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恩手上端着下人熬好送来的药,细心地喂给云烟喝。
这是他的未婚妻,以他的身份本不能与云家结亲,只是云烟身子差,又是嫡次女,颇受家中宠爱,家中为了她便同意了这门亲事。
云烟是知道他娶袭芸是由皇帝授意的,但其中弯弯绕绕陈恩却没告诉她,她也不知陈恩与袭芸的事情。
“官是会升的,只是不是现在,几年都等了,我不差这一时半会儿,慢点,别烫着,”陈恩说道,“陛下是怨我,他原本将袭芸调出宫中,就是怕她在大典之上做出什么事情来阻挠婚事,只是我无能,还是疏漏了,而且还叫娘娘亲眼看着了,陛下罚我是应该的,如今这样不错了。”
“连你也会疏漏,这女子当真厉害,”云烟皱眉,转而道,“可你射杀叛贼,不已经是将功抵过了吗?”
听到“射杀”二字,陈恩的手一顿,然后又若无其事地说,“是我辜负了陛下圣意。”
“云烟,你好好休息吧,我也该回去了。”
云烟看他,“你这就走了?”
因为身体不好的缘故,云烟不知道能够活到什么时候,所以她对自己的婚事向来坦荡,比起一般女子来也要大胆一些,这一点倒是和袭芸很相像。
她曾在庙会上一眼看中陈恩,经过几次短暂的接触之后便叫人向他递了信。
这样的大胆让陈恩着实有些惊讶,但很快他便想明白了其中利害,做出了回应——他会成为云烟的丈夫,会负责和承担她的后半生,相应的,她父亲也会成为陈恩仕途上最大的助力。
这是他们之间心照不宣的事情。
陈恩笑了下,抛开心底那点不该有的想法,说,“我们还未成婚,哪有还未成婚便天天往岳父家中跑的?”
云烟听了霎时觉得有些不好意思,便只好叫他走了。
袭芸的尸体被裹着扔到了乱葬岗,按照律例,她即便死了也会受到鞭尸之刑,主管此事的刑部官员和陈恩是好友,见他不言不语,索性便将这鞭尸的过程略去了,反正也不会有人查证这种事情。
“我们在那女子身上搜出来两样东西,一块是辰轩宫的宫牌,我已经叫人将东西收了起来当做没见过,另一样是块玉佩,没有刻字,但我想着从你家出来或许你认得,便给你吧。”
好友将东西递给他,然后转身便走了。
陈恩向他道谢,若是其他人在尸体上搜到他的东西,免不了要趁机弹劾他。
那块玉佩是他前段日子交给她的,陈恩用手摩挲着,玉佩温润细腻,他记得这是皇帝赐给他的御品,很是稀少。
陈恩低头看了会儿,马车晃晃荡荡地载他回去,在经过湖边的时候,伸了出一只手。
听到咕咚落入水中的声音,陈恩才收回手来。
车夫回头奇怪地看了眼湖面。是不是有什么东西掉下去了?
第37章
夜里,郢郦披着外衣起床,推开了窗子,窗外的寒风能够让她稍稍清醒一些。
她的身上还留着傅修远留下来的某些痕迹,他像是怕她忘了似的,一遍一遍地抚摸着这些痕迹,告诫她也告诫自己。
袭芸死在郢郦面前这件事到底还是让傅修远稍稍有些担忧,以至于他的动作都有些迟疑。
反倒是郢郦毫不犹豫地对着他抬起身子,白皙的手臂勾着他的脖颈。
“你怕什么?”她在他耳边吐气如兰,旋即想到什么又笑了声,“早在你做这些的时候就该想到了。”
傅修远没有说话,只是用力将她更紧地拥入怀中。
郢郦在窗边站了会儿的功夫便觉得手脚冰凉。
身后傅修远不知道什么时候起来了,无声无息地靠近,将她的手攥进掌中。
“在这看什么?”他问。
郢郦有时候会觉得佩服他,在经历了她的恶语相向之后,他也会暴怒会怨恨,但好像总是可以很快忘掉然后避开这些令他们彼此都难堪的事情,若无其事地问她在看什么。
好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
这个世上真的没有人会比傅修远更懂得怎样痛快地活着了,他清楚地知道什么时候该狠厉什么时候该妥协,也从不会为此而痛苦。
“在看湖,”郢郦语气很淡也很冷,“天气再冷一些便会结冰,水就不动了。”
傅修远突兀地卡住她的下巴,半强迫地令她抬头看他,垂眸问,“你在想什么?”
宫中的湖水向来都是不干净的,多少宫中斗争的牺牲品最终都是被淹没在这个地方,永不见天日。
而如今郢郦说起这个地方的语气,就好像她最后也想要这样被淹没一般。
郢郦冲他笑笑,“我不会跳湖的。”
这样的死法未免有些太窝囊了也太不好看了,郢郦不喜欢这种。
傅修远看着她,看清她眼中情绪,最后慢慢松开了手,只是眉目间的冷郁毫不遮掩地说,“明天我会叫人把湖给填了。”
“阿郦,你最好不想,你若是敢想,别说是湖,就算是海我也会把它给填平。你这辈子,如果一定要死,也只能死在我手里。”谁都不能带走她,包括她自己。
傅修远说填湖,第二天就真的叫了人来填,路过的宫人悄悄地看过去,不知道这湖到底是哪里惹了这位陛下开心需得这样没日没夜地填平,唯独郢郦在屋内安静地坐着喝茶,当做什么也没听见。
“娘娘,郢大人递话,说人已经安葬了,没有立碑。”为郢郦斟茶的宫人小声说道。
能找到袭芸尸体便已经在郢郦的意料之外了,立碑不立碑的便不重要了。郢郦点了下头。
辰轩宫的宫人一下子多了起来,只是大多是都在殿外,她们走起路来无声无息的,沉默在殿外守候,没有得到郢郦的点头便不会进来。
看起来,似乎傅修远已经对她做了最大的让步。
“小皇子最近如何了?”郢郦突然想到了他,自要大婚之后,她便没有再去见过他,宫内的人都是傅修远的人,自然也不会主动提起。
她现在突然想要见他了。
第38章 [VIP]本章无男主
傅瑄的聪颖是显而易见的,每个教授过他的先生都曾经亲口夸过他天资聪颖。
郢骊找了个不太显眼的地方想要坐下,一边的宫人赶紧给她披了件不算厚的披风,还有人在她身下铺了层绒毯。
郢骊看着她们忙碌,在有人要去御膳房拿吃食的时候才发了话,“不用去。”她只是来看看,又不是来享受的。
她们这样战战兢兢的模样郢骊看够了,旁的话也没说,就这么坐了下来。
在这个位置,刚好可以看见傅瑄,而又不至于被发现。
傅瑄人好像还是那么高,但是胖了些白了些,他脑子灵活,回答先生的问题都很快,不过囿于所知有限,有些地方难免疏漏,那先生便认真仔细地给他又讲了一遍,傅瑄点点头,示意自己听懂了记住了。
他说懂了那便是懂了,教授诗礼的先生也没多说什么,便继续问下去。
郢骊看得认真,一时间不记得时辰了,等到宫人来提醒的时候,她才发现已经快要到午时了,然而傅瑄那边竟然还没有要停止的样子。
“娘娘,听闻刘大人来时,往往都要在宫中多待半个时辰才走,所以小皇子的午食也要推后半个时辰。”宫人低头说道。
听到这话,郢骊看向端坐着的傅瑄,他看起来很是稳重和乖顺,只是偶尔会不自觉地摁下自己的肚子,然而又迅速收回手,当做什么也没发生过。
小孩子到底还是饿的,只是他从来不说,也不显现出来。
他在小小的年纪就已经学会了情绪不显于表面。
郢骊站起身来,朝着辰轩宫的方向,走了两步又想起什么来,转头说,“叫御膳房将饭菜送过来,刘大人舟车劳顿,以后就在宫中陪小皇子用饭休息吧。”
回去的时候,辰轩宫前的湖已被填了大半,郢骊在湖前站了会儿,面色平静,看不出什么来。
御膳房的东西送到傅瑄那里的时候,傅瑄人都是愣的,宫人没提是谁送来的,只说是受了令。
刘术听闻宫人传话颇有些受宠若惊,仔细一想也明白过来是什么意思,年轻的皇帝对这位侄子看重是众人皆知的,他笑着应了,心想以后还是多要注意些。
刘术将书本收起来,对有些怔愣的傅瑄说,“是臣思虑不周了,殿下先休息一下用膳吧。”
傅瑄抬起头来,微微点头。
看了眼御膳房送来的午膳,刘术又笑了,欣慰地说,“陛下如此看重小皇子,真是宽厚仁义,也是社稷之福啊。”
傅瑄心不在焉地看着眼前的东西,“先生,”他抬起头,“真的是皇叔送来的吗?”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这么问,只是觉得他印象中的皇叔永远都离他远远的,向来不亲近他,他与他离得最近的一次便是皇叔要他去御书房的那一次。
那一次他皇叔看了他很久,最后说,“到底是他的儿子。”
然而便叫他离开了。
他看不懂他皇叔,但觉得那态度绝不是先生口中所讲的宽厚。
刘术听着话也没多想,只笑道,“除了陛下还能是谁啊。”
傅瑄点头没再问。
只是他还是觉得这个人不是他,若真的有什么人会做这样的事情的话……
他的脑海里浮现出了另外一个人的身影。
第39章
晚上的时候郢骊做了梦。
无边无际的血色从她的脚漫延成一条血河,她赤着脚踩在上面,血色沾满了她的双脚,可她躲不开,只能沿着这条河继续往前走,而尽头站着几个人,他们说说笑笑,扭过头见她,那脸色的笑意又忽然不见,光洁的脸寸寸爬上干裂的纹路。
郢骊猛然醒了过来,目光恍然地看着床顶。
她像是被钉在床上了一般,四肢僵硬得无法动弹,呼吸凌乱,胸膛里的心砰砰地跳着,仿佛下一刻就会从身体里面跳出来。
腰间突然环上一只手臂,颈间温热的吐息将她拉回现实。
“我梦见了那些人,”郢骊淡淡开口,她的呼吸已经回归平稳,“他们站在离我不远的地方,想要带我一起走。”
可是她的脚被地底爬出的藤蔓收紧,将她牢牢地束缚在原地,眼睁睁地看着他们消失不见。
腰间的手臂环紧,傅修远睁开眼睛没问是谁,只过了半晌后,语气随意地说,“那你和他们谈谈,让他们直接来找我。”
身侧的人不说话了,傅修远重新闭上眼睛,伸手将郢骊拉入怀中,硬要将自己身上的温度传递过去,直到她冰凉的身子重新热起来。
可下一刻,郢骊推开他的手,翻身跨过傅修远的小腹坐了起来。她将手压在他肩膀上撑起了身子,而后弯下腰亲了下去。
傅修远扶着她的腰,趁她喘息的功夫说,“如果不想,不必这样。”
他的声音听来有些冷,只不过话虽如此,扶着她的手却没有松开。
感受到腰间炽热,她只觉得心中好笑,更懒得去拆穿他话里的那些虚伪的目的。
郢骊平静地看着他,垂眸说,“没什么想不想的,要还是不要”
人忘记一些事情有很多种方法,这是最不堪最伤人但也是最快活的一种。
而且,人一旦没了羞耻,好像反而会活得好些。
傅修远手摩挲着她腰间皮肤,明白若他说不想,郢骊必定干脆翻身下去,当作什么也没发生过。
他甚少见到她如此强势,早几年还会,被他拘在后宫之后便逐渐变得静默,一再地想要减少傅修远放在她身上的目光。
她巴不得他看不见她,而不是像现在这样□□裸地勾-引。
但如果他能够放手,便不会有今日,即便明知道这是自欺欺人。
傅修远的手上移,落在她纤细的脖颈上面,“我可以不在乎你跟我是为了谁,”他说,“但我希望在这个时候,你脑子里除了我没有别人。”
郢郦轻轻笑了下,只是笑意不达眼底,冷冰冰的。
“我现在谁都不想。”包括你。
傅修远的目光暗了下来,扶着郢郦的腰肢一个转身将她压在了身下,咫尺相对,他在那双眼睛看不到自己想要看到的情意,就连恨意也无。
空空荡荡的。
过了半晌,他低下头说,“那也好,没有我,也不会有别人。”
密切的吻落在脖颈间,郢郦别过头,突然说,“傅修远,我有时候想你这个人真是可怜,没有一个人爱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