,实际上是人质。
而在行军途中,段韫身陷毒瘴,又中了流矢,意外死亡。北帝为了稳固军心故意秘不发丧,下密旨让封段寻替父出征,并许他以王的荣誉。武帝这样子做,其实是想让他送死,以绝后患。段韫战死后,武帝本可以随便派个人就能一举攻下南朝都城,但他故意往后拖了三个月,段寻实际上只做了收尾工作。可年幼的段寻还是忍着一夜之间丧父丧母的伤痛上了战场,直到…最后胜利,段寻自幼受父亲的熏陶,饱读诗书,勤习兵法武术,少年英才无人能敌。段家与世家之首信陵杨氏的结合,加上又掌握了兵权。武帝非常忌惮。其父深知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常常告诫段寻必须敛起锋芒。可武帝小看了段寻,本以为段寻会像其父一样战死,便可以借此收回兵权。没想到段寻会活着回来,并且还一举歼灭了南军。
在段家替武帝统一南朝后,武帝便开始重新清洗朝堂势力,昔日重臣武将灭族的灭族,流放的流放。彼时朝堂上风云暗涌。为了消除北帝的疑心,他主动解甲,留在京都侍奉祖母。外人都道他是纨绔难改,贪恋京都富庶奢靡。所以借着侍奉祖母之名,留在了京都。一个长期浸染京都的奢靡之气的人,不愿回那穷乡僻壤的平南之地,也倒符合他平南王在人前营造的形象。
段寻所图,是为了替战死的父亲报仇,和枉死的段家军亡魂。他所向往的公平正义,从十年前他决心复仇的那一刻起,初心也悄然偏移。他的手上,沾染了太多的鲜血,有些人是的确该死的,有些人却是无辜枉死的。
有些恨像是一个圈,冤冤相报不了结。
在外人看来十二岁是他最风光的一年,子承父业,被圣上封为平南王,带领段家军一举歼灭南军,那是何等的风光荣耀。少年人正是年轻热血的时候,只有他自己知道,这十年来他日日煎熬,内心的苦楚无人诉说。一个人默默地撑起了诺大的平南王府。本该是春风得意马蹄疾,建功立业的年纪,他却只能终日走马遛鸟,提灯看戏,做一个别人口中不学无术的纨绔子弟。是啊,他怎么能甘心呢?少年人能吃苦,但很难做到隐忍,段寻无疑不同于一般人。
“宰辅你告诉孤,如果孤当年不坐这个皇位,谁会代替孤坐上这个位置?”
余锦鸢即刻便有了答案,除了段寻段将军,天下还有谁有资格坐上皇帝的宝座呢?可是现在坐在皇位上的是女帝,所以她也不好揣测段寻曾经是否对皇位动过心思。但她还是巧妙地避开了话题:“帝位乃天定,您是天定的君主。谁也代替不了您。”
江上月摇摇头,她知道这位女宰辅心里有了答案,只是不说罢了。
段寻为了给父亲报仇,为了告慰无数段家军亡灵。他一步一步设计引出月痕,让觊觎月痕的人互相争夺。起初是他,到最后,他自己也中了圈套。
江岷一开始只想利用月痕复国,只是后来,所谋之事越来越大,权利的争夺,一旦开始,便再也停不下来。包括算无遗策的女宰辅余锦鸢,一开始她的她不过是想辅佐大帝姬复辟南朝,再替自己的心上人江九流报仇。到后来,她的政治理想便是辅佐大帝姬一统天下。
段寻休养了两个月,精神总算好了些,与江上月相处的还算融洽。
“段将军,我已派人去寻找天山雪莲,你安心养病吧。”江上月郑重道。
“多谢陛下。”段寻倚在门边,两个月的休养,他的皮肤渐渐从晒出的古铜色恢复到了苍白,“听说陛下最近与宰辅一起修订卷宗,如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可以找我。”
他挑眉时又恢复了往日的痞气,江上月有一瞬间的恍惚:“我想问,关于月痕的事情,究竟谁是始作俑者?”
“我慢慢说吧。”段寻端来一壶茶,替江上月倒了一杯,自己便先饮了一口:“南北朝战争之后,李氏王朝就已疲敝交加,武帝默许了太子李承远寻找月痕。南北朝大战中天统元气大伤,随着国土扩张而带来严重的粮食问题无法解决,南边多水涝旱灾,常常民怨沸腾,朝内贪污腐败严重,上行下效,最后成了无法弥补的漏洞。你知道的,武帝当年为了攻打南朝,不择手段,残害了许多忠臣良将。所以北朝巨贾与北帝达成协议,愿意斥巨资资助军队攻下南朝,但战争胜利后,武帝必须许他们官职。商人本就重利,这样一来更加深了朝中的腐败。而北朝军中和朝中出现了奸细,边境军情屡遭泄露,游牧民族趁机挑衅滋事。天统国内本来就不稳定,如果大张旗鼓肃清奸细,只会加剧朝中的动荡。于是武帝希望借助月痕制造武林上的动荡,转移朝中矛盾。后来你和你阿爹恰好来到了天统……”
段寻没有在说下去,江上月没有问。她隐隐知道,段寻虽然没有直接参与,但也是推动整个事件的幕后之人。
当初南北朝互相抗衡,武帝惧于月痕的威力,南朝破灭后,武帝杀了所有拥有月痕的人。只是谁也不知道,流传的那份月痕的名单是江岷假造的。
所以不仅是太子在寻找月痕,武帝也一直在制造月痕现世的假象。因此出现了许多假月痕,而武帝借着这些假月痕在朝中大开杀戒,排除异己。只不过段寻早早地查明此事,也将计就计罢了。
而在段寻与江岷结盟后,他查出自己的父亲段韫当时可能真的起了反心,江岷一直留着段韫写给南朝的秘信,他认得那是自己父亲的字迹。经过百般确认,他才知道江岷没有骗他。正什么是邪都在人的一念之间,这世上本没有绝对的是非对错。每个人都会因为各种各样的因果做出各种各样的事情,你说他错,谁又说你对?
老谋深算如武帝,正是有所察觉,所以才痛下杀手,宁可杀错,绝不放过。
而这些无关紧要的往事,他不打算告诉江上月。
“不过阿月,你放心,如今你为女帝,我便做你身后之人,你只管做你想做的,我会尽自己的全力支持你。”殷红的嘴唇虽是带了几分调笑,但语气却是极为诚恳。
“那便记着你的承诺。”江上月不得不承认,段寻笑起来很好看。但她如今是女帝,说话做事都得格外小心。所以她只坐了一会儿便离开了。
近日来宫内外到处都在传段将军是女帝养的男宠,这些人都不明白她与段寻之间的纠葛,也就由着流言去吧。
等江上月离开后,段寻从房间的暗格里进去,打着烛火顺长梯走下去。里面囚禁一个浑身是伤的男人。
段寻拿起烙铁,在男人眼前挥舞:“月痕的秘密,还是不肯说么?”
哪个男人在耷拉着脑袋,奄奄一息道:“我只是负责押送财宝的,为什么都不知道。”
“是谁派你来的?”段寻问。
“小人不知。”
“撒谎!”段寻有些愤怒,狠狠地踹了一脚男人的腿。
这已经不是他严刑拷打的第一个人了,几乎没个人都是同样的说辞。
每次真正的月痕现世,世间就会多出一笔巨大的财富送给拥有真正月痕的人。
“告诉我,关于月痕你还知道什么!说啊!”段寻发狂似的怒吼。
暗室里此时突然传来了脚步声。
“谁?”段寻回头,发现烛光阴影里站着穿龙袍的女子,不知她已站了多久,“阿月!”
江上月冷笑:“我就知道你不会放弃寻找月痕!”若不是她返回来给他送一身冬天穿的朝服,她又怎会发现他背着寻找月痕。
“阿月!”他有些生气,为什么就不能相信他。
“你就是这样不知满足,贪慕权利!”她怎么就天真的相信他会死心,她忘了,皇位也是他是计谋中的一环。
可是段寻该如何告诉她,她爱她,但这其中牵扯阴谋太多,如果他说出一切实情,那么他可能真的会失去他吧。
“为什么……”段寻不答,江上月继续追问。
段寻也负气,口不择言道:“我能为了什么,当然是为了天下!”
段寻知道江上月自登基以来,每走一步,皆如履薄冰,他想找到月痕,帮助她在朝中站稳脚跟。可江上月总是提防他,忌讳他。
在幽闭的密室内,段寻知道说什么都是错,只好伸手一把揽过她,紧紧抱住她,任凭她怎么挣扎也不放开。
他哀求她:“阿月,我们可以放下往事,冰释前嫌吗?我真的……真的害怕失去你。”
如果不相爱还好,一旦相爱并且深爱,总希望对方多在乎自己一点,多理解自己一点。尤其是两个没有安全感的男女。都以自己以为的最好的方式爱着对方,可是有时候反而被误解。谁都不肯先开口解释。
“阿月,你知道吗,我从小除了祖母,好像从未真心待过谁。对谁都是有保留的付出。然而当我遇见了你之后,你便成为了我的软肋。”低沉的嗓音有些哽咽,“你难道真的不知,我所做的一切只是为了稳固你的王位。我大仇得报,此生夙愿已了,你不必担心我会威胁到你。何况,我没有多少日子可活了……天山雪莲没有他们说的那么神的。我的病症早在十几年前就已经埋下了,连无极门的清微道人都束手无策。一个将死的人又能对你有什么威胁呢?”
“别说了!别说了!你在骗我!骗我!”江上月已经泣不成声,“你会长命百岁的,一定会的!”
她怕他真的再次骗她,一如当初设计把她和阿爹留在京都。尤其是当自己拥有了那么大的权利之后,而段寻曾经是一位富贵公子,权利金钱都有,他怎么会甘心居于人下呢。
良久,江上月说,“从前的事情,让我们忘掉吧。我只是想等朝中局势稳定,等咱们的孩子长大点,把朝中的事情交给他打理,我们两个一起归隐山林……我只是害怕,自己最爱的人有一天……会算计我。对不起,对不起……”
试探,是让彼此心寒的根源。
“好了,误会解开了。咱们可以敞开心扉了。”段寻在江上月头上落下一个吻。
最后,段寻决定放了被关在地下室的男人。
趁着窗间透出来一点天光,他们并肩坐在窗下,段寻给她讲自己关于月痕的发现。
江上月的手被段寻握住:“可能你会觉得不可思议,但这的确是我能告诉你的关于月痕的所有了。”
“大荒时代是法术的时代,后来人皇结束了法术时代,解放了不会法术的人族。人皇带领人类创造了中洲文明,也就是古中州文明。后人皇十分诸侯。每一方诸侯都拥有强大的财富和力量。这十方诸侯共同维持中洲秩序。每一位诸侯都尽心守护着属于自己的那方月痕。后来人皇归天,乱世开始,中州大地陷入无休无止的战争之中。随之而来的是各个朝代的兴衰交替。随着诸侯国渐渐没落,守护着月痕的使命落在了诸侯的后人们身上。守护月痕的家族,虽然不复古中洲时代的显赫。但财富和实力是不容小觑的。如果你细细品读史书,你会发现,月痕的拥有者活跃于历朝历代。只不过他们行事极为隐秘,世人不了解他们罢了。”
二人对视了一眼,江上月觉得段寻认真说话的时候慢条斯理的,非常吸引人。只听段寻喝了口茶,继续道:“相传谁能得到十方月痕,就能聚集所有守护月痕的家族,让他们为自己效力。相传南朝开国皇帝便是得到了月痕拥有者的支持,这才一举开创了南朝,而据说他仅仅只是得到了三位月痕拥有者的帮助。不过传说终究是传说。千年时光流转,昔日辉煌荣耀的诸侯国。连自身家族都难以保住。况且世易时移,月痕的主人早就换了不知多少个。”
江上月倒是听宰辅提起过,月痕是南朝历代帝王继位的筹码,南朝便是靠着月痕的力量从南放崛起壮大的,成为日后与北朝相抗衡的强大力量。南朝灭亡后,关于月痕的传说便逐渐衰落了。
而人们所见到的月痕,其实就是金子上浮雕月亮形状的图案的一种信物。除了收藏价值,并没有什么实际的作用。所以南朝开文皇帝用刻有月亮浮雕的金子给自己的小女儿做了一把长命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