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宝莱很享受扶玉的按摩,她长叹一声,放下茶杯:“谁说我难受了?只是有些感慨罢了。”
“小姐你不难受就好。话又说回来,小姐对陆少爷还真是没得说。那么多年不见,他说想知道过去的事,你就知无不言。换作将军,你态度就完全不一样了。”
“听你话里有话,想说什么?”钱宝莱睨了一眼她,复又端起茶杯。
“小姐你是不是还喜欢陆少爷?”
钱宝莱顿了顿喝水的动作。扶玉见她愣住,以为自己说中了钱宝莱的心事:“我还记得以前你整日跟在陆少爷身后说要嫁给他,老爷也说等你长大些就让你嫁去陆家的事。”
“扶玉……”钱宝莱的声音很平淡,无任何起伏,却让扶玉心里咯噔一下。
“情啊爱啊都是过眼云烟,没任何意义,还不如握在手里的钱重要。你看那些嘴上说着情爱的人,到最后为了钱财势力不惜反目成仇,用尽手段置对方于死地,实在可笑。”
“陆少爷也是这样的人?”
“人总是会变的。他是不是那样的人,谁会知道呢?”钱宝莱摇摇头,饮尽杯里的茶水。
扶玉歪着头想了想,又道:“那将军呢?”
不提他还好,一提他钱宝莱就来气:“你没见刚才他听到林小姐生病就立即跑去看她?或许他就是这世上惟一一个懂得何谓情爱的人了。”
听钱宝莱的语气泛酸,扶玉按摩得更加使劲:“小姐是吃醋了。”
“你有空在这儿胡说八道,还不如赶紧给我找套衣服换上。”吃什么醋呀,人家本来就倾心于林娇娇,她只是个多余的人罢了。
扶玉吐了吐舌头,才急忙去翻钱宝莱的衣物。
换了一身衣服,钱宝莱还是觉得心情欠佳,便支开那嘴碎的扶玉,自个一人到院子里散心。
走到水池边,钱宝莱看到池中无忧无虑游来游去的锦鲤,心情更加阴郁了。夕阳把庭院染成一片昏黄色,四下连个人影都见不着,又多了几分凄凉。
钱宝莱从袖中掏出鱼食,一点一点百无聊赖地丢到水中喂那些锦鲤。锦鲤争先恐后上前抢夺鱼食,互不相让,生怕自己吃少了。
“瞧瞧,这人和鱼都一样,为了得到更多好处就争个你死我活。鱼倒还好,可人啊,为了贪念连亲人都可以背叛。”
和鱼说些什么话,它们又听不懂。钱宝莱自嘲一笑,喂食的速度却慢了下来。喂得差不多时,拾珠就带着钱宝笙回府了。
在走廊里看见钱宝莱,钱宝笙飞快跑向她:“姐姐。”
听到钱宝笙的声音,钱宝莱回头望去。没想到除了拾珠外,燕雪灵也在。
钱宝莱摸着已经跑到她面前的钱宝笙的小脑袋,问:“回来啦?今日在私塾学了些什么?”
“夫子教我们学了好多新字,我晚上要回去练习的。姐姐,你一个人在这里玩吗?”
“那回头我得检验一下你的学习成果。现在让拾珠带你回屋换衣服,迟些该用晚膳了。”
钱宝笙甜甜地应了一声,拾珠向钱宝莱打了声招呼便带他回屋。
见到钱宝莱,燕雪灵有些别扭地上前打招呼:“嫂嫂。”
“你也去接小笙么?”钱宝莱复又转过身看池子里的已经吃饱开始四散的锦鲤,问走到身旁的燕雪灵。
燕雪灵颇不好意思,粉嫩的脸上红晕满布:“嗯。”
“我看你不是去接小笙,而是去看苏先生吧?”看她那副模样,明眼人都能瞧出她怎么了。
“才,才不是!”被钱宝莱一语道破,燕雪灵羞得恨不得找地缝钻。可没地缝,她只能使劲搓揉着衣角。那副样子实在让人无法想像初识时她那得理不饶人的霸道。
“要不我帮你牵牵线?这七夕快到了,你若能与他一起,也算是美事一桩。”虽然她对苏玉轩没什么好感,可他既是钱宝笙的夫子,又是陆向谦的好友,人品应该不会差到哪里去。
再者燕雪灵总是这模样,她看着也别扭。
燕雪灵眼睛倏然亮起,她带着半信半疑的语气问:“嫂子你说真的么?”
“这种事还能诓你?你忘了我旧识是他好友?这点事他应该会帮忙。”
毕竟是十三四岁的小姑娘,对这情爱之事总是很热切好奇:“嫂嫂,你与陆太医到底是怎么认识的呀?”
燕雪灵好奇又郑重地直直盯着钱宝莱。钱宝莱无奈,才丝毫不顾形象的就地坐下,装出一副煞有其事地模样说道:“这要从我小时候说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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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怀舒赶到林府时,林娇娇的父亲林云来难得在府上。见燕怀舒来了,忙向燕怀舒行礼。
“伯父无需多礼。论起辈分,晚辈还只是个后生。” 正厅中,燕怀舒忙扶起正要向他行礼的林云来,依然木着一张脸,冷冰冰地开口。
林云来摆摆手,站直了身子:“哈哈,贤侄此话真是折煞我也。不过这也正是贤侄你的优点。又来看娇娇了?”
“嗯。”
林云来颇具沧桑的脸上露出为难的神色:“可贤侄你……经常出入林府的话,夫人那边……”
林云来在顾虑钱宝莱,是钱宝莱她说了什么吗:“让你和娇娇很为难么?”
“呃,倒也不是。只是贤侄你不似从前,那钱小姐也非是省油的灯,有些担心罢了。”
“她的话你不必担心。娇娇她还好么?”燕怀舒不打算继续谈钱宝莱的事,把话锋一转,问道。
林云来见燕怀舒不想提,便也不好再说下去:“昨日夜里受了凉,今日吃过药,已经没什么大碍了。”
“是否方便探视?”
“贤侄哪里话。若知晓你来了,娇娇肯定会很高兴。”
燕怀舒颔首示意,看不出他是高兴还是别的什么:“那晚辈先过去了。”
目送着由丫鬟带路到林娇娇闺房的燕怀舒,林云来深深地摇着头,叹息了一声。
林娇娇的贴身丫鬟见是燕怀舒来了,忙把人请进屋内,还非常自觉的关门离开了。
林娇娇正倚在塌边翻一本书看。她的脸色十分苍白,翻着书页的柔荑纤细瘦削,跟她的身子骨一般娇弱,让人看着十分心疼怜爱。
“娇娇。”
听得燕怀舒走向塌边的声音,林娇娇放下书抬头向他望去:“飞衍,你来了。”
燕怀舒大步跨上床阶,坐到床旁:“身体还好么?”
近到咫尺的距离并没有让林娇娇感到不适。她只是微微一笑,缓声道:“我已经惯了这副身子。”
“那又怎么如此不小心?”
“好了,莫要再追问,你也知晓我有些粗心。”
燕怀舒无奈摇头,又问道:“有些日子没见面,近来你可还好?”
林娇娇微微一怔,似是自言自语又似是在向燕怀舒确认般低声问:“钱小姐没提过么?前些日子我们一起在戏坊看了戏。”
这么近的距离,燕怀舒自是听得清楚:“真稀奇,你俩怎会一起?”
“说来很巧,那日兴义戏坊上了新戏,我……”林娇娇把那日偶遇到钱宝莱,宇文清晖和宇文星渊,还一起看了戏的事情告诉燕怀舒。
听完之后,燕怀舒顿了顿身形,若有所思道:“她……没有为难你吧?”
“我觉得钱小姐人很好,并不如外界传言的那般不堪。只是……”
林娇娇欲言又止的样子让燕怀舒很在意,便问:“只是什么?”
林娇娇垂下眼眸,苍白的神色让她更显柔弱无骨。她无力地摇头苦笑,“没什么。”
“我们已是老相识了,有话不妨直说。”
“飞衍,或许我的话会让你很为难,也可能会让你讨厌我。可我们相识多年,我委实不想你难堪。”
“我怎会讨厌你?你说吧,我听着。”
林娇娇仍是一副为难又不知所措的模样。她的眼角有些微湿润,紧抿的唇因用力咬着变得毫无血色,犹豫再三之后她才缓缓开口:“我知道一旦说出口,也许你会认为我在挑拨离间。可飞衍你没有发觉到么,钱小姐……与贤王他……关系匪浅。”
燕怀舒心中一震——从林娇娇口中听到这些话确实令他感到意外。认识她这么久,他也算了解林娇娇的为人,她不是个会乱嚼舌根的人。
“你指的是……”
“我知贤王与你交好,他断然不会……大概可能真是我多心了。抱歉,飞衍,就当我什么都没说过。”
“兴许……你并没有错。”燕怀舒的脸隐约浮起一丝不明意味的笑容:“你好生歇息,我该回去了。”
燕怀舒起身准备踏下床阶,林娇娇急忙拉过他:“飞衍,你该不会……”
“怎会?你该知道,我与钱小姐是因圣旨才勉强成为夫妻,她与何人交好都是她的自由。”
“……”林娇娇闻言,松开捉着燕怀舒衣袖的手,低头垂眉道:“那便好。”
“下次再来看你。”
林娇娇神色复杂地盯着燕怀舒看了一小会儿,才点点头:“好。”
示好
眨眼间就到了七夕。果如钱宝莱所想,那些个茶楼酒家,珠宝布庄,灯彩蜡烛等铺子生意皆兴旺,都快到人满为患的地步了。
钱宝莱巡完都城自己名下的店铺,看着那些账本,心里就像被灌了蜜糖那般甜。走哪都笑眯眯的,即使身边多了一个别扭的燕雪灵也丝毫不影响她心情。
还未入夜,街上已经满是行人。那些街边小贩叫卖着荷灯花艺,小吃靓茶,个个脸上都合不拢嘴。
年轻姑娘穿着各色漂亮衣裙,拿着团扇,捏着手绢,三三两两的走着。或停在卖钗饰的小摊前选头饰;或坐着小船顺着护城河游赏;也有些自恃有才的停在那些猜字谜的摊铺前,与一众男子争高下。
年轻公子也不少。个个穿得得体大方,在茶楼酒家,或是街边桥头偷偷留意经过身边的姑娘,还讨论分享一下各自的阅历见识。有的拿着折扇,学起翩翩公子那一套吸引姑娘们的视线,也有的到处游走,看看是否有哪位佳人遇到麻烦,上演一出英雄救美。
燕雪灵今日也特意打扮了一番。杏色的桃花儒裙,系着同色系的流云纹宫绦,还换了一个朝云髻,插着上好的翡翠玉簪和珠花。涂了前些天从落烟斋买回的胭脂,整个人与往时大不相同。
钱宝莱不像燕雪灵那样盛妆打扮自己,一如往常的衣裙,连胭脂都没涂。
扶玉是个爱凑热闹的主。瞧着街上热闹的模样,她便按捺不住那颗蠢蠢欲动的心:“小姐,难得七夕,就这样回府了么?要不带小少爷出来玩也好,免得他总说你不陪他。”
“你是自个想玩就别拿小笙作掩护。小笙身体那么差,怎能适应这种热闹地方?唉,也罢,随你去吧。”钱宝莱心情好,说什么都不生气。她挥挥手,便让扶玉玩去了。
得到授意,扶玉忙谢过钱宝莱便三步并作两步跑开,很快消失在人群之中。
燕雪灵别扭地待在钱宝莱身旁,问:“嫂嫂,由着她去好么?”
从她当家起,每年七夕钱宝莱都是和自己的账本还有各种生意伙伴一起过,对七夕没什么特别的想法。但别个姑娘却未必,“你才过豆蔻都有喜欢的人了,扶玉那丫头年纪也不小,该是时候让她找找心上人。”
一听钱宝莱又在拿苏玉轩这事戏弄她,燕雪灵蹭地脸红了,她娇嗔道:“嫂嫂又在笑话我。”
“我哪敢笑话燕大小姐?要这么做了,岂不被燕大将军弄死?”
“说到兄长,嫂嫂你不陪陪兄长么?”她们出来时,燕怀舒还待在府上,说什么有许多事务要处理。
“唉,你兄长希望在他身边的人可不是我。前面就是约好的酒家了,你还是别提你兄长,先拾掇拾掇自己,免得见了人就变成个结巴。”
“嫂嫂哪里的话。我好歹是名门之后,说话自有分寸。”
说得钱宝莱心里闪过一丝不舒服,好像她说话没分寸似的。算了,这些从小就娇惯大的名门小姐像个公主似的,自幼就会目中无人,说话又岂会在意别人心里舒不舒坦?
她们心里舒坦就行了。
公主病,得治。
迈进酒家,热闹的氛围扑面而来。哄闹的声音近在耳边,坐满大堂的客人脸上挂着开心的面容,不是闲聊着哪家的姑娘公子就是交换各种八卦。几个店小二马不停蹄的忙里忙外,忙上忙下,连喘口气的空隙都没有。
此刻又见二位客人进来,其中一个拎着茶壶,披着汗巾的小二边快步向她们奔来边擦着额上的汗:“两位姑娘,不好意思,现时已经客满了,还请两位轻移玉步到别家去。”
别说客满,就是客满让燕雪灵委屈自己跟别人拼桌都是不可能的事。现在他们还敢赶她走?燕雪灵公主病发作,正待骂人——
钱宝莱抬手搭过燕雪灵的肩膀,对小二淡然笑道:“无事,我们已经有约了。”
小二一听,忙哈腰迎她们入堂:“嗳嗳,小的就给两位带路。”
钱宝莱扬唇补充,“二楼兰字号。”
跟在钱宝莱身后上楼的燕雪灵小声对钱宝莱道:“嫂嫂,他要赶我们走,你不生气么?”
“开门做生意,无论来者何人都应一视同仁,管他是皇帝还是王侯。客满了,要么拼桌要么去别家,再平常不过的事,为何要生气?”
连那个心狠手辣的毒妇钱宝莱都这样说了,燕雪灵顿觉自己没有生气的理由。
到了二楼右拐最后的雅间,店小二敲门喊人,里面的人很快应声。店小二轻轻推开门,燕雪灵一见坐在里面的那人,脸便腾地红了,微微低下头去不作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