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伏月将尽,清晨的大街都似乎带着丝丝凉意。钱宝莱不放心钱宝笙,非要亲自送他来私塾。
其实像钱宝莱这种有头有脸的富豪,一般都会在自家找个家塾,可钱宝笙说一个人学习会很闷,故钱宝莱才把他送到私塾。
城南余里私塾的教书先生姓苏,是个年轻男人。听说以前还参加过殿试,只可惜未及三甲之内。他个人的说法是自已其实无心功名,去参加殿试只是测试一下自己的学识到何种境界。如此一来他的目的达到了,果然还待长进。于是他便在都城开办了一家私塾,在教学生的同时,自己也跟着进步。
说来钱宝莱还是第一次到余里私塾来。既然来了,当然不能两手空空,得带些礼物当作私塾先生对钱宝笙平日照顾的谢礼。
私塾不大,却很幽静。因为建在巷尾,闹中带静,很适合学习。且这苏先生看着很有品位,私塾的建筑跟个小别苑似的,很赏心悦目。
在这种环境下学习倒挺有那么点事半功倍的感觉。
顺着长廊来到学生上课的学堂,钱宝莱隔着窗户就看到了一个穿着靛蓝雨丝锦长衫的年轻男子端坐在高堂上看书。
还没到学生上课的时候,学堂里只有他一个人。
钱宝笙率先进去,向那年轻男人行了万福礼,恭恭敬敬地喊了他一声:“夫子早。”
那人抬头一看,是钱宝笙还有一个陌生女子。便问:“宝笙啊,这位是……”
钱宝莱上前一步,礼貌道:“夫……苏先生,我是宝笙的姐姐。近来他身体不适,故在家休养了几日。不妨碍他学习进度吧?”
苏玉轩微微笑道:“钱姑娘有礼了。宝笙很是聪慧,并不妨碍。”
眼前的男子长得尚算秀气,举止确实有种文人气质。钱宝莱把手里拎着的一个食盒递过去:“那便好。谢谢你对小笙的一直以来的照顾,这是我小小心意,万望苏先生别嫌弃。”
苏玉轩平静的脸上顿时露出小小的鄙夷和愠怒:“钱姑娘这是何意?”
“谢意。”钱宝莱没发觉他忽然沉下去的脸色,依旧顺着他的话说下去,还笑得自认为很和善温柔。
“无功不受禄,你带回去吧。”苏玉轩说完便继续低头看书,把钱宝莱当成了空气。
这什么态度?钱宝莱气闷——她都低声下气亲自来给他送礼了,他居然不领情?
正待发作,钱宝笙怕钱宝莱闹事让夫子生气,便伸手把她往外推送:“姐姐,我们等会儿还要早读,你快些回去吧,拾珠之后会来接我。”
“可是……”
“对了,”钱宝笙一下从钱宝莱手里夺过那个食盒,说:“这些我能和他们一起吃吗?”
反正那什么苏先生也不吃,钱宝莱便点点头,让他拿走了。
钱宝莱回来的路上越想越气,还总往坏的方面想——那样的人真不会欺负钱宝笙吗?万一钱宝笙不会回答他的问题,他会不会体罚钱宝笙?
不行,她必须回余里私塾偷偷旁读一天。她想得多,行动也快,说回头就回头。刚转头走了几步便眼前一黑,整张脸结结实实地撞到了一块颇硬的东西上。
待她捂着脸揉着鼻子看清是什么东西时,才发现那并不是一块东西,而是一个男人的胸膛。
被她撞到的男子穿着官服,见她好像撞得生疼,忙开口问:“姑娘,没撞疼你吧?”
他这不废话吗?
钱宝莱抬头正欲骂人,待看清那人时不禁噤了声。这人长得有些面善,很像她以前的一个朋友。只是此人的轮廓比她那个朋友要成熟深邃分明得多。
清新俊逸,眉目如画。
与燕怀舒正相反。若说燕怀舒有万夫莫敌的霸气威武,他便是漂亮得模糊了男女之别。阴柔内敛,不语而媚。
见她愣着,他又重复问了一句。钱宝莱回过神,摇摇头,观察了一下周围——他似乎是刚从旁边那家茶馆出来,正好和自己不小心撞上了。
而且清晨大街上人并不多,故他这种长相才敢大摇大摆地走在路上。
“无碍。”
“那便好。”丢下这句话,他又向钱宝莱拱拱手后,匆匆离去。
娇娇
宴席当夜,钱宝莱为自己准备了一套淡粉色的上等缂绣广袖长裙,系一条碧玉石如意流苏宫绦,外披了一件杏红色掐牙镶边蜀锦,让她看起来随意又显身份。
扶玉替她梳妆打扮好,最后为她插上一支镂空雕花翡翠步摇和一些珠花小饰。
精心打扮过的钱宝莱确实有种贵气秀美。扶玉两眼发亮的边帮她仔细看有没有别的地方没整理好边说:“小姐,你今天特别好看。一会儿到了宫里,那些人肯定都会目不转睛看你。”
“是才好,这可是难得的机会。”钱宝莱对着铜镜里的自己说:“若是能在那里认识到一两个有头有脸的大人物,以后经商就能更加顺利了。”
“小姐,我们已经是西屿首富,还要再结识那些人么?”
“你就是目光短浅。世上有什么事会一成不变?人脉多点,手段就会多点,百利而无一害。”
“难怪小姐你如此用心打扮自己。想来你不曾精心打扮已经过了九年多,以前小姐你可比外面那些女子更爱美呢。”
钱宝莱原来高兴的神色瞬间沉了下去:“旧事莫再重提,只会令人不悦。”
“小姐……”扶玉想说些什么安慰她,可话一出口却不知道该怎么说。平时她伶牙俐齿,但搁到重要的当口却嘴拙起来。
有下人在外面敲钱宝莱的房门:“夫人,将军遣我过来说一声,时辰已经到了。”
“知道了,我这就走。”钱宝莱隔着门应了声,站起来让扶玉扶着她出门:“那人就是性急,不知女子梳妆得花许多时间么?”
“将军对行军杀人倒是在行。若说到女人的心思,我看他不见得都懂。”扶玉也在一旁附和着说笑道。
当然这种话她只敢在钱宝莱面前说,要在燕怀舒面前,她就不敢造次了。
扶玉的这两句话说得钱宝莱很受用,她赞许地点点头,心情顿时大好。
燕怀舒在朱漆大门前候着,眼见街上灯火渐次亮起,怕钱宝莱又在耽搁,便叫人去催她。
过不一会儿,扶玉便扶着钱宝莱出现了。
今日的钱宝莱似乎很不一样,燕怀舒眼前忽然一亮——她似乎换了套新衣裳,还别上了他作为彩礼时送给她的步遥。
脸上略施粉黛,眉目间好像多了点柔情似水的娇媚感。
见燕怀舒有些看呆了,扶玉暗自偷笑着对钱宝莱说:“小姐,早去早回。不用急着回来也行。”
听见有人说话,燕怀舒立刻回过神来,像什么都没发现似的率先步上车辇:“该走了,晚到说不定圣上会怪责。”
钱宝莱倒不怕那脑子有毛病的皇帝老儿怪责。就算怪责他也不会在这时怪责,不然他下次求助时谁还会帮忙?
钱宝莱心里很是得意。毕竟有钱,就敢任性。
等钱宝莱坐上车辇,车夫就扬鞭策马,以极快的速度往皇宫的方向奔去。
为了钱宝莱能在宴席上不乱说话不惹麻烦,燕怀舒特意又叮嘱了她一次:“那里都是些王公贵族和朝廷重臣,你定要谨言慎行。”
“将军大人,若论与人攀谈的技巧,我可比你高明得多。我看你还是多注意一下自己才好。万一自己不小心得罪了人却不自知,即便是我也很难帮你圆场。”钱宝莱毫不客气地反唇相讥道。
这番话说得燕怀舒无话可说。的确,她常年在生意场上打滚,论与人谈判和说话的技巧他望尘莫及。
只是她这倨傲的神色,他也的确很想灭灭她的小威风。
罢了,他又何必跟个女子一般见识?
行至宫内,钱宝莱远远便听见笙歌鼎沸。待宦官把他们迎到设宴的太德殿,便有不少穿着官服的人上前和燕怀舒互相寒喧。
见着燕怀舒身边的钱宝莱,都大力赞赏。说圣主有眼光,让他这位大将军沾了福气,娶到一个又漂亮又有钱的夫人。
可听在钱宝莱却有种讽刺意味——真是可怜的燕将军,娶了这么个恶婆娘,偏偏还不能休。
钱宝莱不乐意了。她怎么着了?她既没骂过他们家的千金,又没打过他们家下人。退一万步说她即便是毒妇,她又没害着他们,关他们鸟事?
燕怀舒也一一跟他们寒暄,随后便落坐在宦官带去的位置上。他对所有人都是一副冰冰冷冷,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样子,故见他落座,他们也不想自讨没趣,纷纷散去回到自己的座位上。
端坐在燕怀舒身旁的钱宝莱见状,心里不禁嘀咕,看来这燕怀舒还挺受人追捧。就不知是故意巴结亦或是真心仰慕了。
她自己偷偷笑着,随意抬眼一看,却看到斜对面坐在一个熟悉又陌生的面孔——那人不是前些天与她相撞的人么?
原来他也是个当官的。她倏然想起那天他的确是穿着官服,不知道是几品官,什么名衔?
那人似乎也注意到了钱宝莱,向她微微点点头,示意一笑。
钱宝莱偷偷扯了扯燕怀舒的衣角,小声问他:“那人是何人?”
顺着钱宝莱的目光望去,燕怀舒锐利的眼睛微微眯起。似是有意似是无意的悠然开口:“新进的御医,陆向谦。”
听到他的名字,钱宝莱霍然站起身,引得身旁几桌人的目光纷纷投到她身上。钱宝莱接收到那些诧异的目光,知道自己失态了便匆匆坐回去,久久不说话。
“你怎么了?”燕怀舒察觉到她的不妥,细声询问道。
钱宝莱却只怔怔地答了一句:“无事。”目光又有意无意地瞟向那个叫陆向谦的年轻御医身上。
宇成帝被张公公搀扶着出来。君主行了一番礼后,宴席正式开始。莺歌燕舞,端得一派祥和太平。
宇成帝看到燕怀舒身边的钱宝莱,特意点名夸赞了她一番,那个陆向谦看她的眼神也变了又变。
“承蒙圣上恩泽,臣妇才有幸坐在此处。”
宇成帝有脑疾归有脑疾,但对喝酒可不含糊。他高高兴兴地端着酒盏对钱宝莱说道:“你对西屿奉献良多,若你不是女子,寡人定会招你为官。”
钱宝莱轻轻一笑,装着很受用的模样回道:“圣上如此器重,臣妇诚惶诚恐。只是家中尚无适龄男丁,不然倒可让他考取功名,好为西屿百姓做事。仁者得天下,圣上厚德,实乃西屿之福。”
虽然她说话有点前言不搭后语,可听在宇成帝耳里却是很舒服受用,谁还管她有没有逻辑。
坐于宇成帝左手边的宇文清晖也附和钱宝莱的话:“夫人虽为女子,但巾帼不让须眉,也能令不少男子自愧不如。若有机会,本王还想向夫人请教一下经商之道。”
“臣妇何德何能,怎担得起指教贤王一事?”钱宝莱假意回绝道。
能跟贤王当朋友这种机会可不多,再说他为人热情易相处,钱宝莱倒很乐意结交。
“夫人过谦了,就这么说定罢。”瞥了眼一旁默声喝酒的燕怀舒,宇文清晖有些坏心眼的打趣道:“你看本王只顾着指教一事,怕是要惹燕将军不快了。燕将军别多心,本王对夫人并无他意。本王自罚三杯,自罚三杯。”
不等燕怀舒辩解,他已经迅速喝完三杯酒。这下不管他是故意调侃还是真心解释,都坐实了燕怀舒在吃醋的事。
燕怀舒没丝毫表情,坐在他身边的钱宝莱却感受到了身旁的那股迫力。看来被宇文清晖捉弄让他心情很不好。
史官张丞非常尽忠尽职,在这个歌舞升平的当口仍不忘记录下帝群宴朝中大臣,一派和气;贤王与将军夫人攀谈,将军吃醋等等事项。
正聊在兴头上,觥筹交错中,很快有一些不胜酒力的人喝醉,没了之前的人声吵杂。这时一阵抑扬琴声响起,在座的各位立即竖耳倾听。
随着琴音响起,众人皆把目光落到了坐在殿中央弹着琵琶的女子身上。
她穿着流云广袖白色暗纹长裙,梳着流苏髻,如墨般的乌发有些披散在身后,别着的一支白玉簪虽简单,却衬得她越发清雅高贵。
她只是垂着脸,却能让人有种怜惜感。青葱玉指在琴弦上撩动,纤细的身子骨更为她添加了几分柔媚。
此时她微微抬头,往这边望了过来。有不少人都倒抽了一口气。
肤如白雪,眼含秋波,绛唇不点而红,一频一笑仿佛着了魔,让人无法轻易移开目光。若说她美如天仙有点太俗,可若说她胜于天仙又有点不对劲,实在找不到确切的词句来形容她的美。
钱宝莱也跟着一众男子倒抽了一口气。素闻林娇娇是都城第一大美人,亲眼见过,才知所言非虚。
别问她为什么会知道那女子是林娇娇。像这种如天仙下凡,美到不可方物的女子,不是那个第一美人林娇娇还能是谁?
一曲弹罢,林娇娇抱起琵琶缓步走向宇成帝。
步姿娉婷,袅袅而行。钱宝莱想起曾经父亲对母亲说过的一句话:折纤腰以微步,呈皓腕于轻纱。
优雅中带着楚楚可怜的娇羞,让人不禁心头乱颤,争当她的护花使者。
难怪……燕怀舒会如此迷恋她了。
故人
连钱宝莱都觉得林娇娇美得一塌糊涂,更别说那些男人了。林娇娇立在离宇成帝不远的地方,向他行礼:“妾身见过圣上。”
声音娇柔温婉,仿若蜻蜓点水,撩拨着心头尖儿,直教人心痒难耐,恨不得立即把她捧在手里细心呵护。
“免礼免礼。娇娇你一出现,我们这里就像来个了仙女。而且你弹的曲子可真是余音绕梁,三日不绝。寡人请你来助兴真是对极了。”大力夸赞完林娇娇,宇成帝侧头对着林娇娇的父亲,林云来又夸奖道:“林爱卿,有女如此,你当真福气大。看看寡人后宫的那些公主,哪个能及你家千金一半?”
林尚书闻言,惶恐行礼道:“圣上言重了。臣不敢当,不敢当。”
“谦虚什么?娇娇不如再弹一曲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