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回过头去,低声说,“也许会吧。”
然后便快步下了台阶。
第20章
陈恩回府的时候已经是晚上了,府里下人正要关门,被陈恩制止了。
“今晚不用关门了,你们两个人在这守着,”陈恩道,“兴许今晚会有人上门也不一定。”若是有,那便是他的造化到了。
想到这,陈恩又叮嘱,“一定要打起精神看好了,知道吗?”
下人面面相觑,不敢多说只低头答是。
夜半,前门有人来回报,没成想陈恩还没睡,屋里烛光摇曳,他就坐在桌边等着,听到下人敲门说有人来访,先是愣了下,随即便有人打开门走了进来,穿着黑色的斗篷,兜帽几乎挡住了整张脸。
陈恩猛地从椅子上站了起来,有些惊讶地道,“陛下?”
他原本以为今天能等来傅修远的圣旨,没想到等来的却是傅修远本人。
陈恩皱眉,心中有一丝不好的预感。
傅修远从陈恩让出的椅子上坐下,兜帽摘下,露出一张略带寒气的脸容,他抬眼扫视陈恩,微微笑了下,唇边笑意森然,“陈恩,你说,朕是该杀你还是该留你?”
陈恩心头一跳,而后低头问,“不知娘娘现今如何?”
若是郢郦没醒,傅修远没必要前来见他,但若是醒了,傅修远又怎么会动杀心?
傅修远嗤笑,“你倒是聪明。”
几日下来,傅修远人瘦了不少,眼下还有青黑,看起来比床上躺着的那个人还要像个病人,他在口中嚼了几片薄荷叶,带着些微苦涩才能冷静些。
“醒了一阵儿,不过不认人。”
轻飘飘的一句话,傅修远说出口却觉得心口沉痛。
郢郦吃了陈恩带回来的东西没多久,平静的神情逐渐变得有些不安,颤着手小声呜咽。
“阿郦,”他小心翼翼地喊她的名字,见她睁开眼,却不看他,没有焦距地流眼泪,“阿郦……皇,皇嫂,你能听见我说话吗,认得我吗?”
可她只是呆呆地半睁着眼睛,眼泪擦不净似的,没过多久又闭了眼睛没动静了。
他连那句郢郦最忌讳的皇嫂都叫了,可她还是没什么反应。
傅修远还是慌了,他连夜叫了御医来看,但他们的目光不言而喻,甚至都不相信她曾经醒来过。
傅修远没开口,陈恩也不敢妄自开口,只是僵直着身体站在一旁。
杯子在桌上磕出轻响,陈恩回过神来,便听见傅修远幽幽地开口,“你之前去的地方在哪里,带朕去一次。”
既然所谓神僧能让她醒一次,那么必定能让她彻底醒过来。
陈恩蹙眉,“山禅寺极为偏僻,山道险阻,臣当时也费了番功夫才找到,还受了伤,臣不敢拿陛下的性命开玩笑。”
傅修远睨了他一眼,没有戳破陈恩这副装模作样的做派,耷拉了眉眼声音不大地“嗯”了声。
他虽用陈恩,不代表他信陈恩。
“若朕死了,”傅修远慢慢地说,“你也算是匡扶社稷的功臣了吧。”
“臣不敢。”
陈恩寒毛几乎都要竖了起来,砰地跪在地上,受伤的膝盖阵阵刺痛,他缓了缓说,“若陛下执意要去,臣定然会豁出性命保护陛下。”
说得好听。
没人比傅修远更了解这样的人心里是如何想得了。
说到底,他们都是一种人——为了目的不择手段的人。
傅修远站起来,将兜帽重新戴上,“那即刻启程。陈大人,你的身家性命,可就看这次了。”
第21章
山禅寺位于京南,藏于深山,上山之路向来险阻,因此一直以来少有人知晓。
“臣的未婚妻身体不好,家人为她四处求药,也是在无意之中得知山禅寺的。”陈恩伸手想要去扶傅修远,被傅修远一手推远。
“你的未婚妻是哪家的女子?”傅修远随口问道。
“是礼部侍郎家的嫡次女,云烟。”陈恩回答。
傅修远记得那个女子,端得一副好相貌和好文采,只可惜身体弱,他看了眼陈恩,“她配你,倒是绰绰有余。”
陈恩低眉顺眼地说,“是臣高攀了。”
这一路走得困难,饶是再小心,傅修远外袍也渐渐多了些被树枝划开的裂口,到达山禅寺下的时候,已近午时,山禅寺大门紧闭,门口连个扫地僧都没有。
陈恩敲门想要着人开门,谁知小僧人摇摇头道山禅寺今天不接香客。
傅修远拂了拂衣袍,慢悠悠地问,“是不接香客,还是不接我?”
小僧人也有些畏缩,陈恩便恼了,“你让我进去和主持谈,今天来的可是……”
“陈恩,”傅修远打断了他的话,似笑非笑地看向那小僧人,“我可以在这里等,等到寺门何时开了,我再进去。”
小僧人战战兢兢地离去,陈恩立刻回到傅修远身边,“陛下何不直接表明身份?”
傅修远垂首,“你以为他们不知道?”看来他身边话多的人还是不少。
陈恩回想起那小僧人的表现,也觉得甚是奇怪,“那陛下作何打算,难道真的在这里等吗?”
“当然,你之前不是说山禅寺无人问津吗?”傅修远目光森然,“既然他们想有个名气,朕便给他们一个机会。”
皇帝亲临的佛寺,必定不是一般的佛寺,今日一等,之后不知会换来多少闻名而来的香客,届时山禅寺定然名声大振。
陈恩心中一凛,不知道到底是什么人竟然有这么大的胆子敢泄露皇帝的踪迹借以扶持寺院。
今日之后,朝堂上恐怕又是一阵腥风血雨。
……
……
宫内,袭芸站在殿门外,低头侍弄着手中的鸽子,有宫人路过惊奇地看着。
鸽子一下飞走了,袭芸冲她们笑笑,说,“不知道哪里来的,落在了宫门口,想必是给娘娘带来运气的吧。”
没过一会儿,殿内宫人急匆匆地来报说是娘娘醒了。
袭芸立刻站了起来,提着裙子跑了进去。
郢郦果然醒了,坐着靠在床边,她听见动静,转头便看见袭芸踩着裙子砰地摔倒在了地上。
“小心些,”几日未曾说话,郢郦声音都有些沙哑,“跑来跑去像什么样子。”
袭芸听见郢郦的声音,眼泪一下子就掉了下来,她跪到郢郦床边,抬着脸问,“娘娘怎么才醒,宫里的人上上下下都盼着您,娘娘之前问我的问题,我早就想好了,眼睛都要哭瞎了,您还不肯醒。”
郢郦闻言笑笑,“我这不是醒了吗?”
她伸手在袭芸的眼角碰了碰,而后嘴角的笑意淡了些,“袭芸,”她道,“我不想知道了。”
关于那个问题的答案她不想知道了。
第22章
郢郦醒来吃了点东西,袭芸一直在旁边小心翼翼地伺候着,生怕她一个没看见,郢郦便再次昏了过去。
“太后如今如何了?”郢郦手中还端着小碗。
袭芸欲言又止地看着她,“太后她……崩了。”
砰地一声碗砸落在地上,霎时间四分五裂。
“娘娘?!”袭芸的声音在耳侧响起。
郢郦回过神来,拿着帕子擦了擦手指,她垂着眼睛,淡淡道,“崩了便崩了吧。”
太后一辈子都是为自己的儿子而活。她伸手摸了摸自己额角已经结了痂的伤口,轻笑了声。她自负了,自以为能够说动太后安生度日,没想到,或许自傅钰死了以后,太后的心也早就死了。
太后挨到今日,或许只是想要看看她的下场。
袭芸以为郢郦还有些头疼,便嚷嚷着要叫太医来给她看看。
郢郦抬手阻止她,“我不是头疼,不要让他们来了。”
袭芸看着她,便像是看这个瓷娃娃似的,她这么多年在宫中,还是少有这么让人看着的时候。
郢郦看着跪坐在床前的袭芸,摸了摸她的发髻,“你今年有十七了吧?”
袭芸不明所以,还是点了点头。
郢郦放了下手,心想若是有机会,她便替袭芸求一道圣旨出宫去。这宫中是一座牢笼,她出不去,但至少可以放袭芸出去,总好过在这里同她蹉跎岁月。
“娘娘,”袭芸将双手搭在她的膝盖上,“这几日您一直没醒,陛下都担心坏了,成天成天地在这看着。”
郢郦愣了下,脸上笑意浅淡地几乎快要看不出,“你如今怎么也开始替他说话了,我记着你明明不喜欢他。”
“我是不喜欢陛下,他拘着您,不让您出去,闷都要闷死了,”这话若是叫外人听见或许是要杀头的,但是袭芸在郢郦身边,也没人敢置喙什么,“但他担心您,我都看得出来,有个姓陈的侍卫说山禅寺的神僧能救您,昨天陛下便连夜出宫去了。”
郢郦心中一阵酸涩,喃喃道,“他这人还会信这个吗?”
傅修远不信神佛,也想来厌恶这些。当年傅钰进皇寺祈福之时,随行的傅修远却离得远远的,郢郦那时还问他为何不去。
“世上若有神佛有神迹,何来这么多世间苦难,”傅修远对她说,“所以,我不信他们。”
郢郦哑然。
如今,傅修远反倒是自己去了,还是为了她而去。
“陛下还说他为了娘娘什么都可以做,若您醒了,便叫我告诉您,”说到这,袭芸难得有些不好意思,越说越激动,“谁要替他传这些酸言酸语!”
“娘娘可别当做我自己胡说的,我说不出这样的话来。”
郢郦失笑,想起傅修远却又笑不出来了。
“说起来,已经一天时间了,陛下好像还没回来。”袭芸道。
他若回来,必定会先来这里看望娘娘。
郢郦只是摇头,不想要再提这些事情,她突然想起来什么,转头问,“袭芸,你可有什么心仪之人吗?”
袭芸闻言一愣,想起在殿外看到的那个人脸一下子就红了。
郢郦笑了下,“是谁啊?”
第23章
袭芸不肯告诉郢郦那人是谁,郢郦只好换个方式问他是不是宫中之人,袭芸犹豫了下最后还是点了点头。
“若是宫里人,”郢郦想了想说,“或许我可以为你求个恩旨,让你们成婚。”
“娘娘,”袭芸靠在郢郦膝边,“袭芸这辈子都想一直跟在娘娘身边,不想去别的地方。”
郢郦笑笑没有说话。
没有谁能够永远在谁的身边,更何况人还是要死的,只是这话郢郦此刻不想和她说罢了。
像她这幅样子,不知道能活多久,若袭芸在她身边能够多天真一阵子,她倒宁愿不说这些话。
傍晚时分,有人来报说陛下已经回来了,而且也知道了郢郦已经醒了的消息。
他叫人带了些补品过来,嘱咐宫人平时好生伺候着。
“陛下说,希望娘娘好生休养,莫要再伤害自己。”陈恩低头,恭恭敬敬地说道。
郢郦坐在桌边,不说好也不说不好,她面上没什么表情,只是过了会儿才轻声询问说,“他怎么了?”
若是傅修远没有事,他不会不来见她。便是腻了,傅修远也不会这般。
陈恩愣了下,抬头便直直撞进郢郦的眼中,被那双平静无波的眼惊了下,而后迅速地跪在了地上,“臣僭越了,娘娘恕罪。”
郢郦没有叫他起来,也没问话,就这么垂首看他。
陈恩头一次在这个女人身上感受到了和傅修远相似的威压。
过了会儿,头顶才有声音传来。
“若他的事你不方便告诉我或是他不要你说,那么我问什么,你回答是或者否,其余的我会自己去查证,”郢郦淡淡道,“如何?”
“是。”
“他可有受伤?”
“……”陈恩迟疑了一瞬,郢郦便明白了。
宽袖下的手指不自觉地握紧,面上却依旧漠然。她又问,“有性命之忧吗?”
陈恩摇头,“否。”
“死不了吗?”
连郢郦自己都没有注意到自己松了口气,便听见陈恩说,“我以为娘娘会先问陛下身边是否有了新人。”
辰极宫内之事他们都知道得清清楚楚,陈恩本无意牵扯这些,但还是问了出来。
傅修远如此看重她,那她呢?
她那句无心之话实在像是盼着他死一样。
郢郦叫袭芸给自己倒了杯水,茶水入喉,她才说道,“陛下是皇帝,不说有新人,便是选秀也是应该的。”
茶水涩苦,郢郦放下杯子,没了心情。
原来言不由衷心真的是苦的。
陈恩心中难免不满,硬邦邦地说,“臣不打扰娘娘休息了,就此告退。”
陈恩回了傅修远的殿中,隔着重重纱帐,傅修远的身形不大清晰就这么靠在床边,他低头咳了咳,牵动身上的伤口,顿时一阵撕裂的痛楚。
“她如何了?”
陈恩回想起看见的,恭敬地道,“娘娘看起来气色尚好。”
“嗯,”傅修远摆摆手,声音有些虚弱,“你下去吧。”
然而陈恩却站在原地没动,像是有话要说。
“你还有事?”傅修远问。
陈恩跪到地上,“臣罪该万死,说错了话。”紧接着便将郢郦的一番话如何转告了傅修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