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官笑笑,“陛下是真的疼爱娘娘啊。”
女官走后,郢郦一个人在殿中做了许久,前些日子袭芸便已经开始准备出宫的事务了,他们的婚事为了避免和郢郦与傅修远的婚事撞上,特意提前了几天,就连袭芸自己都没想到如此之急。
婚期临近,按照往年来的惯例,郢郦应当归家或者由陛下赐下宫城边的宅子居住,等到成婚当天再由皇帝亲自接入宫中,但是郢郦身份特殊,傅修远又未曾明确示下,所以也就省了这一步骤,直接住在了宫中。
时间越近,郢郦便开始觉得心中不安,仿佛这一天会有什么大事发生一样。
婚期的前三天,袭芸出了宫,跪在她脚边哭了许久,哭得眼睛红通通的。
郢郦忍着心中不舍,摸摸她的头发,“我头一次送女子出阁,没想到竟是送你。”
她着人在殿内拿了个上了锁的小箱子过来,将箱子递给袭芸,又将钥匙塞到了她的手中。
“娘娘?”袭芸不解地看着她。
郢郦笑了笑,“这是我给你的嫁妆,你留着傍身,别傻乎乎地都给交出去了,知道吗?”
大族之中的争斗郢郦了解,也不知道袭芸这样的性子是否受得了,只能寄希望于陈恩这个人能够多多照拂她一些了。
“谢谢娘娘。”袭芸跪在地上,最后还是被郢郦拉起来的。
“快走吧,”郢郦擦了她脸上的泪水,“别让陈大人等急了。”
提到陈恩,袭芸又红了脸,倒是没多磨蹭,便跟着前来的小太监准备出宫。
身边骤然走了一个亲近的宫人,傅修远不来,偌大的宫殿便又只剩下了郢郦一个人,仿佛一个不见天日的牢笼,将她束缚在这里。
然而,大婚的前一天,有个小宫人急急忙忙地冲进来,砰地一声跪在了地上。
“娘娘,”她急得快要哭了,“听外头的人说,袭芸姐姐不见了。”
第32章
郢郦一下子站了起来,“你说……谁不见了?”
宫人低头,抹了抹眼泪说,“是袭芸。御膳房的小言子跟奴婢是好友,昨日日子他跟着大人们出宫去买东西,替奴婢去见袭芸,结果便听说袭芸不见了。”
“娘娘,”宫人抓着郢郦的衣角,“袭芸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郢郦垂首看她,随即甩开她的手快步走出了寝殿,然而还没等她走出辰轩宫,便被宫内巡守的侍卫将宫内围住。
“这是什么意思?!”郢郦恼怒地看着眼前的人,“你们当这里是什么地方!”
“娘娘,”宫内新晋升上来的侍卫长冯异将郢郦拦住,“明日将行大典,为保大典如期而行,陛下吩咐我等保护宫内安全。”
保护?说得好听,但凡长了眼睛的都看得出来这是傅修远将她软禁起来了。
在此之前分明还没有,可偏偏在郢郦知道袭芸失踪之后,傅修远便突然叫人围了她的宫殿。这之中……
身侧的手猝然攥紧,“我要见陛下,”郢郦面无表情地说,“我有重要的事情要向他说。”
“你去通报。”
“娘娘,”冯异恭敬地站在原地,分寸不挪,“陛下要我等在这里保护娘娘,任何事情都不如娘娘的安危重要。”
郢郦看着他冷笑一声,“只是通报一声都不肯?”
郢郦面上的笑容消失,竟然趁冯异不注意拔了他身侧的佩刀,刀身冰寒,锋利地指向冯异,“你知道我是什么人,也知道明日过后我又是什么人,除了皇帝,没有任何人能够动我,现如今我叫你通报一声你都不肯,你这颗脑袋是不想要了吗?”
没人会不惜命。
而冯异看着眼前的刀尖,无波无澜地说,“娘娘,这是陛下的旨意。”
郢郦一时失神,“他的旨意?”
喉间酸涩,郢郦一眨眼,温热的泪滴便掉了下来,“他都知道,是吗?”那为何不肯见她,为何不将这件事情告诉她,为何将她软禁在着宫内?
冯异不再多说,“娘娘,把刀还给臣吧。”
郢郦抬眼看他,压下心里苦涩,“既然傅修远我不能见,那陈恩呢?”陈恩是袭芸的丈夫,是亲自向傅修远求旨的人,是将袭芸带走的人啊。
冯异愣了下,犹豫了下说,“臣需要……”
“去,”郢郦道,“我可以不计较他为什么围住辰轩宫,也可以不计较他为什么不见我,但我必须见到陈恩。”
虽然只是说了他,但每个人都清楚郢郦口中的他是什么人。冯异迟疑了一瞬,而后吩咐侍卫看好辰轩宫,自己则亲自去向陛下请示。
“娘娘……”冯异看向郢郦手中的刀。
郢郦沉默半晌,伸手将刀递给他。
冯异暗暗松了口气,然而就在他即将拿到之时,只见眼前人素手一翻又将刀收了回去,“娘娘?!”他不禁喊出声音来。
然而就是这一出口,郢郦便知道他们轻易不敢动她。知道这一点就足够了。
“去找陈恩来,”郢郦淡淡说道,“一刻钟,我要见到他。”
第33章
御书房内——
陈恩垂首一动不动地跪在地上,额前的冷汗淋漓。
不远处,傅修远坐在椅子上,面上神情不显,听闻门外冯异的来报,那张脸上才显现出一丝讽刺的笑意来。
“你好大的面子,”他缓缓说道,“竟让她威胁我。”
陈恩弯腰立刻磕在地上,膝间旧伤仿佛钢钉入骨般剧痛,“臣罪该万死。”
傅修远搭了眼帘看他,低声问道,“袭芸……你真的不知道她在哪吗?”
陈恩的喉间动了动,决然地说,“臣不知。”
傅修远轻哼一声,不知道是信了还是没信,“陈恩,你还记得,当初为什么朕会下旨给你吗?你还记得,你答应过我什么吗?”
“臣……”
话音未落,净白的茶杯在眼前碎裂,碎瓷片在陈恩脸上划出一道血痕,他将头埋得更深,“是臣一时不察,臣罪该万死。”
连个人都看不住的废物。
傅修远闭了眼睛,过了会儿说,“去吧。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不用朕告诉你吧?”
“是,”陈恩小心翼翼地从地上爬起来,他低头道,“希望陛下给臣一个戴罪立功的机会,臣定会在尽快将她找回来。”
傅修远嘴唇一动,道,“滚。”
……
……
陈恩到了。
冯异将陈恩带了进来,后者脸色稍显苍白,见到郢郦的时候走路甚至还有些不稳。
陈恩膝间有伤的事情郢郦知晓,她看了一眼便免了陈恩的礼仪,却也没让他坐着,而让他站在一边。
陈恩应下,在一旁站定。
“为什么娶她?”郢郦开口问道。
陈恩有些讶异地看了她一眼,没想到她不是先问袭芸的下落而是问这个,而后镇定了些回答道,“臣娶她自然是因为心悦于她。”
“你骗我,”郢郦手里还拿着刀,而盯着陈恩的目光却比刀还要冰冷,“我要听实话。”
“娘娘,这便是实话。”陈恩坚持道。
郢郦呼出一口气,好似对这种回答并不意外,“那我换个问题,你们打算如何处置她?”
“娘娘此话何意?”陈恩愣了下,面无表情地道,“臣也很忧心她的安危,一直在四处派人寻找,若娘娘叫臣来只是问这些奇怪的问题,恕臣无法奉陪。”
郢郦看向他,过了半晌才道,“你也会忧心她的安危吗?”
陈恩抬眼,郢郦如今才看出陈恩眉目中的冷漠和刻薄来,别人对郢郦的恭敬源于对傅修远的惧怕和敬畏,而陈恩却并非如此。他不惧任何人,他只是为了自己。
“自然,”他说,“臣的忧心不比娘娘少。”
一个人演戏能够演到如此款款深情,若非外面侍卫层层把守,郢郦几乎都要信了他说的话。
“袭芸进宫三载,跟在我身边也一年多了,她性子烈又傲,甚少在别人面前服软,唯一一次便是你求娶她那次。”
“袭芸不愿做妾,我曾问她,可她说人生不如意十之八九,这便是那其中八、九。她以前从来不说这些,她只会当面顶撞别人。”
“陈恩,”郢郦低声叫他的名字,“无论如何,到最后,你放她一命吧。”
殿内寂静无声。
“臣不知娘娘在说什么,”陈恩过了会儿说道,“若娘娘无事,臣便告退了。”
第34章
袭芸的事情就像是一枚落入水中的石子,瞬间激起阵阵波澜,又快速消失不见。
没人对她交代,也没人告诉她之后会如何,所有人都将她蒙在鼓里,袭芸是,陈恩是,傅修远也是。
她既无法掌控自己的命运,就连自己身边的人也是。
夜深了,郢骊背对着门站在窗边,搭在窗沿的手指蜷缩着,窗外还可以看见来回走动的宫中侍卫。
她心里觉得不安。
辰轩宫内除来往宫人和丝造局女官,再无其他人进出,女官将大婚所用之物送了进来,顺便留下了其中一个女官帮助宫人给郢骊穿衣梳发。
婚服层叠繁琐,配饰极多,宫人看着都有些发愁。
“我来吧,”一直悄无声息的女官说道,“我替娘娘更衣。娘娘今夜恐无眠,你下去准备一下今夜吃食,别叫娘娘饿着了。”
女官捧了中衣,走到郢骊身边微微福身,“娘娘。”
窗边的人没有开口,女官便捧着衣服静静地站着,沉静地仿若一座雕像。
“下去。”郢骊的声音有些沙哑。她现在不想见任何人。
“娘娘,”女官似是叹了口气,“奴婢还不容易才混进来,您何必生这么大气呢?”
郢骊怔了下,回过头来,目光有些恍然地看了这张陌生的脸许久。
“袭芸。”郢郦看着眼前的人,笃定地道。
那张脸她不认得,但她绝不会认错。
袭芸抬脸对她笑笑,“娘娘,袭芸回来了。袭芸说了要陪着您成婚,自己亲自动手替您穿上嫁衣的。”她仔细地穿在郢郦身上,郢骊没什么动作,也没阻止,就这么望着她。
“可是陛下的圣旨来得太快了,袭芸还没等到那一天,便被送出宫去了。”
袭芸淡淡地笑着,“娘娘穿这身衣服可真好看啊。”
“为什么回来呢?”郢郦看着她,心里的疑惑不安变得越来越大。
她虽不知陈恩与袭芸之间发生了什么,但就今天陈恩的话来看,或许袭芸的逃脱有他一份助力在。
既然如此,她还回来干什么呢?
袭芸怔了下,看着这个她一直觉得单纯的娘娘笑了,“娘娘,袭芸早就走不了了。”
“我原以为娘娘什么都不知道呢,”袭芸从前喜欢笑,如今笑不出来了,“从我进宫的那一天起,便注定了死也只能死在这。私通外臣,泄露陛下行踪,谋害皇妃,哪一条都是死罪。”
袭芸的泪水在眼眶里打转,“若是没有我,娘娘身体本不该这么弱的。”
郢骊看着她,“你可以杀了我的。”
她不怨她不恼她,只是询问而已,好像真的只是疑惑这个问题。
袭芸张了张嘴,最后还是冷静地说,“娘娘是傅修远心中最后一点理智,娘娘可以早逝,但绝不能死在别人手里,没了娘娘,傅修远可能会发疯,但若是……”
“若是我心事郁结,死在他手里,”郢骊淡淡道,“他求而不得,也算是一石二鸟了。”
杀人诛心,多聪明。
袭芸没有开口。
郢骊静静地看着她,最后摇摇头,“你没能做到最后,你放弃了,是因为陈恩吗,你不想做了,想当个普通人?”
袭芸静默了会儿。
“娘娘,”袭芸道,“陈恩娶我只是个想要软禁我的幌子,而傅修远早就发现了。我是个蠢人,现如今想想,大概禅山寺回来之后他便查到了,他顺着我查下去不费吹灰之力,但能留我至今,可能也只是为了娘娘了。”
“娘娘,”袭芸笑了笑,“他这人是真的该死,但有时候想想,也觉得只有他才能护住你。”
傅修远这人着实叫人恨,他们简单得多,恨便恨得彻底,一心想要他死,可唯独郢骊,她揣着对他的恨,却又禁不住他的爱,她在爱恨之间游走,生不愿,死不得。
她才是这宫中的可怜人,只是人人都看不出来,只觉得她是祸水,是妖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