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讲。”
“钱宝莱即使以谋财害命的罪名获刑入狱,钱府还有个三小姐当家。以后宫中有事或是天降灾情,她未必会如这位宝小姐那么好说话。”
宇成帝一脸惊讶的反问道:“钱家什么时候多了个三小姐?”那他把钱家的财物全部纳入国库的计划不就泡汤了?
“……”燕怀舒大概猜到宇成帝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了,脸又下黑了下来。真是……让人不省心的皇帝。
他每日要到校场操练士兵,闲暇和休沐时还得追查钱宝莱的案子,已经够忙的了。宇成帝倒好,没事还来参一脚增加他的麻烦。让他如何是好,如、何、是、好?
宇成帝看了眼燕怀舒,忽然露出一副委屈可怜的模样:”小燕,寡人如何才能收回成命?”
这要是史官张丞在,铁定会把宇成帝这副模样写进书里。宇成帝的一世英名就毁在这里了。
古往今来,但凡为王者都知自己一句话一个玉印有多沉重。哪怕后来意识到自己的做法错了,也绝不能承认自己错了。不然如何带领群臣?
宇成帝却好像完全没有身为帝王者的自觉。听了燕怀舒的话左思右想,说反悔就反悔了。可帝王的旨意就是泼出去的水,断没有收回的道理。
宇成帝真是会给燕怀舒出难题。黑着脸的燕怀舒沉默片刻才冷声道:“圣上,臣倒有个主意。”
宇成帝就知道还是燕怀舒有办法。他的唇快速抖动,花白的胡子跟着颤动,显得很着急:“快快说来。”
“圣上大可假借这道旨意试探钱府的三小姐,然后再这样那样……”
******
燕怀舒在宇成帝这头解决麻烦,陆向谦却再次拜见了宇文清晖。他上次离开之前,宇文清晖答应会求圣上开恩。然而现今为何不等审讯有结果便下旨降罪?
他得问个清楚。
宇文清晖似是知道陆向谦会来。早已在后花园的凉亭里备好酒水等他。一见面拜完礼,陆向谦果然兴师问罪了。
宇文清晖抬手邀陆向谦入座:“陆太医稍安勿躁。本王确实已向父禀明,只是……”
见他欲言又止,陆向谦追问:“有何话殿下但说无妨。”
“你可知道昭月公主?此事她与本王的十弟意见一致。燕夫人一事人证物证俱在,他们认为不能姑息养奸。她又是定国公之孙,甚至是镇国将军的夫人,更应以儆效尤。本王也……有心无力。”
陆向谦紧蹙眉头,沉默不语。
宇成帝的掌中明珠,西屿的嫡公主昭月怎么也参与其中?宇成帝对昭月的喜爱,连宇文清晖都得自叹不如。那样说来,宇文清晖说的应该就是真的。她话既已出,难怪宇成帝会插手降罪。
难道没有别的办法吗?他竟如此不济,连她都救不了么?陆向谦心事复杂的起身告辞,连宇文清晖好言挽留他都婉拒了。
事到如今,他只剩下一条路可以走。希望虽渺茫总比不作为好得多。
圣上降罪下来,最高兴的莫过于钱绣莹。清早就听闻官府那边下了判书,只差钱定莱画押了。这几日无论是府里府外,不管真心还是假意,大家都已经默认她是钱家家主。
除了钱宝笙这个威胁外,她觉得自己定然会稳坐家主之位。钱宝莱成了阶下囚,剩下一个毛头小子不足为俱。假以时日她不信没办法除掉他。
麻烦的是将军府那边。据她打探,将军府里除了燕怀舒在为钱宝莱奔忙外,一直都很平静,似乎对她的安危半点不关心。
将军夫人又如何?一旦犯了事还不是得在狱中终此一生?再说,燕将军能替钱宝莱查到何时?都城传言说他早有心上人,那心上人还是都城第一大美人。如果她是燕怀舒就会任由钱宝莱自生自灭,好让以后迎娶进门的心上人能安心当正妻。
说到这个,燕怀舒为钱宝莱的事四处奔忙时,林府好几次有下人来告知他,林娇娇又病了,想见见燕怀舒。
燕怀舒当时很犹豫。林娇娇的身体他清楚,说不定哪天就会小病养成大病,不得不时刻关注。可钱宝莱那边也是时不待人,他只能选择其一。他迟疑好半天才把人遣回去,让其给林娇娇传话待他以后闲下时再去探望她。
他刚从皇宫回到将军府,还未进门便看见陆向谦等在将军府的大门外。
阳光不算太烈。他穿着一袭月白长衫,长身玉立在屋檐之下。半身被阴影裹住,俊美的容颜笼罩着一层微弱的光亮。
陆向谦到了将军府才知道燕怀舒进宫面圣去了。为了避嫌没逗留在将军府内,于外面找了个角落等燕怀舒。
陆向谦没等太久燕怀舒的车辇便从远处驶回来。待燕怀舒下了车辇,他便逆着光朝他走去。
陆向谦与钱宝莱是青梅竹马,两人的感情肯定深厚。钱宝莱出事了,他绝不会袖手旁观。此时他出现在自家府邸,不知是否与她的事有关。
燕怀舒这个猜测很快被证实。陆向谦朝他拱手行礼后便直言道:“我有事想与将军商议,可否耽误将军些许时间?”
“陆太医是为她而来?”
陆向谦顿了顿,才道:“能否借一步说话?”
燕怀舒颔首便邀他上了车辇。
车辇内很宽敞,还置了小案台及塌床。他挺直腰身,屈膝跪坐在小案台旁道:“将军是否已经知道小莱被治罪一事?”
小莱?这陌生的称呼让燕怀舒有一瞬间怔愣。原来他是这么称呼钱宝莱的:“是。”
“将军是圣上跟前的红人,不知将军能否请圣上收回成命?”陆向谦眼角微红,强忍着内心的激动,淡然道。
实是万不得已,否则他绝不会来求钱宝莱名义上的夫君。燕怀舒对钱宝莱没有情意的话,对她是生是死应该不会太在意。还正好清除掉一个毁了将军府清誉的毒瘤。因此他的请求燕怀舒未必会答应。
他赌的是燕怀舒对钱宝莱哪怕有那么万分之一的情意,他定会救她出来。不管以后他与钱宝莱会如何,他现在只要求她能平安无事。
“本将军此次进宫正是为此事。圣上乃九五之尊,金口玉言绝无收回之理。”
“小莱与你是夫妻,莫非你要眼睁睁看着她背负污名,在狱中过这一世吗?”陆向谦有些沉不住气的质问道。
燕怀舒垂下眼帘,语气淡然:“陆太医,本将军知你救人心切。然而关心则乱。你且听本将军细细说来。”
在众人忙着各自事务时,牢里也能发生许多事情。定了罪的钱宝莱不能像之前那样过着安逸的牢中生活了。她被换上囚服,牢房里的软床饭桌全都撤了下去,牢头与狱卒每日都押解她到公堂上审讯,命她赶快画押。
钱宝莱偏是硬气,哪怕被拶指也死不画押。她不画押,京兆府尹也不敢强逼。戴罪的钱宝莱仍是将军夫人,他总要给燕怀舒一个面子。至于牢头要对犯人行刑逼供他就管不了,燕怀舒在场也一样。
被定罪如今不过一日时间,钱宝莱便遭受了从云端跌落深渊的变故。她受了拶指之刑没画押,牢头又将她双手绑起行了鞭刑。好端端一个细皮嫩肉的人瞬间皮开肉绽,血肉模糊。
期间她也遭受不住晕过几回,被冷水泼醒后就继续受刑。直到牢头手累了,她都没哼叫一声,自然也不可能去画什么押了。被拖回牢里就有狱卒丢了些治外伤的膏药给她自己擦。
身为牢头见多了需行刑才承认自己有罪的犯人。她已是阶下囚,再不画押就是身为牢头的失职了。可牢头也不敢做得太过分。她是罪犯的同时还是将军夫人,又不是不想混了,哪里能对她动了刑却不好好善后?
刘员外又到牢里去找钱宝莱了。再次见面,刘员外笑得很是不客气:“真是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呐,钱掌事。”
汤药
浑身是伤的钱宝莱发丝凌乱,连站起来的气力都没有。她沾满灰尘血迹的脸上脏得成人样,无力得抬眸朝刘员外远远望去。无精打采的哼了一句:“那你该庆幸我要死了。不然你永远得不到酿造杏林香的方子。”
钱宝莱都这副模样了,刘员外也不想对没什么威胁的女人耀武扬威:“钱掌事你别想那么多,好好照顾一下自己吧。至于方子,迟早都会到我手上来。”
钱宝莱的眼睛略过一丝光亮,觉得他的话甚是可笑:“这么听来,刘员外是势在必得了?”
“十二姨太她已经接掌了钱府,杏林香的方子以后还是会到她的手。看在你我这些年的交情,以后我会差人天天来看你的。”
钱绣莹已经接掌了钱府所有生意,那钱宝笙呢?钱宝莱迫切想要追问,身体却无法立即做出反应。只稍微动一下便重心不稳,扑倒在地上。
“钱掌事放心,我和十二姨太会管理好钱府的。”说完,刘员外心满意足的转身往牢房外走。
“……杏林香的方子除了我,连裘掌柜都不知道。刘员外你的如意算盘打不响了。”
她已经沦为阶下囚,刘员外还特地跑来牢狱里找她,她不认为他是念及旧情。
果然听到她如此轻微的一句话,刘员外立即顿住了脚步。嗜酒如命的刘员外答应帮钱绣莹取回属于她的东西,有很大原因就是想得到杏林香的方子。
他以为钱绣莹接掌钱府,杏林香的方子就不难得到。可他从谁那里都没问到方子才会又来找钱宝莱。
他立在牢门外看向满身伤痕的钱宝莱,好半晌才道:“钱掌事,商人讲究利益,我们来做笔交易如何?你把方子给我,我便把你救出去。”
钱宝莱听了之后竟呵笑起来。牵引起身体一阵不适,猛地咳了几声:“刘员外知道我的为人。我生平最憎恨那种嘴上说一套,背地又行另一套的小人。方子我不会交出来,你死了那条心吧。”
“好好好,”刘员外连说了几个好字,咬牙切齿道:“就算没了杏林香的方子,钱府的一切还是在我的手上,你就在牢里抱着方子过一世吧。”
甩下狠话,刘员外又再一次拂袖而去。
是啊,就算没有杏林香,钱家还有其它生意。刘员外借钱绣莹的手得到钱府的一切,以后刘家就会是西屿的首富,再没半点钱府的地位。
于钱宝莱而言,这些根本不重要。她最在意的是钱宝笙。他年纪还那么小,没有富有的钱府作庇护,他能平安长大成人吗?燕怀舒说过会保证钱宝笙的安全,如今她也只能寄望于他了。
******
钱绣莹没高兴几天,宇成帝又下了一道圣旨。大意是说钱宝莱虽为戴罪之身,但为西屿做过不少贡献。如今锒铛入狱,钱府就交由她的亲弟弟钱宝笙经营。而钱宝笙年纪尚小,就由镇国将军,钱宝莱的夫君燕怀舒从旁辅佐。
钱绣莹气得把手上的茶杯狠狠摔到地上。一众下人傻站在旁边,吱都不敢吱一声。
“凭什么我辛苦拿回来的东西要拱手让人?镇国将军又如何,仗势欺人!”
刘员外则坐在旁边淡定啜着茶:“十二姨太别生气。不过是辅佐而已,于我们而言并无大碍。”
钱绣莹瞥了眼一旁的下人们,厉声道:“愣着什么,还不赶快去干活?都是一群饭桶,养着你们就是浪费钱财。”
一群下人唯唯诺诺地退了出去。钱绣莹才对刘员外说道:“你说得倒轻巧。那可是皇帝下旨,钱府一旦交到镇国将军手上,他还能留我们活口不成?”
“你言下之意是说他有可能会把钱府纳为己有?呵呵,既然你能有办法把钱宝莱弄进牢狱,还担心除不掉一个小娃儿么?”
钱绣莹从刘员外那里摸清了钱宝莱的底细。借刘员外之手使计让人在酒里下药陷害钱宝莱,之后再拉拢各个分铺的人,好让自己能名正言顺接掌钱府。钱宝笙被接回钱府时她觉得小娃儿不成威胁,便打算日后再处理他。现下看来她不得不想法子了。
“若是我铲除掉钱宝笙,那镇国将军就没有理由接掌钱府?”
“不愧是十二姨太,聪明。”
钱绣莹不屑地哼了一声。如若不是她遇到的恰好是刘员外,而他的身份刚好可以利用,她又怎么可能嫁给一个年纪这么大,长相还丑陋的人。
放下茶杯,刘员外慢慢道:“我看小笙他身体羸弱,不时喝药。万一药不对症,岂不是引火自焚?”
钱绣莹默不作声,心里已经有数了。
下人们原以为钱绣莹会比钱宝莱更容易相处。哪承想她当家作主后,原来是个严苛且冷血无情的人。他们稍微偷一下懒就会被当场罚跪,连饭都不给吃。不仅如此,她如有什么不顺心之事,还会不分青红皂白把他们辱骂一通,甚至掌掴,拿鞭子抽打他们。
下人们敢怒不敢言,皆无比怀念钱宝莱当家那时的日子。没有比较就没有伤害,钱宝莱和钱绣莹真是一个天,一个地。要不是感念钱宝莱的恩惠,还得帮她照顾好小少爷,他们都集体罢工走人了。
皇帝下旨让燕怀舒暂代钱宝笙接掌钱府,下人们简直高兴得要命。夜里还偷偷聚在一起庆祝他们终于能逃出魔掌了。
当然,他们也很担心在狱中的钱宝莱安危。听说牢里龙蛇混杂,犯人会受各种刑罚,可怕得紧。扶玉比他们更放心不下自家小姐,这天刚蒙蒙亮就带着做好的饭菜去牢里看她。
见到钱宝莱一副伤痕累累,有气无力的样子,扶玉忍不住哭了。说了好一通心疼的话。钱宝莱却听不进去,追问她钱宝笙的近况。知晓宇成帝又下旨的事,她被宇成帝弄糊涂了。
唉,她早知道宇成帝脑袋有疾,想什么又岂是她这样正常的人能知道的?
扶玉边抹眼泪鼻涕边吸吸鼻子说:“小姐,你放心,扶玉会保护好小少爷。将军也有派人暗中保护我们。绣小姐不会伤害到小少爷半根毫毛。”
钱宝莱坐在干草堆上,凝着血痂的十只手指握着碗筷往嘴里送菜:“看来钱府所有财物都会变成国库里的东西。你尽快打点好,能拿多少便拿多少,之后找机会带小少爷去……投奔陆少爷。”
现今她信得过之人只有陆向谦了。虽然自他说要救她之后就没再来过,但她希望他能独善其身,不要管她的闲事。
万一钱府和燕怀舒都不能再依靠,她还可以把钱宝笙托付给他。
“小姐,你一定会没事!燕将军答应过我们,会把你救出来。这些日子以来他为了救你,连林小姐生病都没去看过她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