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日她与丽姨合谋点燃了舞坊,烧光了醉烟楼,上演这一出苦肉计,她又怎能这般自信,他会收留她?而不是流落街头,寂寂寥寥,受人轻贱。
这本身就是一场赌注,她在赌他公子墨对她的十年情意。
无疑,她赌赢了。
如果他早就忘了她,早就对她没了情意,那么现在她就必须再次另寻烟花场所,过着黯淡毫无希望的日子……
她本就没有高估自己,她长的这般绝色,世上哪一个男子不为她倾心折服呢。
公子墨为她孤注一掷,在都城内闹的沸沸扬扬。但奇怪的是这些谣言似乎在一夜之间就平息,都城市井再无人敢谈论步非烟分毫。是的,他曾承诺给她一个家。
早春时节,锦绣阁生机盎然。池水上嫩荷叶一片片的浮在水面,还挟着几束早开的并蒂莲,微风送来阵阵清香,闻之心旷神怡。院子里除了摆满了各种珍贵奇花异草外,还有植满了桃花,风一吹,粉色桃花瓣在空中打着旋儿往下飘落。这只是一种观赏性的花树,结不了果实,只是看起来好看。喜爱桃花之人一眼便知。
此日傍晚,忙完公务的捻墨踏着残存的夕阳余晖走近锦绣阁中。他将左右仆人丫鬟一一摒退。不远处的佳人正立在桃树下折起一枝桃花放在鼻尖前清嗅,她一身石榴裙,身姿曼妙。双眼微闭,长长睫毛轻轻颤动。仿佛是察觉到他的到来,她转过头来,绝世如画的容颜刚好对上他的眼。一头黑发如瀑布般垂直腰间,只在头上挽了个简单的发髻,让人只觉得有一种婉约的美,耐人寻味。
她微微一笑:“你来了。”声音犹如优美乐曲般动听。语气轻松自在,毫不生分,仿佛她是一直住在这里的主人。
这倒让捻墨松了一口气。眼前仿佛又是哪个往日天真烂漫的兮舞妹妹。
捻墨深邃的眸子一亮,眉间笑意绽开。说道:“嗯,来了。”
四月傍晚的风轻轻拂过捻墨的墨蓝衣衫,让他整个人都亲切温和起来。他在离她一尺的地方定住了脚步,半晌说不出话来。
步非烟浅浅一笑:“怎么?我脸上有东西,你一直盯着我看。”
捻墨缓缓走近,说道:“别动”右将手抬起,小心翼翼替她拂落掉落在发髻上的桃花花瓣。又替她轻拢好头发。顺手折了一枝方才她放在鼻尖清嗅的桃花。问她:“在这儿可还住的习惯?”
她低下头:“嗯,习惯。”
他不自主的抱住她:“告诉我,你会一直住下去,一直陪着我。我们还像从前一样,好吗?”这样的询问到像孩子征求大人的意见,叫人心立时软了下去。
她却没有作答,只是指着树上盛开的桃花。:“墨哥哥,你看这些桃花儿,它们开的多漂亮,但这是观赏性的桃树,虽然美但永远也结不了果子的。即使有果子,也是些酸涩的果实。”
轩辕捻墨轻轻放开她:“舞妹妹若是不喜欢,明儿我就让人全都砍去,植上一批新的桃树,明年这时便会有果子。”
这新植的桃树那会在第二年就会结出又香又大的果实?稍微懂得花草树木的人都知道这个道理。捻墨又怎会不知。他不过是急于留住她罢了。
步非烟语气柔和道:“墨哥哥,什么果树什么季节就结什么样果子,这是不变的规律,又岂是人力可以更改勉强的。”说完竟叹息了一声。
何瞎子的话在耳边又再次响起“只是不要让一个姑娘毁了令郎的前程才好啊!”
到底人力可不可以更改,不试试谁又知道结果呢?
这一声“墨哥哥”,让他足足等了十年啊,整整十年!
捻墨转身大步走开,就这样,一点也不拖泥带水。
墨蓝的长袍还透出星星的光晕,她并不是真要这么令他不悦,故意要伤他的心的。
第23章 换桃花
第二日花匠们一大早聚集在将军府,将园里以前桃花一一铲除,植上了新的桃花。
步非烟隔着窗户平静的望着窗外忙碌的花匠们,对发生的事情毫不在意,手中扔握着昨日捻墨折与她的哪枝枯萎的桃花。忽然听到几个下人议论着公子三日后要成亲了,不知怎地,手竟一抖,花枝萎靡在地。
他今天没来找她,也没跟她竟讲过一句话。他是不是还在生昨日的气?她心里想着。
心里不禁有些烦乱。
她将信将疑,第三日她就要娶别人了吗?他是为了气她吗?只至第三日,丫鬟送来了一袭大红绸缎嫁衣,她方才知道,他要娶的就是她。她承认自己是有些受宠若惊。是的,他曾承诺过给她一个家,所以他要娶她。
可她如何也高兴不起来。
轩辕府邸上上下下都在掌灯结彩,锣鼓喧天,很是喜庆热闹。轩辕捻墨穿着喜服神采奕奕进入锦绣阁,高兴的像个孩子一样对步非烟道:“琯鸢,喜欢吗?这是我给你的惊喜。”
步非烟抿嘴一笑,没有说喜欢也没有说不喜欢。问道:“墨哥哥,昨日你给我折的哪枝桃花可真香呢!不过今天已经枯萎了,你再去给我折一枝过来好吗?”
以前的旧桃树早已经运走了,什么也不剩下。院子里都是新移过来的桃树,开花须得等到明年春天。
他眼底的光芒暗了下去,失望道:“舞妹妹,你难道还不明白我的心意吗?”
步非烟道:“捻墨,你错了,你对我一番真心真意,我们中间隔着十年,再也回不去了。”
十年前的步兮舞已经死了,而现在活着的人叫步非烟。一具行尸走肉。可捻墨你与我不同,你有你的将军府,还有不可限量的锦绣前程。
轩辕捻墨一把抱住她:“以前的事情都过去了,都过去了,别再想了好吗?兮舞,只要你喜欢我,我喜欢你,就没有什么可以阻止我们在一起。只要你一句话,我什么都可以不在乎。”
步兮舞冷冷笑道:“嫁你,我一辈子都不安心,永远都不会快乐。”
捻墨眉头紧皱,道:“兮舞!!!”
步兮舞一只纤手抚在捻墨左脸,声音极轻,道:“墨哥哥,答应我送我进宫。这十年来,我整日整日的做噩梦,梦见我死去的父亲全身都是献血,他表情痛苦的拉住我的手,失望的问我:‘舞儿你过的还好呀,怎地不替爹爹报仇?我们步家上上下下几千条人命呐。你可要记在心上啊。’”说完失声痛哭起来。
捻墨于心不忍,声音有些嘶哑,强颜欢笑道:“好啦,别伤心了,舞妹妹,我答应你。”‘我答应你’这四个字小的连自己都听不见。
第24章 一舞‘有凤来仪’
一月后,轩辕傲五十大寿寿辰,府内大宴宾客。轩辕傲祖上世代纵横沙场为将,声名在外,朝堂内外文武能臣都与轩辕府有结交,当然其中也有不少要巴结将军府的人。此次寿辰来送贺礼的人不计其数。贺礼当中自是有不少奇珍异宝。
不过这些都比不上当今王上的两个皇子亲自前来祝寿。
拓跋正熙有两子,长子拓跋铭渊,次子拓跋凌云。长子铭渊由宇文夫人宇文影所生。次子由公仪雯公仪王后所生。宫里早有传闻,二子一向不合,此次向轩辕老将军祝寿却不约而同一起来,确实让人费解。
宾客说完祝寿的吉语,都各自归席坐好,席上一概都是华服锦袍,气势非凡的达官显贵。
酒席中间,一位喝的微醉的客人站了起来,向着在座宾客笑说道:“听闻轩辕府近日得了位京城出了名的美人,这位美人可以说是百年难得一见,美貌世所罕有,歌舞音律也是一绝。”
另一人也跟着附和:“哦?此话当真?”
轩辕傲听在耳朵里,儿子前些日子的确带回了位姿色不错的女子回来。自己是他老爹可以睁一只眼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若让旁人知晓了,未免有些脸上无光。随即莞尔,解释道:“老朽府中前些日子是收留了一位女子,因她身世可怜,便于夫人商量将她收做了义女。李大仁消息还真是灵通啊,哈哈!”
李大人哈哈一笑:“将军过奖了。下官只想睹一睹将军义女的风姿罢了。”
轩辕傲“嗯”了一声,捋了捋胡须,吩咐下人道:“来呀,将这些庸脂俗粉退下去,去请小姐准备准备,为诸位大人献上一舞。”
此时轩辕捻墨正陪着二位皇子在雅致的厢房中对饮。捻墨多次同父亲进宫出宫,加之少年英雄,声名远播,跟宫里的皇子公主都有些交情。捻墨与二皇子凌云性情颇为相投。凌云二十出头,幽默风趣,浪荡风流,虽生长在帝王家,却无心政事。喜寻访名胜古迹,流连于花街柳巷,不喜拘束。大皇子铭渊二十有五,高冷少言,行事沉稳果断到不失为是一块治国的好材料。大皇子早有接手父业之意,无奈是庶出,不及凌云受王上宠爱,虽表面上身份高于凌云,但在宫中地位却不及凌云。二皇子乃正宫王后所出,颇受王上喜爱,但他闲云野鹤一只,在宫里神龙见首不见尾,疏于政事,颇让王上头疼。他兄弟二人性格差异大,所以见面经常是话不投机,不欢而散。
凌云今日身穿玄青色云纹锦袍,光彩可鉴的衣服上绣着金爪麒麟,周身散发着富贵王室之气。左手持一把十六骨折扇,一打开,上面赫然题着“拓跋凌云”四个遒劲有力的大字。他右手往嘴边送了一口酒,正闭着眼睛细细品味。双手干净修长,人生的也眉清目秀,两片薄唇,带着五分女子的面相。
捻墨字子卿,平时除了长辈们直呼其名,与他平辈多称他为子卿。他转过头向捻墨抱怨道:“子卿,这礼也送了,酒也喝了,堂堂将军府难道就没有其它新鲜的乐子吗?若不是母亲要我来,我才不来呢,闷得慌!”说着又将头偏向铭渊,调侃道:“皇长兄,你看看你,好不容易出一次宫,这酒也不多喝,话也不多说。小心把自己给闷坏了。”
铭渊生的也是相貌不凡,一身宝石蓝绸缎,腰间佩了块白玉,玉上流苏是用金线裁成。他端坐在席上,面庞俊冷若冰山,眼眸深邃,鼻梁笔直,似是在沉思什么。虽然少言语,但一身王族之气咄咄逼人,令人不敢直视。铭渊知他向来口无遮拦,淡淡道:“既然如此,那二弟便多喝些酒。”
捻墨礼貌的笑道:“招待不周,大皇子二皇子勿要见怪。父亲日前收了位义女,出于一片孝心,要为父亲大人献舞祝寿,这表演马上就要开始了,两位皇子请移驾清和轩,哪里看的远,风景也妙。臣已命人重新备好酒席,在清和轩恭候二位皇子。”
拓跋凌云一听有美人献舞,第一个赞同去清和轩,铭渊不喜歌舞声色,说道:“子卿,你陪同二皇子去吧,本宫就在此处。”
凌云见兄长推辞,偏要拉着他去清和轩,说道:“皇兄,你一个人在这里有什么意思,我们三个人一起,一边饮酒,一边欣赏美人的舞姿,岂不妙哉?”语音刚落,便离席拉起铭渊往清和轩走,铭渊不愿和他多做拉扯,也无奈的跟了去。
走到清和轩,三人坐了一会儿,凌云按捺不住,左顾右盼,问道:“子卿,怎么还没人出来献舞?”
捻墨笑道:“二皇子请耐心等待片刻,我妹妹换过舞服便出来。”
凌云点头,问道:“将军府收的来历恐怕不简单吧?肯定有过人之处。”
捻墨答道:“二皇子说笑了。我父亲收这位义女原是机缘巧合,还得说到几日前锦州醉烟楼失火一事,义妹原是醉烟楼里卖艺不卖身的舞姬,那日大火她侥幸逃脱,逃出来后身无分文,沿街乞讨,父亲见她可怜,便收他做了义女。”
铭渊仍使不动声色,细细听着他们的对话。凌云道:“轩辕老将军心地善良可嘉,嗯嗯,原来如此。不过,我更好奇你这义妹的长相,不知是何等天姿国色的妙人。”
捻墨勾起嘴角笑道:“马上就可以见到了,微臣去去就来,二位皇子请慢用。”说完又吩咐好下人:“好生伺候二位皇子。”说完向席上鞠了一躬,下了楼去。
不一会儿,高台之上,一曲清越悠扬的笛音传入众人耳中,一位白衣公子立于台侧,一部分乌黑发髻整齐套在白玉发冠之中,一部分散于背后。一袭白衣,腰间系一块遍体晶莹的美玉。身形颀长,英姿飒爽,与身后铺天泻地的紫色藤萝花融城一副隽永唯美的画。只见他修长手指,按住白玉笛,试着音色。笛音响起,喧闹的宾客霎时间安静下来,鸦雀无声。院中紫色藤萝盛开,随风送来缕缕幽香。此时一位女子着一袭桃红拖地水袖裙,内衬素白锦缎裹胸,胸口绣着精致的大红桃花,身系软烟罗,更显身段窈窕,裙摆如轻雾笼泻绢纱,气质若幽兰盛开。头上发髻斜插,一根镂空金簪,缀着点点紫玉,流苏洒在青丝之上。一头瀑布般乌黑闪亮长发直没腰际。观其相貌,清新脱俗,粉黛微施。一双桃花眸子如春水碧波,回眸一笑,动人心魄。一点朱唇,肤如凝脂,雪白中透着粉红。一张脸端的是举世无双,倾城倾国。周身出尘飘逸,透着一股灵气。极易让人联想到春日桃花,天上的仙子尤物。正所谓灵光易逝,美人难留,只在瞬间。
他手中玉笛奏起缥缈的音调,身后紫色藤萝花飞舞飘落。步非烟轻甩水袖,翩然起舞,丰神楚楚,秀骨姗姗。
才子佳人,一个奏乐,一个起舞,每一声乐响,每一段舞步,都配合的天衣无缝。他的目光始终未离开她的脸庞,就像他的玉笛未曾离开她的唇边。
步飞烟尽情的,忘我的跳着这支‘有凤来仪’。这首曲子是捻墨亲自为她编排好的,她自己创作出来的舞步。
紫色藤萝花从二人中间飘落,她翩跹起舞,像花中的仙子。捻墨此时心中情愫暗涌,却又不得不皱着眉头,闭上眼睛,将心中之事尽数付于笛音之中。步飞烟或许是懂了他的意思,先是舞步轻盈,体态婀娜,转而错步上移,轻拢水袖,露出皓腕上的珊瑚链和红玉镯子,于左顾右盼之际,突然冲着那吹玉笛的公子翩然一笑,明眸皓齿,摇曳生姿。
自古艺术皆有灵魂,音乐舞蹈也是如此。所谓灵魂,便是能与人的情感精神相结合,方才动人心魄。而这舞蹈正是他们二人心意相通之作,笛音舞步相生相和,一唱一随,自然是举世无双。
表演终了,宴席上鸦雀无声,众人兀自心底涟漪波澜,久不能平。过了好一会儿众人才记起鼓掌叫好,顿时掌声震耳欲聋。
此宴之后,将军之义女步飞烟一舞动京城,声名遍天下。
步飞烟意味深长的望了捻墨一眼,恰好对上捻墨的目光,二人目光交织,千言万语,只化作无言。
她转身下台整理好衣衫,走进了锦绣阁。他收好玉笛转身上了清和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