宇文星渊从鼻子哼笑一声,对她这句话不置可否:“不知七皇姐来找本王有什么事?”他跟着迈步坐到昭月旁边,问道。
红勺机灵地退到一边等候。
昭月也不拐弯抹角:“本宫先前在御花园里见着了钱宝莱,后来才知说动她前去边关的是林小姐。本宫很好奇林小姐如何劝得动她。”
真是意外的问题。宇文星渊略一思索便道:“没什么,娇娇不过是提了燕将军几句。钱小姐那么快行动倒还出乎本王的预料。”
昭月勾唇一笑,对他这个说法将信将疑:“以她那样的人,单凭几句话就能让她下决定,恐怕没那么简单吧?更何况林小姐还是燕将军的心上人。”
宇文星渊在心里冷笑——昭月虽贵为公主,却到底是个女子。在看待这个问题上太注重侧面,反而看漏了一点:“正因她是燕将军的心上人,她的话才最能打动钱小姐。”
“……”昭月闻言细细思量许久,才明白宇文星渊所指:“原来如此。十弟真是下得一手好棋。就是不知你怂恿林小姐去扇动钱宝莱是何意?你与六皇兄的胜负已定,难道还想负隅顽抗不成?”
“这点不劳七皇姐费心了。”
本是与他玩笑般说话的昭月即时收敛起自己闲散悠闲的模样。她板着脸,冷声道:“你的事本宫没兴趣。然则你要是想动燕将军,本宫第一个不答应。”
宇文星渊脸色一变,尽量平静道:“七皇姐何出此言?”
“你以为本宫不知道你让林小姐劝钱宝莱去边关是要拖住燕将军?对你而言,若是六皇兄的知己好友,又是镇国将军的人能战死沙场就更好了,不是?”
“或许七皇姐你说的没错。不过本王并不想燕将军战死。毕竟西屿没有燕将军守着,即使本王当上太子,甚至是天子,在龙椅上也坐得不安稳。”
昭月哼了一声,霍然起身:“只要你不动燕将军,本宫对你做的任何事都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你好自为之吧,十弟。红勺,回去了。”
红勺听命,快步过来扶昭月回含宝殿。
宇文星渊深邃似墨的一双狭长眼睛半眯着,静静目送昭月她们离去的方向。程公公随后进来候命。
他静默良久,才对程公公道:“燕怀舒此人断然留不得,只是现下还有他的用处。至于七皇姐……她待在宫里或是过于无聊单调了。快要开春,想来有许多地方正是赏景的好去处。”
程公公恭敬的附和道:“济城的翡翠山是名副其实的佳景胜地,想来公主去到那里定会流连忘返,住个一年半截。”
宇文星渊颔首,对程公公的提议颇为满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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钱宝莱虽以户部名义,担着个临时押运官的官职。但这一队人马多数是钱宝莱的人,还有她雇佣来的保镖,剩下少许才是正规的军人。
她以为一路定会像戏里演的那样,战火连天,步步为营,需得经历种种困难,甚至是九死一生才能把左右战况的重要食粮送至目的地。
然而事实大大出乎了她的意料。这一路她走得平坦,别说是敌军来抢占粮草,就连山贼土匪都没见过半个人影。
钱宝莱整日提着的心也终是能稍微轻松些。这样也好,她就能更快的到达燕怀舒身边。
前半段路走得很顺畅。临近边关时,他们就不能走大道,得抄小路走了。就算沿路很安全,但在战场周遭也难保敌人不会伺机埋伏前来抢夺。
一路的马不停蹄,加上天气开始变得反复无常,钱宝莱的身体也有些吃不消了。幸好在她倒下之前,他们一队人终于进入边关,也就是另一个边城之境,棣城。
棣城四周高山围绕,地形像迷宫,是个易守难攻的地方。燕怀舒选择有最复杂地形之称的棣城辰岗山安营扎寨是非常明智的选择。
不熟悉此处地形的人要从外面进入非常困难。钱宝莱一路通畅无阻,偏偏在此处栽了跟头,被困在山中。还是燕怀舒那边派了人马前来领路才不脱离困境。
经过六天五夜的连续赶路,粮草被服等军资已经平安到达辰岗山,燕怀舒的军营里。钱宝莱一下马车,燕怀舒的副将就过来向她打招呼,顺道安排人将粮草放好。
她在进入军营时就看到不少伤兵,或站或坐,皆无精打采的模样。她不忍心再看,心里更在意燕怀舒到底怎么样了,伤是否已经治好。见到他的副将,便急忙问道:“燕将军呢,他如何了?”
副将回道:“将军正在营帐里休息,末将这就领夫人过去。”
钱宝莱忙不迭的点头,让他快点。
运送粮草这么重要的事情居然安排一个女流之辈,还是个没任何军衔的商女来带,怎么想都不合适。副将心里虽然对钱宝莱的到来颇有微词,但还是将她带到燕怀舒的营帐前。
“夫人,将军就在里面。”
钱宝莱的心脏忽然提了起来,甚至不敢掀开帐帘。她站在那里犹豫良久才下定主意般抬脚掀帐帘步了进去。
燕怀舒已经脱下战甲,着一般墨色箭袖常服站在书案旁,认真揣摩着摊开在案上的地图。他时而蹙眉,抬手将某处标记用的石块移到另一处;时而叹气,拿起狼毫在地图上画着什么。
认真专注到钱宝莱进来了都没察觉到。
钱宝莱看到眼前人完好无缺地站在自己面前,一颗心就这么毫无征兆的落下,落到最绵软的地方。她张张嘴,却发现自己叫不出声音来。
燕怀舒终是察觉到有人在看着他,他抬眼望了过去。
钱宝莱身体比脑袋更快行动,与他目光对上的下一秒已经飞奔向他。
燕怀舒显然也对她的到来感到震惊。钱宝莱朝他飞奔,他下意识直起身,张开双手将钱宝莱拥入了怀中。
“太好了,飞衍,你没事。”钱宝莱紧紧抱住燕怀舒,欢喜道。
燕怀舒拥着钱宝莱,恍然觉得自己好像在做梦。可怀里的触感却很真实,让他无法去怀疑:“你怎么来了?”
钱宝莱松开燕怀舒,注视着他那一张没有表情,冰冷无趣的脸,微微笑道:“我来给你送粮草。我听林小姐说你受了重伤,还以为你快死了,这不着急来看看你么?见你平安无事,我总算能放下心里的一块石头。可为什么有人传你受了重伤?”现在看来,燕怀舒除了瘦些,憔悴了一点好像并没哪里不妥。
钱宝莱一连串话语不带停顿,燕怀舒没有插嘴的余地。等她说完了,他才道:“之前受了一点小伤,并没什么大碍。喔?你意思是说娇娇去找你,让你来你才会在这里么?”
听说他快死了,钱宝莱没多深想就来看他,不知道林娇娇的真正用意,也不知道他是否喜欢。
听他这么一问,自己倒仿佛像个跳梁小丑了。她脸色突地阴沉下去,阴阳怪气道:“怎么,你是觉得我不该来?还是说,你希望来的人是林小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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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句不到两句就要跟他耍性子闹脾气。燕怀舒实在对她很无奈:“这里很危险,我只是担心你的安全。与她没有关系。”
钱宝莱见他为难的样子颇有些得意,她仰起头注视着他,故意道:“其实我确是不该来。毕竟是林小姐想自己来这里看你,却被我阻止了。”
燕怀舒果然如钱宝莱意想中般神色一动。他没有表情的脸不知何时染上一层柔和的光晕:“原是如此。”
钱宝莱忽然就有点生气:“你果然还是希望来这里的人是林小姐。”她转过身往营外走:“罢了罢了,是我不懂体谅人,合该我不舒坦。我就走好了,让林小姐来。”
燕怀舒长手一伸将她拉住,带着几分责备道:“你以为打仗是儿戏,任由你来去自如?”语毕又缓和了口吻,柔声道:“既然来了,还想去哪里?就待在这里吧,至少我能看着你,不让你乱来。”
钱宝莱转身,仍是不大高兴的模样:“什么话,我还怕你乱来呢。”
“你就是不服输。”燕怀舒轻斥道,瞧见她面色不佳,又道:“舟车劳顿,你一定是累了。我让人安排你去歇息。”言罢便准备喊人进来。
钱宝莱连忙抬起手去捂他的嘴:“不用,我还不累。我想跟你再多待一会儿。”
燕怀舒握住她伸来的手,微微一笑:“也罢。其实见到你来,我很高兴。”
钱宝莱闻言一怔,愣愣看着他冰雕般的脸,忽然面色一红:“真的?”
燕怀舒轻轻点了一下头。
钱宝莱所有气都在瞬间烟消云散。她挽过燕怀舒的胳膊,笑魇如花:“战况如何了?我刚见你时不时蹙眉,是否不容乐观?”
燕怀舒并不想钱宝莱插手这些事,只是淡然道:“还好。”
钱宝莱却不相信,她牵过燕怀舒的手走向书案旁的地图:“什么还好?若是还好我又何必在此?你不相信我,所以才不愿意告诉我实情?”
燕怀舒解释道:“并非不信你。”
“那便好。我来这里一是想见见你,二来是看看有什么我能帮上忙的。你不用跟我客气,你的事就是我的事。”钱宝莱目光落到那张大地图上,都是些横七竖八,没有任何规律可言的符号和路标,她也看不明白:“现下形势到底如何了?”
男子汉大丈夫保家卫国是本份,也是责任。如若叫被自己保护的对象来帮忙,根本就是本末倒置了。他的自尊不允许:“你不必费心,打仗的事全权由我解决。”
钱宝莱怨愤地瞪了他一眼,大骂他迂腐古板,瞧不起人。忽然有探子匆忙进来打断她的话语,向燕怀舒报告:“报!将军,高丽与突厥两支军队正从西北方向攻来。”
燕怀舒神色一瞬肃穆,问:“人数多少?”
“约五千。”
燕怀舒即刻道:“传令下去,集合两千人马,本将军亲自指挥。”
“是。”探子很快下去传令。钱宝莱忧心道:“你又要上战场了么?”
燕怀舒见钱宝莱不舍又担忧的神色,心下一动,张开双手将钱宝莱紧紧拥入怀里:“等我回来。”说完,他很快松开钱宝莱,拿过挂在一旁架上的战甲和帽盔穿上,快步离开了营帐。
怀里的温度很快消散,钱宝莱呆了一会儿才想起要去送他,立即跟出了营帐。
燕怀舒带的兵果然名不虚传,已经迅速的集合两千兵力在外候着了。燕怀舒大步跨上马背,对身边的副将道:“出发!”
副将向后传令。一时间行军前的口号震耳欲聋的响起,高举的龙旗与燕字旗在大风中猎猎作响,非常有气势。
钱宝莱追出来时燕怀舒已经让人先行开路了。他见钱宝莱追过来,朝她轻轻一笑,策马前往新的战场。
直到那队人马消失在营帐外,钱宝莱才终于体会到燕怀舒那些话的真义——他不是不相信她,也不是瞧不起人,而是即便她有三头六臂,在行军打仗这些事情上也帮不上什么忙。
带兵她不会,如何布局她也不会。她能帮他什么?看看那些伤兵还有痛悼着死去同伴的士兵……打仗与行商有着本质的不同。就算在经商失败了,她也可以东山再起;可战争却并非如此。一旦战败,就是国破家亡,流离失所的悲剧。
她想得过于简单了。
钱宝莱抿着唇,呆呆地望向他们远去的方向,直到有人过来唤她,她才回过神来。是个年轻的军官。一张脸黝黑,两道眉头飞扬,有几分英气。他应是哪个副将的手下,可能得到燕怀舒的命令,来给钱宝莱鞍前马后。
“夫人,将军有令,让我带你到帐里休息。”
她没想太多就大老远跑来,总不能派不上半点用处就厚着脸皮回去。不管怎么说,若她白走一趟岂非很窝囊?钱宝莱瞥了眼那个军官,计上心来。
她假意答应,跟着那个军官往帐营里走。然后装作与他闲聊般开口:“将军领兵打仗去了,万一又有别的军队前来偷袭,你们怎么办?”
军官不知钱宝莱是在试探他,还以为她在担心自己与他们的安危,耿直的回道:“夫人请放心,将军已经在军营四周设了埋伏。而且我们身处的地形隐蔽,险崖环绕,从外面很难找到,更别说攻打进来了。”
“可你们坚守在这里迟早也会粮尽援绝。就算躲过敌军的攻势,也难保不会自断其路。”
那军官叹息了一声,才道:“这也是将军担心的事。我们已经四面楚歌,就算敌人攻不进来,我们也杀不出一条血路,迟早会变成一场持久战。打持久战没有足够的粮草定是撑不过去。”
钱宝莱为防他察觉出自己在向他打探军情,便顺着他的话势走:“为何杀不出一条路来?大岐国难对付而已,莫非那些小国也难对付么?”
“夫人有所不知,”离钱宝莱休憩的帐营还有段路要走,她又是将军夫人,军官自然是知无不答:“那些蛮夷仗着自己有理,将军若冒然出兵攻打就是做贼心虚,更坐实了西屿的罪名。故将军在对待那些小国时都处于被动,无法一举歼灭。”
钱宝莱一听就来气。那些蛮夷子居然敢骑在她夫君头上作威作福:“照你这么说,他们要是打过来,我们就只能挨打吗?”
“还是将军有办法。一直与他们周旋,将他们引到险地,让他们自乱阵脚。遇到不可避免开战的情况,将军都是让他们先动手,这样也免于他们又找借口。”
他们真是够卑鄙。明明就是他们想谋害宇成帝在先,现在反倒成了在理的一方。钱宝莱在心里咒骂了几句,又问:“那大岐的军队没有进犯么?”
“怎么没有?只是都被将军击退了。将军左臂上的伤就是上一次战役落下的,现在大岐还不敢再次冒进。”
或许不是他们不敢冒进,而是想坐收渔翁之利。这种道理经商多年的钱宝莱稍动动脑筋就想到了。等西屿与高丽诸国两败俱伤,大岐就能将其一并吞入囊中。
果真打了一手好算盘。燕怀舒行军多年不可能看不出大岐的意图。不过即使他看出来了也没什么用。纵然他很厉害,也管得了这头管不了那头。
军官已经将钱宝莱领到一个营帐前,“夫人,到了。若要有什么需要你尽管吩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