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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怀舒出征后钱宝莱一直都过得提心吊胆,总是让扶玉去打探关于边关的消息。就连对着白花花的银子也没有了往时那般荡漾的心情。
赵坤站在钱宝莱身边,一脸狐疑的打量着两眼盯在账目却没有聚焦的钱宝莱,小心翼翼地唤了她一声:“宝小姐?”
钱玉莱被他一唤,不知何时飘远的思绪瞬间回笼,她撑起身子侧过脸问:“怎么了?”
还问他怎么了,赵坤面露尴尬,他清清嗓子道:“宝小姐是在担心飞衍将军么?”
“哪能不担心?大岐是强国,与他们打仗已然很悬,再加上周边诸国施压,飞衍纵然用兵如神也分身乏术。”账目已然看不下去,钱宝莱合上账本,长叹一声道。
赵坤不懂那些国家大事,听着钱宝莱的话也只能安慰几句让她别担心。然后说起钱府其中一个裴姓主顾就在三楼用膳,问钱宝莱要不要过去打个招呼。
钱宝莱才想起自己过来聚福酒楼除了过目账本外还要去和今天在三楼办家宴的裴员外打招呼。
她起身理了理衣衫,道:“他喝酒了吗?”
“刚又送了两坛过去。”
“他还清醒么?”钱宝莱边问边往外走。
赵坤快步奔过去开门:“似乎有些醉意了。说不定已经在胡言乱语,估计会说些宝小姐不中听的话。”
“裴员外不就是那种个性乖戾,酒后爱失言的人么?我已经习惯了,没什么。”钱宝莱就着赵坤推开的门迈出去,正巧撞见扶玉向她这边走来。
“小姐,那,那林小姐来这里找你了!”扶玉一见着钱宝莱就瞪大铜铃般的眼睛急急道。
林小姐?钱宝莱心里一个咯噔。她抬手弹了一下扶玉的额头:“来就来了,瞧你这出息,好像见鬼了似的。”
扶玉吃痛忙捂住自己的额头皱眉哭丧着脸道:“唉呀小姐,扶玉这不是关心你嘛。姑爷不在,她此时主动来找你定没什么好事。”
“你觉得我厉害还是她厉害?”钱宝莱白了扶玉一眼,不等她回答便又对赵坤道:“赵掌柜,裴员外那里就交给你了。若他问起我,就说我临时有事不能去陪他。你再去酒坊那拿一坛杏林香给他,算作赔礼。”
赵坤还未应声,扶玉便颇不是滋味道:“小姐,让她等着又如何?凡事不得讲究先来后到?你以前也不会为这些小事耽误了正事。”
钱宝莱作势又要去弹扶玉的额头。扶玉连忙捂住,委屈巴巴的看着钱宝莱。钱宝莱才收回手,道:“目光短浅。她若觉得我有心怠慢她,背后还不知道如何在林尚书和飞衍面前编排我,我能给那样的机会她么?”
扶玉恍然大悟般双手一拍:“还是小姐英明。”
赵坤也应道:“我这就去办,宝小姐。”
出了屋门,赵坤与钱宝莱和扶玉就各行一头,扶玉领着钱宝莱去往林娇娇的屋子。
钱宝莱又忽然道:“真是难为林大美人,身子那么差还亲自到这些热闹地方来。”
“小姐你还为她着想。”扶玉不服道。
“你懂什么。”钱宝莱又毫不客气地白了扶玉一眼。
扶玉就是不懂。她一言不发,心里却不服气得很。
林娇娇身体差,来这些热闹的地方自然不习惯。况且冬末回冷,不穿得厚一些很容易就着凉染风寒。她坐着轿子而来,进酒楼大门时还吸引了不少客人的目光。不过都被羽儿挡住半边脸,几乎没人看得清她的真容。
这也多亏看到从外面回来的扶玉。有扶玉这个钱宝莱的贴身丫鬟跟着,那些客人也不敢多瞧。扶玉领着她们到了二楼其中一个雅间,还差小二给她们送去热茶才去向钱宝莱传话。
小二还很殷勤地在屋内点了火炉,冰冷的房间很快变得温暖。羽儿替林娇娇将她的狐皮斗篷解开拎在手上,朝关着的屋门望去。听外面吵杂的人声,不忿道:“没想到那钱小姐真有一手,这酒楼的生意还算不错。不过若是小姐你在这里,指不定比她更加厉害。”
林娇娇轻咳了几声,手里把玩着从尚书府出来后就一直不曾松开的手炉道:“不可乱说。钱小姐能成为都城首富必定有其过人之处,我又怎么能与她攀比?”
羽儿心疼道,“小姐,你又何必妄自菲薄?”
林娇娇只是笑了笑,并未再答话。
这时有人在外面敲门,羽儿正待去开,扶玉已经直接推门而进了。
钱宝莱未见其人先闻其声:“店里事务繁杂,若有怠慢之处,还请林小姐见谅。”接着她便大大方方迈进了雅间。
羽儿先是被钱宝莱那张丑陋狰狞的脸吓到了,一时之间竟愣在那里不知所措。
林娇娇是听说钱宝莱被毁了容貌的事,可没想到竟然是那么可怕严重。
她居然还能若无其事地到处游走,甚至连用面纱挡一挡都不需要。
不知该她说是过于飞扬,目中无人,还是说她自行其是,不懂掩瑕藏疾。
钱宝莱却不大在意羽儿和林娇娇见到她这张脸是什么反应。她落落大方地坐下来,对扶玉道:“真不懂规矩。怎么不差人送些小菜过来?”
扶玉不情不愿道:“是,小姐。扶玉这就去差厨房上些小菜。”
林娇娇柔荑轻抬,状若无骨:“燕夫人,不必麻烦了。妾身来这里,是有些事与你商议。”
商议?钱宝莱不知她和林娇娇有些什么事需要商议。她既然这么说,钱宝莱反而很感兴趣:“林小姐想与我商议什么事?”
林娇娇瞧了一眼羽儿和扶玉,道:“羽儿,你先出去。”
羽儿应了一声。
人家都将贴身丫鬟遣退了,扶玉也不甘落后。钱宝莱还没开口,她就很自觉道:“小姐,扶玉在屋外候着,若有任何吩咐随时叫扶玉。”
钱宝莱颔首——这种斗气行为她倒做得机灵。
扶玉和羽儿关上门退了下去,一室氛围安静又微妙。
钱宝莱斟了一杯热茶到杯子,抬眸:“林小姐可以说了。”
林娇娇绝美的容颜苍白,有着病态的美丽。人比以往看来似乎又瘦下不少。看着惹人怜爱。她抿了抿唇,问道:“飞衍到边关已经好些天过去,听说战况并不乐观。不知燕夫人是否知道?”
“自然是知道。出兵不利,节节败退。唉,他再怎么骁勇善战,安乐惯了,技艺也会生疏。想来到初春都回不来吧?”
“你不担心他么?”林娇娇听钱宝莱字里行间对燕怀舒似乎并没有过多的牵扯关心,不禁怀疑宇文星渊对她说的话。
他说钱宝莱与燕怀舒自江南一行后两人感情似乎变得要好,若不趁机铲除他们其中一人,日后便会后患无穷。
她虽以宇文星渊的事为中心,可与燕怀舒有那么多年的交情,她也不忍心伤害燕怀舒。若他和钱宝莱之间只能有一个人活着,她只能保全燕怀舒。
“林小姐是在担心他么?”钱宝莱目光灼灼地注视着林娇娇没有血色的脸反问道。
这么快就到重点了么?
林娇娇垂下眼帘,握紧了手中的手炉:“不怕燕夫人你会猜疑。妾身与飞衍情同兄妹,妾身自然是担心他。先有高丽以毁约为由在边境施压,后有大岐这样的强国垂涎,飞衍假使有三头六臂也无法轻易取胜,还有可能随时赔上性命。”
钱宝莱想到燕怀舒说起他行军打仗时的事,还有他身上的那些伤痕。钱宝莱暗自捏紧手心,道:“明明是高丽卑鄙行事在先,却恶人先告状么?”
林娇娇又道:“除非有证据证明西屿的清白,不然其它诸国又怎么会相信?故妾身要去边关,看看能不能帮上飞衍什么忙。”
钱宝莱惊讶得直视林娇娇,不知道她是怎么想的才会有此决定?
受命
不管林娇娇为什么会作出那样的决定,想来她是没有可以商量的人才会来找自己吧?以她那样的身板,别说边关,就连远一些的地方都怕是支撑不了。她要真去了,非但帮不上什么忙,反而还会拖累燕怀舒。
钱宝莱觉得自己有必要打断她那样的念想:“林小姐有那份心就好。若飞衍知道你这么想,他也肯定会和我一样不希望你涉险。”
“妾身听父亲说边关军情险要,军粮也紧缺,不知能熬到什么时候?反正一直待在都城也鞭长莫及,不如以身试险?妾身听昭月公主说高丽人素来喜欢雅乐,或许妾身还能帮飞衍解决高丽一事。”
她是不是把去边关的路程想得过于简单?看来不讲明白,她是没有自觉么?钱宝莱语重心长道:“林小姐的身子向来不好,如果勉强自己,不仅帮不上忙,还可能给飞衍添麻烦。”
林娇娇似是两难的半低下头,沉默半晌才叹息道:“妾身也知自己在勉力为之。可是又无法安心……”说到这里,她霍然抬头,目光锁在钱宝莱身上:“妾身来此,其实是想请燕夫人你帮帮飞衍。如果是你的话,应该可以解决军队目前最需要的粮食。”
钱宝莱怔怔望着林娇娇,好半天没反应过来。林娇娇见她呆在那里没任何反应,以为钱宝莱不愿意,连忙作状要跪下求她。
怎么能让她跪下来?钱宝莱急忙去扶她:“林小姐一片丹心,让我自愧不如。只是这又岂是你我能擅自决定的事?”
再说,她总不能不管不顾的丢下钱府一切事务,跑去边关找燕怀舒。
林娇娇闻言,一张苍白瘦弱的美丽脸庞刹那间满是绝望悲伤:“难道飞衍注定回不了都城了么?”
钱宝莱被她此话一惊,急急问道:“你说飞衍怎么了?”
林娇娇被钱宝莱这么一问,立即恢复平静的神色,半遮半掩道:“没什么,只是说飞衍这场战打得艰难罢了。”
“林小姐何不说实话?”她那样的表情反而令人生疑。
林娇娇欲言又止,禁不住钱宝莱的视线逼视,才咬紧牙关道:“其实妾身听说飞衍受了重伤……”
钱宝莱仿佛晴天霹雳般定住身形,好半天才张张嘴,缓了两口气道:“此事当真?”
林娇娇似是而非地摇了摇头:“妾身也不确定,才没在一开始告诉你。也不愿夫人为他的生死担忧……”
是说只有她担忧就好,没有自己出场的意思么?
钱宝莱好半天没有说话。林娇娇以为她受到惊吓,正想宽慰几句,钱宝莱便深吸一口气道:“林小姐,你不必为飞衍的事烦心。若要烦,也是我这个当妻子的人烦。你说的事我会考虑考虑。”
林娇娇还想说什么,却被钱宝莱那决然且有些厌恶的目光堵住了嘴。
林娇娇走了之后,钱宝莱便带扶玉回将军府去找薜云。
薜云在燕怀舒出征后都没再去外面跳什么舞了。儿子在外打仗,她哪有心情去欢天喜地?每日都不停在将军府的灵堂里祈福,希望燕怀舒能早日凯旋归来。
以往只要燕怀舒出征她都会做这样的事。燕怀舒的父亲战死沙场了,她不想燕怀舒步他父亲的后尘。
钱宝莱领着扶玉风风火火来到灵堂,不等薜云训她不懂事,钱宝莱便要求她带自己进宫面见宇文清晖。
至于为什么不是面圣,其实彼此心里都清楚,如今的宇成帝已经无法做任何决断。
薜云身为前镇国将军的夫人,又是现镇国将军的母亲,私下还是有许多人尊敬,想知道边关的消息也易如反掌。故钱宝莱说见宇文清晖,主动请缨去边关,她一点都不意外。
她意外的只是钱宝莱居然真的愿意为燕怀舒犯险。
钱宝莱有那气魄和觉悟,薜云自然得成全她。
薜云带钱宝莱进宫很顺利的见到了宇文清晖。
宇文清晖正忙于批阅边关送来的加急情报。正焦头烂额之际,见到钱宝莱当下竟有些许心安。
钱宝莱向他行了礼便很快说明自己的来意。宇文清晖一直注视着钱宝莱,觉得她那张丑陋的脸越看越好看了。
“恳请太子殿下恩准臣妇运送食粮前去边关支援。”钱宝莱末尾,向其跪了下来。
宇文清晖见状匆忙过去扶起,视线落在钱宝莱脸的那道伤疤上:“燕夫人有此决意,本王深感欣慰。一想到西屿有难总是夫人出手相助,本王也深感愧疚。”
“太子殿下无需愧疚。我乃西屿子民,又是定国公这孙,西屿有难,我又怎能袖手旁观?事不宜迟,还请殿下下诏,好让臣妇即刻起行。”
钱宝莱目光灼灼,一脸坚定不移。宇文清晖被她这副模样吸引了视线,好半晌才回过神来般:“好,好。只是……燕夫人,本王希望你能平安归来,万望你一切保重。”
“谢殿下关心。”
离开东宫,钱宝莱又马不停蹄往宫外走。
经过御花园的长廊时,薜云终是开口问:“小莱,你真的要去么?”
走在薜云前面,觉得每件事都必须争分夺秒的钱宝莱才顿住脚步,回身反问:“婆婆,你想劝我不要去么?”
“倒也不是。为娘怕你只是冲动而为,万一半路后悔就来不及了。”
钱宝莱笑了笑,安慰道:“我做事向来秉持着绝不吃亏的原则。所以我说去自然有去的益处,你不用担心我会反悔。”
薜云心里想什么钱宝莱大概已经猜到,她又还能有什么可以对钱宝莱说的?
见她无语,钱宝莱又笑了笑,“走吧。”
正待迈步,却迎面撞上往御花园这头来的昭月。
仇人见面分外眼红。昭月还未走近,钱宝莱便能感受到她眼里对自己的恨意。
那又如何?宠着她的宇成帝卧病在床,自己还有能威胁她的筹码,谅她也不敢在这时兴风作浪。
话虽这么说,表面还是要尽到为人臣子的本分。薜云与钱宝莱一同向昭月请安。
穿着华贵锦衣的昭月从裹着粉色莲花纹斗篷里伸出雪白娇嫩的柔荑,缓声道:“平身吧。真是难得燕老夫人会进宫来,是要看什么人么?”
薜云恭敬回道:“老身有事面见太子殿下,现下正打算回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