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安赋(前传)——笔砚苍生
时间:2022-01-27 08:57:50

杀父之仇、心爱之人、一家团聚……复杂的心事交织成一张大网将她困住,令她有些喘不过气。
父亲,若是您在天有灵,可会埋怨女儿因一己之私而放下您的仇恨?
可是,她依旧选择容策。
……
这几日,容策似乎很忙,整日往宫里跑,但他每晚照旧会来程念的房间给她掖被角。程念向来觉浅,容策推门时她便醒了,两人也能说上片刻话。
程念问他最近可是遇到什么事了,容策说不过是边疆出了一些小乱子,不打紧。
但女孩儿的第六感向来准确,程念知道容策有事瞒着她,但他不说,她也就不追问。他想说时自然会说,一味追问只会惹他心烦。
这日,程念突发兴致去书房找书看,方推门而进便见容策伏案认真写着什么,正欲上前瞧瞧,容策已经迅速将纸张收好,不动声色藏进袖里。
程念眉梢一扬,俯身将下颌靠在他的肩上,偏头笑问,“在写什么?我帮你。”
容策大马金刀坐在太师椅上,顺势伸手将她拉进怀里,一手搂住她的肩,一手执起搁置在桌上小巧精致的白玉缠枝纹茶杯,送至她唇前,“朝廷机密。”
程念见他神秘的模样,不再追问,就着他的手小啜一口凉茶。
忽然,他手抖了一抖,几滴茶水漏在程念的嘴角上。程念无奈地看着他。容策笑道一声:“抱歉,”而后挡住她抬起的手,清越的嗓音温柔似水,“乖乖,我来帮你。”
两人对视片刻,只见他的目光缓缓下移,最后落在她的唇上,喉头微动。
程念早知他要干坏事,出于女儿家的矜持表示性的挣扎一番就算了。
毕竟和心爱的人接吻是一件愉悦的事。
在程念略含警告地注视下,容策微笑着将她嘴角的茶水吻干净,动作轻柔舒缓,像是受伤的野兽温顺地舔舐自己的伤口。
正在两人卿卿我我之时,轻掩的房门被人訇然撞开,见仁立在门口,先是一惊,显然没料到会破坏主子的好事,但他再顾不得其他,满脸严肃,“主子,出大事了!”
程念早已从容策怀里逃出来,规规矩矩立在他身后。
见仁平日常是一副吊儿郎当的模样,看今日这火急火燎的模样,显然是出了大事。容策起身,眉头下意识紧蹙,“何事?”
见仁似乎哽咽了一下,抖着唇道:“国公府的下人方才传来消息,国公大人暴,暴毙了……”
“什么!”此事犹如一道厉雷劈空而下,令容策愣了愣。
空气一时凝固,死寂一般。程念很快反应过来,欲安慰他,伸手却抓了个空。容策已如风般卷了出去。
苏镇恶出身山匪,自幼习武,体格强健,怎会无缘无故突然暴毙?
手心沁出一层冷汗,程念心中升起不好的预感。
程念赶到国公府时,门外已经挂上了素白灯笼,府中哀泣声一片,如秋日的雨,绵密而凄冷。
苏镇恶死得突然,尸体尚在寝房内,程念还未过门,算不得自己人,预料之中被管家拦在门外。
朝里望去,容策跪在苏镇恶的床前,看不见表情;他身旁跪着云空,云空一袭尼姑装扮,双手合十放于胸前,断断续续念着一串佛经,时而停下来哽咽不止。
他们身后跟跪着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大夫,语气沉痛,略含请求,“侯爷,国公大人暴毙必有蹊跷,只有尸检一番,才能究其原因啊!”
尸检?
难道苏将军是被人下药毒死的?
院里围了很多仆人,皆躬身垂首,表情严肃,一动不动似雕像。周匝气氛低沉,时间仿佛凝固了一般,各人心中各怀心事。
不知过了多久,随着一声尖声细气的“陛下至——”响起,院中的人方如梦初醒一般,皆如风吹麦浪般齐刷刷弯腰跪地,以头叩地行大礼参拜,“参见陛下,陛下万岁万岁……”
话音未落便被慕成打断,“平身。”
目光一一掠过院内的人,最后准确落在程念身上,恰时程念也抬起头来,四目交错,情深难诉。
只一瞬间,如石子投湖般,他的眼中漾出一圈柔情。
她消瘦了许多。
帝王临驾,屋中的人纷纷出来迎接。慕成面无表情,眼角眉梢端的是稳重平静,大有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之态。
他示意容策不必行礼,转而问府医,“怎么回事?”
府医忙跪地行礼,眼睛盯着地面,答道:“回陛下,今日乃休沐日,仆人们早晨前来唤国公爷用膳,半晌不听应答,便以为国公大人还在寝着,便不敢打扰。直至午时前来唤国公爷用午膳才发觉不对,慌忙进屋查看时国公爷…已经没……没气儿了!”
眉头几不可察蹙了蹙,嗓音一贯沉稳,“可查出什么了?”
“回陛下,臣检查时发现国公爷的舌苔颜色颇深,隐隐有泛紫的迹象,但外表却查不出任何问题,恐怕伤在内脏,要……要验尸一番才能知晓其中原由。”
府医指的验尸,乃行刀开肚。
元徽帝身后侍奉着宫廷御医,得皇帝示意后忙跟着府医进屋查探。
他甚至不问容策与云空是否答应。
事关重大,究竟是何人残害老将军?又是出于什么原因?不管如何,残害朝廷重臣便是公然与朝廷为敌,而他身为朝廷之主,自然不允许有人挑战他的威严。
一盏茶的时间后,房门打开,御医们依次排队出来,齐刷刷跪在地上,手上血迹犹在。
为首的御医以头叩地,嗓音含愤,“禀陛下,国公大人的五脏六腑被毒药腐蚀,全部衰竭。此人心肠恶毒,下的毒药乃医书上记载的黄泉散,三日之内便会丧命,中此毒者外形完好无损,五脏六腑却已然衰竭,百药无解。若要制此毒需要多种罕见的药材,极其难寻,便是制此毒者不慎染手亦会被腐蚀肌肤,格外狠辣……”
这时 ,管家颤颤巍巍爬上前来,禀报:“禀陛下,国公爷三,三日前曾去三合楼喝过酒,半宿才被家仆扶着回来。”
被点名的家仆嚎啕大哭上前,额头砰砰砰叩地,“国公爷那日同陈老爷一起喝酒时还好好的,这两日也并无异样啊……”
“岂有此理!”元徽帝嗓音沉沉地,低低地,似风雨欲来,“公然残害我大乾重臣,便是与大乾为敌。给朕查,就算掘地三尺,将整个大乾翻过来,也要把此人揪出来,以告苏爱卿在天之灵!”
……
发生此等大事,容策自然要留在国公府料理后事,程念也不多话,默默陪在他身边。
这几日城门关闭,皇帝派出的官兵挨家挨户搜查,并且贴告示赏重金,若有可疑的、外地来的面生人物立即拿下,皆有赏金。
于是城里人人皆捕快,不少外地来的人都遭了殃,不由分说被拿下,一一审问。
关键在于合春楼。
合春楼乃天下第一贵的酒楼,一道素菜二两银子起底,平常百姓连门槛也进不去。
去酒楼吃饭的人非富即贵,楼主不敢怠慢,往往亲自迎接,说对楼里的客人有七八分相熟也不为过。发生此等大事后,合春楼的楼主去国公府请罪,并且亲自画下那日与国公爷同一日在酒楼吃饭的客人的画像奉上。
其中有一名他记得很清楚,只因为他瞧起来面生,那人着一袭浅色衣衫,丰神俊朗,瞧起来斯文儒雅,眼神却冷冰冰的,不像善类。
容策负手立在台阶上,冷眼看着楼主唰唰唰翻开画像,而后直接将那公子的画像呈上。
容策淡淡扫一眼,目光转向程念。程念不动声色与他对视,看似平静,掩在宽袖里的手却逐渐收拢,指甲陷进掌心刺破肌肤,微疼。
她听见容策低低道:“那夜本侯错放了他!”
整个大乾的地方官得到消息,也开始在管辖的州县内贴上程昀的画像,严查到底,便连不少与程昀模样相似的人也都陆续被送至京城,被容策排除后又被送回去,运输货物似的。
天网恢恢,疏而不漏。
程念最后一次见到程昀,是在南城门外。
那夜风大,无星无月,城外火光熊熊,映亮城南半边天。
他换了一身粗布麻衣,右脚侧掉落一张被撕裂的□□,士兵执锐,一圈一圈将他包围。容策手中的冷剑泛着寒光,堪堪抵在他的心口处,气氛压抑低沉。
元徽帝倾尽举国之力搜查罪犯,程昀未来得及赶回鬼医的谷中便被一个农夫以外地人面生为由举报,本以为戴上□□便能混过去,哪知容策太过火眼金睛,百余人中第一眼锁定他,而后毫不手软撕下他的假面皮,命人将他围住。
“念念——”程昀遥遥看着她,苦笑道:“我对不起你。”
那日离开定江侯府后,他失魂落魄地行走在大街上,见二十四小时营业的合春楼还亮着灯,便进去歇歇脚。
向来冤家路窄。
那夜苏镇恶正与几位富豪朋友喝酒 ,许是喝得多了,不由得提起往日跟随先皇征讨天下时的光辉事迹,说到虚阳山脚灭太子时,顺带侮辱一通程曜和程立,也就是程昀他祖父和他爹,一边说一边挥舞筷子,说自己当年何等威风,一□□穿程立的脑心……
纵然苏镇恶是两朝老臣,但因他出身卑微,朝中的名门望族也不愿与他来往,恐拉低了自家门第,苏镇恶也不屑巴结,于是和有钱无势的富豪们成了好朋友。
有时聚在一起饮酒聊天,偶尔吹吹牛也有人捧场。
程昀本是一个有仇必报的人。本来吧,这苏镇恶是容策的义父,而容策是程念心爱的人,他不愿给妹妹招嫌隙,想着就此打道回谷算了,再不问世事。
奈何出府时发生了一件事,令他顷刻转了想法,下定决心要拆散他们俩,正好苏镇恶一番侮辱父亲和先祖的话勾出他的怒火,他便毫不留情借着捧场劝酒时给苏镇恶下了毒。
作者有话要说:
抱歉,来晚了。
 
第32章 相思与君绝(二)
 
马蹄未稳,程念便急匆匆自马背上翻身而下,不慎踩到裙摆,一个趔趄险些摔倒在地。正值初春之际,夜风微凉,卷起她素白斗篷一角。
锋利的剑尖抵在程昀心口处,缓缓往前推进,步步紧逼,衣料隐隐泛出血色,持刀的人似乎下一秒就会毫不手软破开他的胸膛,送他上西天。
程念也顾不得其他,拽着程昀后退几步,挡在他身前,眼神乞求看向容策,“阿策,求求你——”无论如何,她都不能眼睁睁看着唯一的哥哥死在自己眼前。
“冤有头债有主,让开。”容策一改往日对她的温柔亲昵,眼神寒如冰凌,直勾勾盯着她身后的程昀。
他向来爱憎分明。
程念固执地立在原地,不肯让出分毫。
气氛一时升级到白热化阶段,默了片刻,容策冷冷开口,吩咐周围士兵,“驱散无关紧要之人,全部退至十丈之外,队形不变。”
见仁应一声是,与众士兵驱散人群后退至十丈以外。
“阿策,我求求你,不要杀我哥哥,求你了……”在容策冷漠地注视下,她蓦然跪在地上,尾音随风摇摆不定,颤出哭腔。
容策依然保持着持剑的手势,眼瞳发红,眼底无多余情绪,淡淡道:“他杀了我的父亲。”
语罢,目光死死锁定在面无表情的程昀身上。眼底闪着嗜血的光芒,冷酷且狠厉,这是他在战场上才有的模样,“杀了你算便宜的,若不是看在你妹妹的份上,本侯定会将你祖宗十八代的坟给掘了,以慰我父在天之灵。”掘坟鞭尸也难解他心头之恨,杀父之仇,不共戴天。
他是动了情,但他从不是会被儿女私情控制的人。
程念着实害怕他这副不近人情的模样,不由得往前跪行几步,那剑便堪堪抵在她额间。
容策微微蹙眉,“若我不杀他,便有愧义父养育之恩,念念,莫要令我为难,陷我于不孝之地。”
“可是……”程念平时也算伶牙俐齿,此刻脑子却一片空白,张张嘴,说出一句苍白无力的话,“就,就当是为了我,好吗?”
容策依旧不肯让步,剑尖却不动声色往后移动一寸,血丝布满眼瞳,“二十一年前,若没有阿姐和义父,我只怕早死于深山之中,更没有机会遇见你。”默了片刻,他似乎是下最后的通告,语气沉沉似乌云倾轧,“哪怕你怨我,恨我,今日我一定会杀了他。让开!”
话音犹未落,程念的手臂便被他紧紧拽住,一股大力将她拉起来,泛着寒光的剑锋一偏再一转,只闻“扑哧——”一声,程念眼睁睁看着锐利的刀剑没入程昀心口,再抽出来时,白刀已然化作变红刃。
看今日这阵势,程昀早知自己插翅难逃,他并未挣扎,出奇地平静。
一线暗红的血自他嘴角汩汩流出,淌至下颌处拉出一条长长的血丝,不断滴落在衣衫上。
年少时拜鬼医为师,尝试过万种毒药,早已练就百毒不侵之身,唯刀剑可取其命。
他叮了程念一两秒,眼神放空,而后直愣愣仰倒在地。
“不要……哥哥……哥哥……”一滴眼泪毫无预兆自眼眶飘落,熊熊火光将她的清澈的杏眼映出血一般的颜色。
眼睁睁看着亲哥哥死在心爱的人手下,她却无力阻止……
心痛,刀剑钻心似的痛。
使劲浑身解数挣脱容策的手奔至程昀身旁,痛哭着将他搂在怀里,伸手去堵他心口处的血窟窿,可那鲜血流不完似的,越堵越多,沾了她满手。
她撕心裂肺地哭喊:“哥哥,哥哥,念念错了,念念知错了,念念跟你一起走,你不要死好不好……“哭声极大,她的耳朵却似聋了一般,听不到自己在说什么,只一个劲儿的去堵他胸口的血。
“念念……”程昀靠在她怀里,嗓音微弱,气若游丝,“自被师父救那一日起,祖父便时常告诉我,如若不能复朝,便从容赴死去见先帝。哥哥本是这般想的……可是,可是没想到你和母亲还活着,哥哥,不想报仇了……可那夜出了侯府,在合春楼听见苏镇恶那狗贼辱骂祖父和爹爹,哥哥一时愤怒,便……便下毒毒死了他……父亲死于苏镇恶之手,苏镇恶死于我之手,我们两家的恩怨……总算两清了……”
程念哽咽不止,早已经哭成一个泪人儿。
程昀颤巍巍伸手抚上她潮湿的脸,嘴里呕出一大口血,嗓音渐弱,“但……若你还顾念哥哥,就……就离开容……”最后一个字还未说出口,便连同最后一口气咽了下去,滑落的手掌覆在程念的手背上,逐渐冰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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