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后放心,女儿便是孤身一人,也依然能好好活下去。”
宋安安在母亲怀中哽咽出声,带着点难掩的悲伤。
萧太后带着点过来人的感慨,随后说道:“士之耽兮,犹可说也,女之耽兮,不可说也。安安,母后相信你绝非是能被人随意左右的小姑娘。”
宋安安吸吸鼻子,点点头:“母后,我懂的,我绝不自伤,你且放心。”
萧太后点点头,捏捏女儿的手,没再多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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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年的都城,秋日多了几分萧瑟。
坊间传闻,这是景帝亡灵有感,故而悲切至秋风乍起。
而这股秋风,也让都城的朱门高户顿觉寒冷,行动也就密切起来。
而在一场大雨过后,公主府也终于迎回了它的主人和应约而来的客人。
宋安安端坐于公主府中,此番回府,她是单独行动,并没有惊动任何人。而谢夫人也很识趣的独自前来,没有惊扰谁。
郑氏踏进公主府时,看着面前一身缟素,却面容坚毅的宋安安,一时间竟然很难将她与之前的那个公主联系在一起。
果然,能将自己的儿子媚成那副样子,肯定不是平常人。
不过该有的礼节,郑氏不会让人找出错,于是她依然低头,半弯着腰身:“公主消瘦了不少,也该多休息下。”
宋安安此时却没有了兜圈子的心思,神色默然的看着郑氏,随后径直向前:“夫人不必多礼,安翎今日是有要事同您商量。”
宋安安的语气不复往日的横冲直撞,这次倒是温驯了许多,想来这所谓的商量也就是要请求了。
郑氏坐下,品了口清茶,听她说道。
“如今朝局动荡,未来如何,安翎一概不管。只是我与母后身份特殊,虽不至于干预朝政,但免不了被人视为眼中钉。因而,我恳求谢家便是看在先帝之恩,在新帝执政后,给我与母后一个退路。”
如今天下局势,无论是谁上位,都必要从世家中借力,若谢家真肯帮宋安安达成心愿,保住萧太后,也并非难事。
“可得罪了新帝,对谢家并无半分好处。”
郑氏慢悠悠的开口,显然她是不愿帮忙了,又或者说,如今这个筹码,还根本不够她使力。
宋安安眯眯眼,然后才说道:“那郎君与新帝,在您眼中,谁更重要?”
宋安安不提也罢,一提,郑氏便想到自己那为这公主如痴如醉的儿子了。以她的儿子来威胁她,这安翎公主当真是个无心的贱。人。
“公主这便是要同我,同谢家撕破脸的意思咯。”
如今皇上驾崩,宋安安自身都已经难保,若是在这府中只靠谢晋的宠爱过活,等到年老色衰,那还不是随便谢家处置。
宋安安轻轻一笑,面色坦然,不见半点怨怼:“可我也不打算留在谢府了呀。”
既然是来谈谈,讲完了要求,自然就是交换彼此的利益了:“只要谢家肯救我与母亲,保我二人安稳无忧,我便主动和离,自行离开谢府,绝不纠。缠郎君。”
谢晋若是在此,听到宋安安如此直白的将他推上筹码,恐怕是要怒不可遏,但这却是郑氏真心想要的。谢晋对这公主实在过分痴迷,若是两人日后藕断丝连,只怕就算是有了别的嫡妻,家宅也不安稳。
郑氏在心中权衡片刻,很快便得出了答案:“如此也可,只是我若应了公主所求,希望公主也能说到做到。”
宋安安生的极好,偏偏那眉角眼梢都还带着点不同于大家闺秀的天然之气,让她颇具媚态的长相中又带上了一些娇憨可亲。
若她只是个普通世家女,这样的资质和儿子同她的情意,便是郑氏不喜,也不会主动拆散二人。
只是可惜了。
想到这,郑氏也没之前那般急言令色,语气放缓了些:“谢家既然与先皇有约,自然是要作数的。婚约虽然作废,但其他方面你若是有什么需要,都可以开口。”
不管郑氏这话是否真心,但既然给了承诺,对往后就要靠着自己生活的宋安安而言,总归是一份保证。
况且,如今自己的要求也都得到了满足,预想之中的争执并没出现,也算是一种安慰。
宋安安真心实意的对郑氏行了一礼,随后目送着她在侍女的陪伴下,坐上马车,离开了公主府。
于是刚刚还喧闹的环境,瞬间就安静了下来,又变成了那个清冷的公主府。
第16章 消愁
和郑氏谈妥一切后,宋安安就回了皇陵,安安心心的给父皇守陵百天。
而朝堂上自然是不会如此风平浪静,在先帝驾崩后,被突然扶植上帝位的宋宁,还没有弄清楚状况,就已经被狼子野心的梁季迫不及待的踹下了皇位。
于是同月,下旨禅位于丞相的哀帝,就被新登基的梁季赶去了皇陵,同他的表姐和表嫂们团聚。
也辛亏宋安安反应的快,当收到新君剥夺她与母亲封号的旨意时,她竟有了中劫后余生的欣慰。
无论如何,命终归是保住了。
而宋安安这边风平浪静,那一边,却有人已经暴躁发狂。
宋安安在皇陵守孝的百日里,谢晋不止一次的上门寻人,却都被驻守的将士拦住。毕竟是特殊时刻,而那时时局又混乱,谢晋也就听之任之。
可到了如今,她不用再守皇陵,新帝也给了她生路,可他却还是被拒之门外。
置之不理,这不是谢晋的作风。
于是再也不管这些守卫们听的是谁的命令,谢晋毫无半分顾忌的直接闯了进去。
宋安安如今自然是已经搬出了公主府,新宅既不宽敞,也不在谢府旁边,远离世家大户,倒是这城中难得的僻静之处。
此刻,谢晋的到来倒是打破了惯常的宁静。
不过看他过来,宋安安却也没有什么情绪上的起伏,就像是在看什么死物一般,面上没有半点变化。
“公主这般看我,看来和离这件事真的是公主提出来的。”
谢晋眼中如一团浓雾,深深的散不开。
宋安安抬头看他,没有太多的情绪:“看来,谢夫人都已经同你说清楚了。”
谢晋闭了闭眼,随后再睁开时,才不敢置信的问了一句:“那公主是真心想同我分开?”
宋安安很冷静的点点头:“是。”
“从此一别两宽?”
“是。”
谢晋似乎是被她冷静的态度逼的无处可退,突然间怒气聚集,很是愤怒的开口问道:“凭什么我们两人的婚事,只凭你一句话就能解除?”
“婚姻是父母之命,如今谢家另有想法,又在母后这件事上出力,我们和离不是最妥帖的做法么?”
谢晋冷笑一声:“妥帖?如何妥帖?看来公主是早有安排啊。”
“谢晋,”宋安安与他对视,缓缓开口:“谢家为你物色好的喻嘉还云英未嫁呢,你也别辜负别人的苦心。”
“苦心?”谢晋满嘴都是怒火,“那我的苦心你又看到了么?”
“我看到了。”宋安安站起来,慢慢开口:“可是,就算坚持下去,又能怎么样呢?”
“是要在谢家受磋磨,还是干脆让开,做个见不得光的外室?”
谢晋只觉得自己的心都要被她这几句话揉皱了,只能恨恨的开口:“在你眼中,我就是如此?”
“对。”宋安安别过脸去,继续:“就算没有如此不堪,我们也终究是不合适的。”
“不合适的,不过是公主的心思吧!”
谢晋冷言冷语的看着宋安安,眼中的情愫混杂着恨意,朝她一起袭来。
“那又怎样。”
宋安安没有半点的犹豫,直直的望过去。
“当初刚嫁给你时,我也想过要同你长相厮守,可你们谢家是如何待我的呢?”
“如今我也想开了,既然谢家无意,我也不需要一味的循规蹈矩,做个自由自在,无人牵绊的女子也没什么不好。”
谢晋颇为痛苦的摆摆头:“……可我后来对公主一直都是一片痴心。”
“我知道,”宋安安嘴唇向上翘起,显得有些残忍的调皮:“所以,当我看到你为了我与你父母作对时,除了感动,我还真觉得有些大仇已报的满足感。”
“毕竟,你也知道你父母早就打定主意,所谓的挣扎不过是给我看的好戏吧?”
谢晋不想再同她在这件事上兜圈,神色黯然的垂下头:“事已至此,我再说什么,在你看来也无非都是胡言乱语。”
“总归还是要好过我对你念念不忘,还等着你给我施舍一个正妻的身份吧?”
宋安安咄咄逼人,寸步不让。
“我是不学无术,也的确是个娇生惯养,名声败坏的前朝公主。可我不会做的,就是一直被你们如此轻贱。”
宋安安一步步逼近谢晋,嘴上的话却还没停:“你如今在我面前一口一个不愿放弃,真心相待,那之前你为何又是那副作态呢?你敢说一开始你真没像你的父母一般,打算等我父皇离世后,就直接与我和离?”
“我告诉你,谢晋。我宋安安可以不当公主,也可以成为弃妇,但我唯一不会做的就是去跪求一个男人的爱。因为那样,我就不再是我自己,而只是一个满足你的深情的玩具罢了。”
谢晋愣在原地,虽然他被称为君子,但哪里能真的事事都能设身处地。
就比如此刻,他从没有想过在宋安安的心中对他和谢家居然是这般的想法。
他自认一向温顺的他,已经为她打破过底线,也努力妥协过,可就是这般,竟只是她口中的一个笑柄。
无助,困惑。
种种他曾经从没有感受过的情绪一起涌上来,冲击着他的五脏六腑,让他喉头再也没办法发出声音。
他思忖片刻,终于才发出声来:“安安,我最初的确是觉得我们不过是联姻,毫无感情可言。可朝暮相伴,我却慢慢的离不开你了。”
谢晋低头,似乎也觉得自己这番表达太过难堪:“我知道如此说来太过于自私,但是,我是真的心悦你,也不想……”
离开两字还没出口,谢晋却已经被拦下来。
“若你真喜欢我,便该让我如愿以偿过上想要的生活。”
宋安安冷冰冰的开口,语气中没有半分的怜惜。
然后,谢晋就被直接请出了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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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城间的小道消息,传播之快,超出所有人想象。而谢家要与前朝公主和离的事情更是其中的热门,早已经在各家传开了。
谢晋本就是被众世家看中的公子,如今他的嫡妻之位空出来,自然是多的是想要攀上这门亲事的人。
不过这些,对如今的宋安安也已经不再重要了,反倒是谢晋,却是比之从前消沉了不少。
素来同他交好的苏少湛,特意来谢府邀他出去一聚。见他面色不如从前,也是有些担心的问道:“子晳你同安翎公主最近如何?”
提到这个,谢晋脸上便更多无奈,只能苦笑一声。
他有意借酒消愁,苏少湛也就不拦他,只是原本还只是把盏的人,后面干脆一口气灌了两坛上好的春酿。
见他面色透红,身上的衣襟还被酒水打湿,苏少湛这才摒退了身边的众人,又将桌上的酒拿开,轻声问道:“子晳,你便是这般借酒消愁,公主那里,也是不知道的。”
她自然是不知道的。
想起那一日宋安安的冷漠和绝情,谢晋就觉得心碎。
“知道了又如何,我与她已经是恩断义绝,没有半点回头路了。”
谢晋自暴自弃的说着,没有了半点想要挣扎的样子。
苏少湛旁观者清,看着两人分分合合,也知道如今这心结恐怕更多的是在谢晋身上,而非宋安安。
不然,两人一拍即合,各自别离,的确是最好的处理方式。
“子晳,公主自幼娇惯,便是当下,恐怕也受不得什么委屈,你若是执意要同她在一起,先不说这公主心中是否有顾虑,你可想过你的谢家会同意么?”
苏少湛冷静的帮他分析着情况。
谢晋却苦笑着摇摇头:“可她连我与家中长辈对峙的机会也没给我,你知道么?这嫡妻之位早就被她当作筹码同我母亲交换了,在她心中,我也就只是如此了。”
苏少湛听着谢晋的话,缓缓思索片刻,才继续:“子晳,你可有想过,从前你如云上之人,只是被这公主扯下了红尘。如今你这不舍,究竟是为了公主还是你自己呢?”
谢晋垂眸,他聪明灵敏,自然是早就想过这种种可能,只是无论哪种可能,最终他都没有办法接受身边没有宋安安的现实。
说他是着了宋安安的道,他也认了。
苏少湛见他这般,也知道自己的话恐怕是劝解不动了,只是身为知己好友,有些事情不说清楚,不为他付出,总归是于心不忍。
于是看着执意卖醉,已然是要昏昏欲睡的谢晋,苏少湛也没说什么,只是轻声上前,将他扶起来,随后开口:“子晳,你既然已醉,不如沐浴之后,休息一晚,明日再回府。”
谢晋早已经被酒意弄晕,也没有拒绝苏少湛的一片好心。
于是苏少湛换来小婢,将他扶走。
而临走前,苏少湛却还是温声在他耳边提了一句:“子晳,佳人我已经备好了,你也不要委屈自己就是。”
这句话恐怕谢晋早已经听不见了,毕竟他意识模糊,神色早就不再清明,听到那含糊的话语,也只是吐了口气,什么也没说,就让人搀扶回了房里。
第17章 服输
本就是苏少湛的有意安排,等到两人进了室内,一边服侍的众人也就都识趣的退了出去。
谢晋这会儿被这迷。药弄得有些神智不清,只觉得浑身燥。热难耐,见到屋内还放着早已烟雾缭绕的浴桶,索性一口气栽了进去。
“谢郎?”
这位服侍的婢女,是苏少湛精心挑选的。像她们这种自小以瘦马养大的女子,自然是识风月,懂情趣的,如今见到谢晋,更是恨不得将全部花招使出来,留住他的心。
“离我远点。”谢晋却是毫不留情的一把将这女人推开,心中将苏少湛这个损友骂了千百遍。
“郎君…”女子没想到谢晋竟如此抗拒,但还是不甘心的继续说道:“我先服侍你沐浴吧,若是着了风寒便不好了。”
“滚!”
谢晋怒不可遏的伸手一拍,在浴桶中又溅起了许多的水花。
那侍女再不敢起任何的心思,只能慌不择路的退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