袭芸将事情说得清清楚楚,事到如今她也没什么可怕的了,心里唯一那一点的后悔和愧疚,是对她。
“你效忠的人是谁呢?”郢郦问她。
袭云这回没有直接回答她,“娘娘,有些真相并非人人都不知道,那些知道的人日日都受着煎熬,奴婢没有真的效忠谁,若一定要说,便当是先帝吧。我们为他生,理当应该为他死。”
袭芸将梳子拿过来,对郢骊说,“娘娘,让我再为您梳妆一次吧。我说了,要送您出嫁的。”
而今日过后,恐怕再也没有以后了。
郢骊垂首看了她手中的梳子,最后还是坐了下去。
“我以前便说,你梳的头发极为好看,是我在宫中从未见过的。”透过铜镜,郢骊看着那双灵活的手在自己的发间穿梭,小心又灵巧。
“当然,”袭芸笑了,“进宫之后就没人能比得过我!”
郢骊笑了笑。
袭芸梳头发便梳了许久,宫人端了吃食进来,她便趁人不注意的时候悄悄填肚子。
郢骊看见了也当做没看见。
……
……
明天大典将行,今晚各宫都显得有些忙碌,只有辰轩宫这里静悄悄的。
傅修远听到侍卫的回禀也没说些什么,只是摆摆手让他们下去。
“陛下,”陈恩从门外进来,“今夜城中多人散布谣言,”他将收缴上来的一一沓纸递到了傅修远的面前,“幸亏陛下深谋远虑,令我等早早巡守,如今已经将人全部抓获。”
傅修远没去接,草草看了眼,上面为君不得为臣不忠几个大字分外明显。
骂他的话翻来覆去也不过是那几句,他听得多了。
“狗急跳墙,”他冷笑了声,“这种主意竟然真使得出来,朕还当他们有多聪明。”
傅修远近期因大婚之事,借陈恩的手处置了不少人,杀鸡儆猴,而剩下的人便有些慌不择路地四处求门,只可惜,他们求得是傅修远脚下的门。
“是陛下圣明,”陈恩道,“那是否该让宋大人回朝了,京北之事已经解决,守将以死谢罪,而京师的余孽也该收网了。”
“让他回来吧,”傅修远说,“该做的他都替朕做了。”
“是。”
傅修远看向窗外的明月,勾了勾唇,“明日是我与她大婚的日子,宫中侍卫由你调遣,胆敢扰乱大婚的,杀无赦。”
说完,他转过来顿了顿,目光幽深,“不论是谁。”
“陈恩,朕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
陈恩一愣,脊背僵直,“是。”
……
……
第二日,天亮之时,郢骊的头发才刚刚梳好,靠在床边假寐。
袭芸叫人端了碗粥给她,哄着她吃,但又不许她多吃。
“娘娘今日不能吃多,否则体态不好。”
一边的宫人听着一个女官这么说宫中娘娘,多少有些不大开心,但娘娘不发话,她也只能就这么忍耐着。
若是袭芸姐姐在就好了,她容不得别人这么放肆。
这么想着,她心里更加不开心。
郢骊无言地看她一眼,叫她和袭芸一起为自己穿衣。
大红色的婚服极美,金色丝凤富丽华贵,婚服披在郢骊的身上,却又不至于太过繁重,婚服将郢骊整个人衬得红润了许多,向来寡淡的眉目间多了几分魅态。
袭芸笑笑,“娘娘穿着果然好看。”
郢骊看向镜中的自己,一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这身上下都由傅修远亲自敲定的衣服很衬她也很适合她,纵然不愿承认却也不发辩驳。
大典礼仪形式复杂,吉时到时便有专门的礼官引领郢骊出门去。
在辰轩宫内等待之时,郢骊便叫人将袭芸带了出去。
“我将宫牌给你,”郢骊对她说,“若你想走,可以走。”
其实她走不了。
但明知如此,袭芸还是接了过来。
“娘娘怎么还是这样心软啊?”
郢郦看了她一眼,“我只是不希望这世间的事情,都只有死这一个结局。”
大典即将开始之初,礼官和大批宫人将郢骊迎出殿门。
脚下红绸鲜艳如血,郢骊由人护着经过长长的御道,再往前走不远,便是排列在侧等着迎她的臣子。
然而,就在此刻,身后突然传来一阵骚动。
郢骊猛然回头,便看见本该出宫的袭芸不知何时爬上了宫墙,她微微抬着头,才能看见她。
突生变乱,一众大臣也是措手不及,侍卫挡在郢骊面前,离她最近的便是陈恩。
“陈大人!”
郢骊心中陡然生出不好的预感。
可陈恩顾不上她,他只是目光紧紧地盯着宫墙上的人。
“你们可知,当今的皇帝是如何当上皇帝的?”
袭芸从未如此在人前站过,她向来只是人后的小角色。
“他弑兄杀母,前有先帝待他宽厚,却遭其暗杀死不瞑目,后有季氏血流成河!”
郢骊身子一斜,突然被人扶住,她微微转头,便看见傅修远握住了她的手腕。
傅修远看向宫墙上的人,听到昨晚看到的那几个有些冷然地扯了下嘴角,显然不把她当回事,但为此打断大典还是令他有些不虞。
“阿骊,”他低下头,恍若未闻地对她说,“这里有人处置,你和我该去完成大典之礼。”
郢骊看见他眼中冷意说,“傅修远,放过她。”
“我怎么可能放过她?”
傅修远听着远处那几声呼喊,字字泣血,可他听着只觉得好笑,“什么东西都敢来阻拦我们,嗯?”
“傅修远?!”郢骊的指尖扣住他的胳膊。
又是为了别人。
她一而再再而三地为了别人求他。
傅修远的脸色瞬间阴沉了下来,忍耐许久的杀心再一次占了上风。
吉时快要到了。
他只有今天一次机会。
一直以来他心底总觉得不安,郢郦一日不名正言顺地属于他,他就一日无法放下心来,好像她随时都会弃他而去。
所以无论是谁,都不能阻拦他。
傅修远看了眼他身后的人,突然将郢骊拽着向前,神情冷峻,“辰轩宫宫人袭芸内外勾结,意图叛乱,”他顿了顿说,“就地诛杀。”
郢郦猛地看向他,“傅修远?!”
话音刚落,蓄势待发已久地箭矢破开虚空发出令人胆寒的铮响,而后呲地一声贯入皮肉。
不远处,拿着长弓的陈恩神情漠然,他还维持着射箭的姿势,等到那箭矢射中了,才缓缓放下手来。
百里红绸,洒上星星点点的血迹,郢郦与袭芸仅仅百米之隔,她看着那张平日里生动的面容一点点灰败下来,从宫墙跌落在地。
“袭芸……”郢郦一下子失了语。
“反贼已被诛杀。”陈恩转过身,看也没看倒在地上的人,以毫无起伏的声音对傅修远说道。
忠心耿耿的做派令人作呕。
“你怎么敢……?”
郢骊看着他,心中那点渺茫的希望也被彻底熄灭。
她错了,她不该希望陈恩于袭芸能有一点点的情义,也不该奢望他能留袭芸一命。
“至少不该是你来的。”
“那是袭芸,那是心心念念想要嫁给你的袭芸啊。”
陈恩垂首似乎并未听到。
傅修远听到郢骊的声音心里咯噔一声,他看见那双眼睛迅速的沉寂败落下来,前所未有的心慌。
“阿骊……”
“她不在乎你,她要是在乎就不会在这个时候做这种事情,她只是为了自己。”
傅修远咬牙说,“她就是要你一辈子忘不掉她是怎么死的,到死她都在利用你,你到底懂不懂?”
不懂?怎么可能不懂?
她只是不明白,明明都可以走了,可她还是做了同样的选择,明明可以有很多种办法,她还是选择死在他手里,为什么?
“娘娘还记得你问过我,什么是喜欢一个人吗,袭云想……也许很快就可以回答娘娘了。”
她的脑中蓦然回响她说过的话。
郢郦的手腕被傅修远紧紧地握住,他近乎偏执地拉着她往前走。
明明只有他,只有他是全心全意为她,可她永远只是看着别人。
即便那人死了。
“阿郦,大典未行,”傅修远咬紧了牙,捏着她腕骨的手几次恨不得将其捏碎,又忍耐下来,说“你不能丢下我。”
郢郦抬头去看他。
“走。”他强硬地拉住她朝相反的方向走。
作者有话要说:
写的久了点,有点匆忙,没事儿再改吧。
第35章
袭芸从宫墙跌落下来的模样宛如一只破败的蝴蝶,失了所有的生机与美丽之后枯萎凋落。
明明隔着很多人,郢骊却仿佛亲眼看见她倒在地上之后,眼睛一直紧紧地盯着他们。明知道是错觉,但这种感觉却深入骨髓般得叫人难以忘记。
傅修远说得是对的,袭芸用最惨烈也最卑劣的方式,让郢骊永远记得她的死,她用这种方式在郢骊和傅修远之中埋下了最深的隔阂与痛楚,使得他们之间永远横亘着别人的命,就如傅钰一样。
郢骊不知道袭芸是恨她还是恨傅修远,又或许她两个人都在恨着,才会这样报复他们。
身上的红衣鲜艳,变成了洗刷不掉的鲜血。
郢骊低头看着,觉得刺得眼睛生疼。
除了袭芸的死,大典一切照旧,没人能够阻止大典的进行,郢骊在一众大臣的目光之中与傅修远同行,他伸手握了她的,像是在告诉所有人,他与她同享尊荣。
她按部就班地行礼,脑中却是一片空白,直到被人再次带入辰轩宫。
辰轩宫原本不属于皇后寝宫,但偌大的后宫只有郢骊一人,只要皇帝允许,她住在哪里,哪里便是皇后寝宫。
大典之后还有宫宴,郢骊没有去。
夜间,傅修远才推门闯了进来,身上带着外面的寒气与酒气,宫内之人全部被挥退了。
他稳步走到郢骊身前,没有急着开口。
他从未见她穿过红衣,如此之惊艳与美丽,比得上这世间一切的美景。
傅修远遇见她像是碰到一个遥不可及的梦境,但他抓住了,将其变成了自己所有,变成了独属他一个人的独一无二的美梦。
然而,郢骊抬眼之时神色淡淡,为了这场典礼而高兴的只有傅修远一个人。
“袭芸是死在你的手里。”她说。
傅修远拿了宫人端着的合卺酒,在她身侧坐下。
“杀她的人不是我,”傅修远递给她,他垂眸道,“是她自己。”
他给过她机会的,看在眼前这个人的面子上,至少可以让她多活一些时日,但她偏偏自己找死。
手中的酒杯冰冷,郢骊拿着,突兀地笑了,“傅修远,你这么聪明,有没有想过幕后之事我也有推动?”
“如果我说,我就是想要你死呢?”
傅修远的目光暗了暗,拉着她的手腕将合卺酒饮了。
口中酒香冷冽,傅修远一把掐住她的下颌,郢骊的脸上迅速留下红印,“阿骊,有些事我可以不予追究,不是因为不知道,而是因为我爱你,可以忍你。但你不能背叛我。”所以在她可能背叛他之前,他会不计一切代价扼杀所有的可能,无论这个人是谁。
“这种试探我的话就不要再说了,”傅修远松了手,拇指在她脸上的红印轻轻擦了擦,“你知道我不喜欢听。”
郢骊垂下眼,弯唇笑了笑,她一向冷淡,笑也笑得淡,此刻却有些过了,看得傅修远皱了眉。
“好啊,你不喜欢我就不说了。”
既然他要她顺着,那她就顺着,反正她这条命早就不是自己的了。
袭芸一条命对傅修远来说半点不重要,她的死只不过是傅修远对她的警示和挑衅。他用她身边的每一条人命,终于让她认清了一个道理,除非他愿意,否则她永远也无法离开他。
她抬起头,看着那张清隽眉骨下的阴沉的眼睛,不知从何时开始,那个少年郎变成了如今的模样。
而致使这一切的……是她吗?
第36章 [VIP]陈恩【可看可不看】
叛贼是吏部官员的小妾,虽是皇帝下旨在先,亲手斩杀在后,但陈恩不可避免地还是被调职了一段时间,是他未婚妻家从中周旋,最后又让他官复原职。
“你是为陛下办事,”云烟咳了咳,这几日的操劳使她有些虚弱,“于情于理都不该这样对你啊。该是为你升官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