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宝莱皱眉斥道:“这些日子他不都好好的么,怎么又忽然发起高烧?”
拾珠低下头,自责道:“是拾珠没照顾好小少爷。之前和小少爷玩的时候,小少爷摔跤擦破了手,所以才……”
“平时不是常吩咐你们,入冬后就别带他到院子玩么?”钱宝莱忍不住嗔道:“你把我的话都当耳边风了不成?”
拾珠理亏,把头低得不能再低了。
燕雪灵拉过钱宝莱的手道:“嫂嫂,你别气。这也不能怪拾珠,你一天忙到晚,连面都见不了。总不能让小笙一直待在屋内过活,他得多孤单。”
钱宝莱本想连燕雪灵一起骂了,听到后面的话,她却再也骂不出来。每年的这个时候她的确非常忙,在家里的时候屈指可数,更别说陪钱宝笙玩了。
钱宝莱不语,拿开燕雪灵的手就直奔到床边,问燕怀舒:“小笙睡了吗?”
燕怀舒早听到她在那头骂拾珠了,这时又听得她的问话,便道:“已经睡了,你别那么大声吵醒他。也怪我没有看顾好他,你就别责怪拾珠了。”他说完就起身让开位置。
钱宝莱也不客气,坐下来仔细观察了钱宝笙一会儿,伸出手抚摸着钱宝笙的额发:“好了,都是我的错。若我能抽些时间出来陪陪小笙,他也不会……”
燕怀舒抬手拍拍钱宝莱表示安慰。
扶玉这时终于喘够了气,上前道:“小姐也别自责,小少爷没什么大碍就好了。这里有我和拾珠看着,将军和小姐你们先回去吧,人太多反而影响小少爷休息。”
燕雪灵机灵地快步上前去拉钱宝莱:“对呀,嫂嫂,我们就先回去吧。兄长也一起。”
燕怀舒颔首。
钱宝莱还想继续看护钱宝笙,却听到燕怀舒的低沉嗓音:“你脸色不大好看,别累着。照顾小笙不成,反而让小笙担心你就本末倒置了。”
钱宝莱才不情愿地起身,让拾珠和扶玉留下来照看钱宝笙。
三人步出屋门,外面的雪下得更大了,夹杂着冷风灌到屋檐廊下,扑面而来。燕雪灵忍不住打了一个冷颤,紧紧地靠向钱宝莱身边。
“还要忙到年末么?”燕怀舒走在前面,淡然地问道。
“已经快要忙完了,只剩下城北南街的工程。不过也快要腊月廿六,到时便停一停,待过了年之后再继续。”
燕怀舒没有再问。又彼此无言地走了一段路,气氛让燕雪灵受不了,想要说什么时,燕怀舒才又顿下脚步,转头看向钱宝莱:“对了,我新纳好一双绣鞋,已经放到你屋里去了。”
钱宝莱惊讶地直视着燕怀舒面无表情的脸。仍旧是威严不减,看起来凶神恶煞的模样。
起初谁能知道这么个魁梧男人心里藏着一个姑娘家的心思呢?
钱宝莱惨淡的脸色终于有了一丝血色,她低下头,道:“嗯,我回头看看。还有,我为府里新置了些冬日的衣裳,之后就有人送来府里。你也要照顾好身体,别仗着是练武之身就穿得太单薄,万一着凉了,心疼的可不是我。”
“你有心了。”
燕雪灵听着钱宝莱和燕怀舒的你一言我一语,瞬间觉得自己很多余。他们从江南回来她就发现,兄长和嫂嫂两人虽说与平时那样说话总是不冷不热,疏远得很,可又好像哪里不一样了。
明明是寻常的对话,燕雪灵却听出相互关心的味道。
阿财这时不知从哪个角落里蹿了出来,一身都是雪花。他慌慌张张地跑到燕怀舒跟前,大气喘喘道:“将军,张公公他来传口谕了。”
燕雪灵嗔道:“传口谕就传口谕,你慌张什么?”
阿财苦着脸唉了一声,又道:“将军,是慧妃娘娘,慧妃娘娘她薨逝了!”
不仅燕怀舒震惊不已,就连燕雪灵和钱宝莱都很震惊。虽说慧妃已经半死不活,随时都会离世,可她也挺过来那么多年了。没料到说走就走,太突然了!
燕怀舒立即迈步:“马上去备车来,我要进宫一趟。”
阿财忙不迭地转身去办,钱宝莱甚至都没来得及送他,燕怀舒很快就消失了身影。
燕雪灵道:“慧妃的情况本来就不好,什么时候死都有可能。兄长又何必如此着急?”
钱宝莱瞥了眼燕雪灵,没有说话。她年纪轻,想事情没那么全面理所当然。钱宝莱却不能像她这般乐观。
前一阵子那五皇子才被流放,宇文清晖也才被立为太子没多久,慧妃偏偏挑这个时候死,怎么想都不像是偶然。燕怀舒着急也情有可原,谁知道痛失爱人的宇成帝会不会又犯脑疾。
“嫂嫂,你最近有与陆太医见面么?”燕雪灵瞧着脸色不甚好看的钱宝莱,边走边问。
“你好端端怎地又提起他?是不是苏玉轩在躲着你,你想要从衡之身上入手?”燕雪灵心里那些小伎俩钱宝莱都看穿了。
燕雪灵不忿地努起嘴来:“夷仙哥哥是在躲着我,可我也知道精诚所致,金石为开的道理。如果我努力一些,夷仙哥哥定会被我感动到。我只是很好奇,嫂嫂与兄长从江南回来后似乎恩爱不少,我就在想你是不是不管陆太医了?”
“你呀,先看管住你的夷仙哥哥,免得被别个姑娘抢了去。其它的事就不劳你费心了。”
燕雪灵讶异道:“难道嫂嫂真的不管陆太医了么?难怪他会与琰王走到一块。”后面的话却变成了喃喃自语。
钱宝莱还是听清了。她步伐一顿,猛地握住燕雪灵的手腕,皱眉问:“你说什么,他与琰王走到一块去了?”
燕雪灵被钱宝莱这么严肃认真的样子吓到了。她怔怔点头,把之前在酒家看到的事情告诉了钱宝莱。
钱宝莱久久没有反应。
自她请陆向谦为钱宝笙治病后,她的确没再与陆向谦见过面。但之前也没听陆向谦说过,他与宇文星渊有什么往来。这平白无故走在一起,实在令人担忧。
据她了解,陆向谦对宇文星渊和昭月都跟她一样并没好感,也不愿与之为伍才是。
陆向谦到底怎么了?
燕怀舒匆匆进宫,被张公公宣进了宇成帝的寝宫之中。
宇成帝听说了慧妃薨逝的事,当时就昏了过去。一直陪在他身边记事的史官张丞即刻叫来了御医为宇成帝诊治。
燕怀舒此时见到宇成帝,他已然吃过药,手里正握着一个物什反复摩挲,怔怔发呆。头上的鬓发似乎变得更加苍白,仿佛一下子老了许多。
燕怀舒上前行礼,宇成帝木然抬头,声音沙哑道:“小燕,慧儿走了,留下寡人一个人走了。”
他说着,双眼泛泪,显得非常的憔悴。
张公公在旁劝道:“圣上节哀,小心伤了身子。”
“圣上,还请保重龙体。”
“小燕,寡人叫你来并无其它,只是想与你商议寡人退位之事。”
燕怀舒一愣,立即劝道:“圣上莫要因慧妃娘娘之事而生出不该有的念头,这西屿仍需你的治理。”
宇成帝握紧了手里的同心结,眼中流动着许多的悲痛,“小燕,寡人累了。太子之位已定,之后的事就交给清晖罢。”
“可……”
“寡人意已决,你无需再劝。”宇成帝闭上双目,声音显得疲累不堪。
“……是,臣知晓了。”
张丞心里也不好受,但还是提笔写下了慧妃薨逝,宇成帝决意退位的事项。
陆向谦步出太医院时,雪已经停下。他呼出一口气,看向巍峨的宫城红墙。艳丽的宫城仿若被昏沉的天空切割开映入眼帘,显得庄严肃穆。他系上长长的月白斗篷,撑开绘墨油纸伞,抬脚踩上积出薄薄一层雪花的官道,缓步离去。
此一步踏出,他再无回头之路。
升官
其实慧妃的死,最高兴的人莫过于成颐皇后。这么多年来最大的情敌已经死了,她都简直要喜跃抃舞来表示庆贺。
然则她到底是一国之母,不能做出些惹人诟病的事。在宇成帝面前更是如此。听闻宇成帝因慧妃的事而伤心过度,龙体抱恙,她立即去宇成帝的寝宫看望。顺道安抚宇成帝,以求在宇成帝心中留下个重情义大方温柔的好印象。
这些年宇成帝对成颐皇后也不差,只是慧妃一直占着他心中的第一位。成颐皇后高兴下来后,忽然觉得了无生趣。
这么多年都过去了,她也已经习惯慧妃在宇成帝心中的位置。现在忽然少了这个竞争对手,日子过得也实在没什么劲头了。
人真是奇怪的生物。有对手时就会想尽办法除掉,可等那对手死了,又觉得空虚。
宇成帝在慧妃谢世后一直卧床不起,连昭月去觐见都被挡在门外。移居东宫后的宇文清晖也曾多次求见,宇成帝都没有给他特别的待遇。
君主不早朝,百官也免不了议论纷纷。还好已经册立了太子,那些奏折都交由宇文清晖来处理。所以就算下面颇有微词,也闹不到上面来。只是苦了宇文清晖,因此繁忙不已,连到处闲逛的时间都没有。
反观宇文星渊,每日不是待在自己的泰康殿翻阅书鉴就是到御花园赏景。
日子过得倒跟宇文清晖从前一样。
直到慧妃的死被传出是有人蓄意加害,好不容易平静的宫城又闹腾起来。
宇成帝此刻拖着病弱的身躯坐在龙椅上,俯视着跪在殿下的陆向谦,还有另外两名官员。
成颐皇后坐在宇成帝的左手边,也看向殿下的几人。宇文清晖则坐在宇成帝的右侧,目光却落在陆向谦身上。两人都等着宇成帝开口。
几天之内,宇成帝好像又老了许多。一副风烛残年的枯槁颓唐模样。他的声音也变得干涩沙哑:“陆太医,你将刚才的话再重新说一遍。”
陆向谦垂首道:“是,圣上。臣在慧妃娘娘常喝的药里发现了断肠草。”
成颐皇后问了一句:“断肠草?是何人胆敢毒害慧妃?”
“一直负责慧妃娘娘药膳的都是何成何太医。”陆向谦还未说话,太医院的院使便回道。
与此同时,另外穿着与陆向谦同样官服的中年男人朝宇成帝重重磕了一个响头,扯着嗓子哭丧脸道:“圣上明鉴!就算给何成天大的胆子,何成也不敢毒害慧妃娘娘呀!”
陆向谦截口道:“慧妃娘妨的药都会经由何太医之手才到慧妃娘娘的寝宫。除了他,怕是没有别人能在药里做手脚。而微臣也从慧妃的药里找到了断肠草的药渣。”
他话音一落便有宫人端着证物进殿来。
何成怒视着陆向谦,伸出手指着陆向谦骂道:“陆向谦,我与你无冤无仇,你为什么要陷害我?”
“何太医,若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我是不知道你为何要毒害慧妃娘娘,但证据确凿,容不得你抵赖。”
何成见所有的人矛头都指向他,就连院使也不站在他这一边,他只能将希望依靠在宇成帝身上:“圣上,微臣真的没有毒害慧妃娘娘!请圣上彻查,还微臣一个公道。”
宇文清晖这时开口向宇成帝进言:“父皇,此事还是交由刑部审理,切莫操之过急。”
宇成帝听说慧妃是被毒死时已经气得不行,可惜有气无力,并没有发作出来。
听到宇文清晖的话虽觉有理,可正如陆向谦所说,人证物证俱在,又何需刑部审理?
“大胆何成!竟敢谋害宫妃,你可知罪?”宇成帝好不容易鼓起一股中气,怒斥道。
何成面色发青,难看到极点。他惶恐道:“微臣冤枉,圣上,微臣冤枉啊!”
“来人,将何成关押大理寺,等候发落。”
不一会儿便上来两个带刀的侍卫将何成拉下来。何成挣扎着哭喊自己冤枉,声音凄厉,叫人闻之心悸。
“可是父皇,还是让刑部……”宇文清晖知道宇成帝在气头上,失了往日的判断。他身为太子,不得不去提醒他。
“不必多言。”
宇文清晖却还想说什么,成颐皇后却向他使了个眼色。他最终还是选择了沉默不语。
宇成帝对殿下的陆向谦道:“慧妃一事多得陆太医细心才能发现其中端倪,不然他日黄泉之下她定会怪责寡人。”
陆向谦谦逊道:“微臣只是做自己该做之事。”
宇成帝早前就对陆向谦很有好感,如今加上慧妃一事就更加欣赏他了。宇成帝的心情似乎因慧妃逝世的真相能大白而好了些许,他对宇文清晖道:“陆太医有功,理当行赏。寡人就封陆太医你为院判,与院使协管太医院。”
陆向谦叩首:“微臣领旨,谢主隆恩。”
宇文清晖皱着眉头,觉得宇成帝作此决定过于草率。可刚才成颐皇后的眼神也在说,不要忤逆宇成帝的决定比较好,他才没有作声。
他甚至在怀疑,真的是何成害死慧妃的么?若然是他所为,又是何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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钱宝莱终于能闲下来,钱宝笙的病也好了,两姐弟不畏严寒,难得一起在后院打雪仗。
最近雪下得频繁,这才几天就堆积出厚厚的一层雪。钱宝莱原不打算让钱宝笙出来,怕冷坏了他。到底还是没拗过他,只答应他出来玩一会儿。
钱宝笙许久没玩得那么开心了。一不小心玩过头,身上就沾满雪花弄湿了身。钱宝莱忙让拾珠带他下去换身衣服,她则回屋去休息。
脱下斗篷,钱宝莱坐在铺了皮草的软塌上,拿过一边的手炉取暖。扶玉跟着进来,往屋内的火炉里加红罗炭。
“小姐要去戏坊看戏么?快过年了,戏坊一定有新戏上。”
钱宝莱将绣鞋脱下,看着上面的刺绣花纹不自觉的笑了起来。听到扶玉的话,她才将绣鞋放到地上:“也好。将军人呢,今日怎么没见着他?”
扶玉叹息道:“应该去了尚书府,听阿财说林小姐又病了。”
“……是么?”钱宝莱兴致忽然冷了下来,沉默一会儿又问:“让你去酒坊拿杏林香的事办好没有?”
扶玉把红罗炭悉数放进火炉,才道:“已经在温着了。小姐一到这个时节总会喝上两口,就像老爷那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