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娇娇柔柔的声音响起,听得人心旷神怡:“若妾身弹的曲入得了圣上及诸位大人的耳,妾身又岂会拒绝?”
“林小姐虽是身子弱,但气势却不输人呢。”宇文清晖也跟着赞美道。
“能得贤王赞赏,妾身也不胜惶恐。”言罢,她便席地而坐,低头开始弹曲。
燕怀舒坐的位置与林娇娇离得近,钱宝莱发现燕怀舒看着林娇娇的侧脸在发怔,握着的酒杯已经定在了那里。
这么明目张胆地痴迷林娇娇,是要至她于何地?钱宝莱心中不悦,抬手从他手里夺过酒杯,顺手把酒杯贴到他的唇边,“来,夫君,为妻敬你一杯。”
被贴在唇边的硬物拉回神思,燕怀舒看了眼一脸柔和笑意的钱宝莱,一时不觉,就张开嘴让她把酒灌了下去。
钱宝莱依旧眯着眼笑,“乖。”
燕怀舒听出她话里藏刀,心想她……莫不是在吃醋?便由着她使了性子,占他点便宜。
竟然无动于衷?钱宝莱自讨没趣,便闷哼一声,转过头自己喝自己的了。不想,她刚转过头,燕怀舒的声音便从头顶上传来:“不要喝多了,会醉。”
声音虽小却充满威严。钱宝莱小声嘀咕道:“你又不是我娘,还管我喝多喝少。”
这倒不是钱宝莱和燕怀舒赌气。她的酒量已经在这些年里的应酬中练起来,只是这样几杯酒又怎会醉?
陪着动听的乐曲,君臣又纷纷乐起来。喝到月上中天,他们还有些意犹未尽。钱宝莱瞧着有不少的官员醉得醉,巴结君主的巴结君主,闲聊的闲聊,都没有人注意到自己,她便想去散散心,醒醒酒。
沿着太德殿通往内院的回廊走就能看到一个后花园。那里假山林立,曲桥通幽。有座八角凉亭建在假山叠嶂后面,周围种满了植物花奔。虽不及之前在御花园里看到的宽阔和漂亮,但这里也别具一格。
回廊的灯笼在微风中摇曳吹送,火光萤萤,月光洒落下来,形成一种清冷的美感。空气弥漫着清新的香气,她从回廊向花园的台阶下迈步,很是享受与太德殿那边不同的宁静。
正想偷得浮生半日闲,却总有那么些不识趣的外物阻挠。
钱宝莱深吸一口气,伸了伸懒腰,耳朵便隐约捕捉到细微的说话声。这里除了她,还有别人在?听声音还不止一个人。
她顺着假山小径向声音传过来的方向走去。隔着一座两人高的巨大假山,钱宝莱看到月光下,有一男一女站在较为隐蔽的枝藤丛旁说话。
是林娇娇和一个衣着华贵的男子。可那男子背着光,看不清他的模样。
林娇娇什么时候在这里的?和她说话的人,莫非是燕怀舒?可她离席时,宇成帝还拉着燕怀舒在说话。
正猜疑着,林娇娇的声音已经传到耳里:“我们难得见一面,你就要赶我走么?”
“娇娇……本王当然也很想见到你。只是这里人多口杂,若惹来什么流言蜚语便麻烦了。”
“那有什么关系?若是被人知道,我们便能名正言顺的在一起。”
“娇娇,别忘了我们约定好的事。你要好好待在燕怀舒身边才行。”
林娇娇没有再说话,只是僵硬地点了点头。那男子抬手把林娇娇轻轻拥进怀里,安慰她:“你知道,本王心里你才是最重要的。”
钱宝莱整个人都傻住了。
林娇娇不是喜欢燕怀舒吗?怎么她……那个男人还自称“本王”,他到底是谁?
太混乱了,钱宝莱的脑袋有些转不过来。
“好了,回去吧,时间太久会惹人怀疑。”那男子松开林娇娇,低头吻了吻她前额,揉着她鬓边的发丝,轻声细语道。
林娇娇恋恋不舍地退离他身边,娇羞地点了点头。
看着林娇娇转过身欲往她藏身的方向来,钱宝莱立即躲到了假山的另一侧。
林娇娇没发觉到钱宝莱的存在,径自从钱宝莱藏身的假山走过,去往太德殿。等钱宝莱从那假山另一侧走出来再往刚才他们谈话的地方看时,那男子的背影已经慢慢消失在昏暗的回廊当中。
这么快就走了?要不是林娇娇和他抱在一起,钱宝莱还以为他是一只鬼。
燕怀舒要知道林娇娇外面有人,还不知道是什么反映。钱宝莱不再去想林娇娇和那男子的关系与来头,却臆想起燕怀舒的反应来。
要不要跟他说一声,提醒他一下?他知道真相后那个反应一定很有趣。
“宝莱?”有声音在钱宝莱身后响起,把正陷入臆想中的钱宝莱吓了一跳。她脚步一虚,整个人从假山旁跌了出去。她急忙站稳,手向前滑出几寸撑到假山石壁上,却被石壁凸起的尖端卡住。
“撕拉”一声,钱宝莱听见她衣袖撕裂的声音。待她收回手一看,衣袖果然被撕出一道长长的口子。
“你没事吧?”刚才出声喊她的人上前几步,关切地问。
钱宝莱抬头看看是哪个不长眼的,没想到居然是陆向谦。
“没事,吓了一跳而已。”
“……”陆向谦沉默了,半晌才又问:“你是小莱吗?”
钱宝莱听得这个称呼,愣了愣。许久没有人这么叫过她了。钱宝莱心头忽然涌起一股熟悉又有些难受的情绪:“这个称呼我许多年没听过了……陆哥哥。”
“小莱!”陆向谦听见钱宝莱的反问,竟激动得颤抖着身子。最终还是忍不住上前欲抱住钱宝莱,却被钱宝莱伸出的手挡开。
“十二年前陆哥哥你离开都城,从此音讯全无。没想到相隔多年,我们却以这种方式再见。”钱宝莱平静的开口,一点都没有见到故人的那种激动兴奋。
陆向谦呆呆地站在那里,面对着与印象中完全不一样的钱宝莱,他有些难过:“你是在怪我吗,小莱?”
“与其说在怪你,不如说是难以置信。我以为你已经死了。”
“当年我和父母离开都城回梁城,半路遇到山匪,父亲为保护我和母亲被杀害了。后来母亲带着我逃回梁城,不久之后她却病倒了。为了照顾她,我不得不从小……”
“没想到你会遇到那些事。抱歉,陆哥哥,我没有在怪你。只是时过境迁,你我到底都不是从前那无忧无虑的孩童了。”
“是啊,之前见到竟没能认出你。现在你已经成为都城首富,还是……将军夫人。”后面几个字他说得极慢,像要碾压轧碎那些字眼般阴沉。
“将军……夫人?不过是圣上的旨意罢了,我与燕将军并无任何感情可言。倒是陆哥哥你让我惊讶,你怎么成了御医?”
“说来话长,等日后有机会再详细说给你听。难得故友重逢,我想好好看看你,听听你这些年的状况。”
“我……”
两人正沉浸在旧友畅谈的气氛之中,钱宝莱忽然觉得有股杀气逼近。
一个高大的阴影出现在陆向谦背后。越过陆向谦,钱宝莱看到燕怀舒一如既往没有任何表情的脸正阴沉地看着她。
他走路没声音的吗?
“钱宝莱,你在这里做什么?”
陆向谦听到燕怀舒的声音,怕燕怀舒误会钱宝莱,他连忙转过身欲解释。钱宝莱的声音却响了起来:“你不长眼睛么?我在这里做什么还用问?”
这小莱怎么说这种话?只会越描越黑!陆向谦急忙补充说:“燕将军,你别误会,我和小……夫人只是在此偶遇……”
“原来陆太医你在这里,陈太医在到处找你。”燕怀舒并没有因撞见钱宝莱和陆向谦孤男寡女待在这种地方谈话而有所动摇,只是很冷淡地说道。
陆向谦略有些为难地看向钱宝莱。怕他一走,燕怀舒会欺负她。
钱宝莱却朝他笑了笑,“那你就过去吧,我们以后还可再聊。”
陆向谦见她如此淡定,想到她刚才说自己与燕怀舒并无感情可言,才略放下心,向她道了声保重便匆匆回去太德殿。
见他走了,钱宝莱用眼角斜睨着燕怀舒:“你怎么也过来了?圣上没要你继续陪他喝酒?”
“见你出去这么久,便来寻你了。你与陆太医认识?”
“你居然这么关心我?不是正好趁我不在,好跟你的心上人聊聊天?你说陆太医么?我们是老相识,没想到有生之年还能再见面。”
这女人说话总带刺,像只刺猬那样不近人情。罢了,他也没资格说别人:“你是醉了,胡说些什么?好了,该回府了。”
钱宝莱确实不想在宫里呆着,很闷。她点点头,率先走在燕怀舒前面。经过燕怀舒身边,燕怀舒忽然捉起她的手,让她吓了一跳。
两个人的声音同时响起。
“你做什……”
“衣袖怎么了?”
原来是发现她衣袖撕开了么?钱宝莱收回手,颇有些心疼地开口:“不小心弄坏了。真可惜,这件衣裳是我最喜欢的。”
秘密
可能喝了酒的关系,也可能是窥入车帘里的夜风很舒服,也可能是一路的车行声太有节奏的缘故,钱宝莱一下睡着了,回到将军府时才被燕怀舒叫醒。
她毫无顾忌地从车辇上走下来,伸了伸懒腰,打了个大大哈欠,漫不经意地向燕怀舒道安:“我实在太困了,之后你随意。”
欲回房里去,却被燕怀舒拉住:“等一下。”
“还有什么事明天再说。”钱宝莱确实困得不行,连挣开他的力气都没有。
“耽误不了多少时间。”说完,燕怀舒就直接扛起钱宝莱,把她放到自己的肩膀上大步往他们的“新房”方向走。
还没把车辇驾回去的车夫见到此情此景,不禁老脸一红——将军和夫人真是恩爱啊!
又再一次感受到那种两脚虚空,胃里被晃得翻江倒海的感觉,钱宝莱不舒服得清醒了许多。她抡起拳头捶打燕怀舒的后背:“你放我下来,要做什么!”
“安静一点,会吵醒其它人。”燕怀舒也已经习惯了钱宝莱捶打他的力度,像蚊子咬似的,不痛不痒。
“那你放我下来……呜……我想吐……”本来就喝了酒,现在又被他这样晃着走,钱宝莱话没说完整,胃里就有一股洪流欲喷涌而出。
闻言,燕怀舒才把钱宝莱放下来。刚一放下,她就连忙跑到走廊的扶栏边往外吐。他摇摇头,叹息道:“不是提醒过让你少喝了么?”
钱宝莱边吐边在心里把燕怀舒骂了个几百遍。到底是谁害她吐的?居然还在旁边说风凉话。
吐出来舒服了许多,钱宝莱擦掉嘴角的残物,直起身来。不料眼前忽然出现一块绣着桃花丛的手绢,然后听到燕怀舒冰冷淡漠的声音:“擦一擦。”
钱宝莱像见鬼了似的顺着手绢的方向往上看,才敢确定这手绢确实被握在燕怀舒手里:“你……这是……林小姐送的?”
好端端提娇娇做什么?燕怀舒板着脸:“燕某的。”
钱宝莱一脸仿佛吞了苍蝇似的扭曲表情——手绢是他的?
这么个粗野男人居然随身带手绢?她是不是在做梦?
见她像被什么吓到了的样子,燕怀舒抬手直接往她嘴上擦。等钱宝莱反应过来他在干什么时,他已经收起手绢:“走吧。”
“去哪?”
“书房。”
“去书房做什么?”
她问题真多。燕怀舒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你走不走?不走的话燕某就扛你去了?”
还要来?钱宝莱忙不迭摇头,觉得自己跟他硬碰硬自己肯定要吃亏。此时应该战略性投降:“走就走。”
她这种脾性,实在让燕怀舒很难想像她是个商人。
话又说回来,他这手绢,钱宝莱怎么看着有些眼熟?
一进书房,钱宝莱被眼前所见吓到了——架子上除了数不清的书卷,还有不少装着花卉的花瓶,房内萦绕着淡的花香味。置在荷塘绘屏风不远的软塌上铺着……粉红色的锦被?
堆着书卷的书案上还有一个绣绷,绣绷固定了条绣了一半牡丹花手绢。
书房东西虽多,却整理得井井有条,让钱宝莱产生了一种错觉。这哪里是书房,分明是个姑娘的闺房。
“脱了。”燕怀舒径自走到书案旁,拿起绣绷旁的绣具,背对着钱宝莱说。
钱宝莱尚在懵懂中,听得他简洁明了的两个字,她脸一红,用手紧紧捂住领口:“做什么?”
燕怀舒拿着绣具回头,见钱宝莱一副宁死不屈的模样,不禁轻笑一声,“放心,你这样的燕某看不上。”
什么意思?她还看不上他呢。钱宝莱赌气,站在门边不理会他。
见她没打算配合,燕怀舒只好亲自动手了。他向钱宝莱走近,钱宝莱惊恐得瞪着他越走越近。以为他要做什么时,他却扯过她的手,把她拽到软塌旁,推她坐下。
钱宝莱还没开口骂他,他跟着也坐下来,拉过钱宝莱撕开了袖子的那只手,低沉着声音说:“安静点,别动。”
钱宝莱被他的气势吓到,有那么一瞬间竟动弹不得。只好愣愣地看着他穿针引线,然后,然后……低下头,认真地帮她缝袖子!
而且看他专注认真,手法又熟练的样子,肯定不是第一次。
综合最近她发现燕怀舒的那些奇怪倾向,钱宝莱有些混乱。她盯着燕怀舒那张硬朗又霸气的俊脸看了半天,才讷讷地小声问他:“你……还会刺绣?”
燕怀舒正认真的绣衣袖,没理会钱宝莱。针线活这种技术,不专心致志的缝制,出来的成果定不会顺遂人意。
见他不理自己,钱宝莱仍旧不依不饶地问:“书案上那手绢是你绣的?你还会熬汤,那你也会洗衣服做饭了?”
“不是叫你安静点么?”燕怀舒忍无可忍地停下穿针的动作,抬头看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