饮剑江湖——洛书様
时间:2022-01-27 09:00:38

  “我怎么会不要你,怎么会不管你?”无寻自责地揽紧她,只恨不能将她揉入自己的身体之中去——真该死!怎么会昏倒在门外呢?也不知道昏迷了多久,她一个眼盲腿伤的小姑娘,一定吓坏了吧?
  “好了,别哭了,再哭眼睛就真要瞎了。”无寻抱起她放到床上。
  “别走!别!不要留下我一个人!”南以寒紧紧抓住他的衣袖,小脸上是令人不忍回绝的祈求,“求求你,别走好不好?”
  “我不走。”无寻返身握住她的手包在自己掌中,温柔地劝道,“可是昔儿,你应该要吃一些东西了,而且你的腿要重新包扎……”
  “我不要!我不饿,也不要包扎!”南以寒拼命摇头,泣道,“我什么都不要,只要你留下!我不要再从一数到九十九,越数越无助,越数越绝望!”
  “好好好,我不走,一步也不离开。”她的话,她的泪,只叫他心乱如麻,无寻轻柔地抚过她的脸,“我就在这儿,给你吹笛子,哪里都不去。”
  一管青玉短笛横在唇边,清脆的笛声响在屋里。
  南以寒在笛声中沉沉睡去,手却死死抓住无寻的衣袖,不肯松开。
  见她睡熟,青玉短笛缓缓放下,无寻猛一皱眉,尽管一再压抑,还是有一湾血顺着唇角流下。他抬手,神色淡淡地拭去血迹。
  扭头,看向榻上酣睡的那个小姑娘,小巧的鼻子,浅淡的樱唇,紧锁的淡眉,论容貌,不是绝色倾城,但也绝对是个漂亮的小姑娘。在这山中和她相处了不足两个月。但是,她的固执,她的害怕,她的微笑,她的俏皮,她的一喜一嗔,她的一颦一笑,却已然深深地刻在了脑海心间,挥之不去。
  是时候分开了。
  她好得差不多了,他也要离开这里了,是时候分开了。
  只是……
  手指轻轻地抚上了她的脸,无寻的目光遽然变得悠远而复杂——只是,好像有一点儿,舍不得了。
 
  信君绝不疑
 
  
  低调而奢华的楼阁在雨后的天气里焕然一新,窗外绿意盎然的枝头微微摇晃,停落下一只羽毛光洁的鸟儿。鸟儿立在枝头,侧头整理着自己美丽的羽毛,豆子一般的黑眼睛间或一转,好奇地探头看向窗子里。
  “什么?三天?三天!三天?!”步雨桐的声调高高的,从屋里传出,鸟儿受惊,振翅一飞,身影直冲入云霄,只留下晃动不止的树枝在窗外横斜。
  屋里,苏洛漓拿着信,却也微拧了眉,失却了惯有的笑容:“云中阁位于丹阳城外的山脊凹地,四周地势较高,高地之上遍植枫树,阻住气流交汇。故而,凹地处常年寒冷……风痕要我们三天之内再建一处云中阁,实在是强人所难。”
  “就是啊!纵然舍得这样的人力财力,可是丹阳城附近我们也寻不出第二个这样地形的山来!”步雨桐娇声怨道,却更似是小女儿撒娇的模样,“风大哥这是在干什么呀?”
  “我大约明白风痕的意思。其实也不必真的细致到地势上去。据我所知,丹阳城外北边就有一座高山,比云中阁所在山岭略微高一些,此时春寒未退,那里的山顶积雪应该还未开化。至于云中阁……”上官云夜抿唇一笑,英俊的面容自有风华,他朗声着,“自然不必我们费心。”
  苏洛漓和步雨桐面面相觑,皆是被他的自信弄得一头雾水,正要细问时,一个欢快的少年声因忽而响起:“上官大哥,我来了!你们找我,又是有什么事啊?”
  随声,一个俊俏的少年郎快步走了进来。所谓英雄出少年,这儿郎正是方方弱冠的年纪,一身金绣银缠的苍翠锦衣,玉佩锦囊,嵌玉银冠,一看便知非富即贵。而且看起来和暗星的关系匪浅。
  “君埻?”步雨桐自是欣喜不已,上前执了他的手,细细打量着,“数月不见,怎么像是又长高了许多啊?这次你怎么来了?家里不会怪罪吧?”
  “准之的轻功是愈发厉害了,方才连我都没有觉察出你的气息。”苏洛漓也笑着走上前,唤的却是他的表字,“这次,你又能待多久?”
  唤作君埻的少年先是咧嘴一笑,甜甜地唤了声:“苏大哥,雨桐姐。”然后指了指自己头上的发冠:“上个月我已经弱冠成人了,父亲不会再拘着我了。不过说起来你们也真不够意思,居然连我的弱冠礼都不来参加!”
  “我们也是怕给你惹麻烦啊,要是被那群人知道你和我们有来往,你还能如现在这般自由?”上官云夜瞧着他,唇角微微挽起弧度。
  “那也是。我自做我的闲散富家子,劳心劳力的事情交给你们就好了。”君埻笑嘻嘻的,“不过,上官大哥,你也不能再把我当小孩子看了。我已经弱冠,还有了自己的表字,我就算是个大人了吧?”
  “自然。既然阿埻已是个小大人,那就让我们瞧瞧你的本事。”上官云夜从苏洛漓手中抽出风痕的来信扔给他,“喏,顶有趣的一件事,交给你了。”
  “再建一个云中阁?”君埻看罢信,一双眸子晶亮晶亮的,嘴里却偏偏要口是心非,“听起来挺有趣的。但是之前的云中阁也是我建造的,一样的事情却也是无聊。”
  “怎么会是无聊呢?如果你把这件差事做好,我敢保证,你可以瞧到你哥的好戏。”上官云夜循循善诱着,模样活像一指老谋深算的大尾巴狼。
  “我哥那样规矩自持的人,也会有好戏?哈哈,有意思!可让我逮着他的短了!你们放心,这件事就交给我了!”君埻豪气地一拍胸口,足尖一点,仿若一只轻灵的鸟雀,悄无声息地从三层的楼阁上轻盈飘落。
  ……
  云中阁中往来无人烟,与世俗隔绝却也不觉长日无聊,每日里在青玉短笛的悠扬声中悠然度过,这日子也确是悠闲舒适。
  在无寻的悉心照料下,南以寒的腿伤日渐好转,已经可以由人扶着下地了。这日里,她央着无寻烧了热水,趁他去熬药的工夫,摸索着自己舒舒服服地洗了个澡。这些日子,因为身上有伤,不能沾水,每日里也只能以湿布擦拭身体,可委实苦了她了。今日这一番汤浴,总算是舒坦了不少。
  用帕子擦干了头发,南以寒摸索着坐在镜子前,伸手去摸梳子。
  “我来吧。”温暖柔和的声音温柔地响起,无寻不知何时已到了这屋里,他的手指穿过她的发,却似带着依恋一般,声音亦是喃喃,“昔儿的头发真美!”
  “我的头发……可不好打理。”话是这样说着,南以寒的手却是不由自主地握成了拳头。
  为她换药的时候,都不曾见她如此紧张。眸眼轻垂,将她的不自在尽收眼底。
  无寻轻笑出声,任她的发自指间流过,仿佛上好的丝绸一般,凉且滑。他拿起梳子,细细梳理起她的发。明明是少言的人,可因着她眼睛看不见,他总是能寻出许多话来:“昔儿可别小瞧了我。我连你的命都打理好了,更别说是头发……”话还没说完,只听得一声轻响,竟是无寻手中那半旧的木梳被折成了两段。
  随着这一声轻响,南以寒的身子轻轻一颤,握成拳的手放在膝上,紧了又紧。
  身后的无寻亦不过是一瞬的怔愣。他将断梳放下,顺着她的发细细地摸去,最终停在了她的后脑处。
  这一下,南以寒的身子都僵了。两人僵持着,一时无话。许久,南以寒才叹了口气:“我的命,都是你救的。想问什么,你就问吧!”
  “当时,一定,很疼吧?真是个狠心的人,居然这样对待你!”无寻温柔地拂顺她的额发,叹息的声音就似轻柔一吻一般落在她的额际,“可怜的昔儿,真让人心疼!”
  “后脑天、风、督三脉,主中枢。江湖之中知晓此事的,不超过三人,你……真的什么都不问?”南以寒说着,习惯性探手入袖,却未能摸到藏在袖中的银针,这才恍然这些时日一直是无寻照顾,她竟然连最基本的防备都尽数卸除了。
  “昔儿只是昔儿,就如无寻只是无寻,问与不问都不会改变。况且,我只是一个山野之人,多问无益。”将她的动作尽数看在眼里,无寻却笑着什么都不点破,他扶起她,顺势将她的手从袖中拿出握在掌中,“今日天气不错,我扶你出去走走?”
  竟是自己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南以寒释然,展颜笑了:“好。”
  久闭的竹门缓缓被推开,南以寒第一次踏出了这间屋子。
  一股寒风扑面而来,南以寒不由以袖掩面:“若然没有记错,现在应该已经是四月的天了,怎么还有这么大的风啊?”
  “我们是在山上,这里四季如此。”无寻帮她紧了紧衣领,“可是觉冷了?要不别出去了。”
  “久卧也不宜养伤,出去走走倒还好些。”南以寒摇头拒绝,因着眼盲而变得格外灵敏的听觉却捕捉到了潺潺的水声,她侧耳,“这里有河吗?”
  “前面山涧有一条小溪,上游是个瀑布。”听出她心情不错,无寻话语也变得轻快起来,“而且啊,这附近种满了枫树。一到秋天就火红一片,比天边的火烧云还要夺目,很是好看……”说着说着,无寻噤了声,这才记起她眼睛看不见的事情,悻悻不语了。
  “是吗?”南以寒却是毫不在意,行走江湖,对许多事情都看淡了许多,只要还活着便是上苍最大的恩赐,她淡淡地笑着,“我的眼睛也快好了。无寻,等到秋天的时候,我们一起来看枫叶啊!”
  “我们去溪边坐坐吧。”无寻没有回答她,扶了她径直往小溪边走去。扶她在一块干净的大石头上坐下,他自己立在一侧,半低了眼眸看她,眼里是自己都不曾觉的温柔和宠溺。
  南以寒伸手拂水。这寒冷的天气,溪水竟犹自温暖,在掌心指尖划过,仿若游鱼的细吻。她咯咯直笑,忽然侧过头呼唤:“无寻?”
  “嗯?”无寻应了一声,南以寒却淘气地掬起水循着他的声音泼了过来。
  无寻也不躲闪,立在那儿,任由溪水将衣衫打湿。
  少女的笑声如银铃般清脆,就像是爱恋中的男女一般,她半玩笑半执着地问着曾经问过的问题:“无寻,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啊?”
  “不管是谁,对你这么个小姑娘,都坏不起来。而且我说过,我对你好,是理所当然。”相较前一次的回答,无寻的这个答案显然是经过思考的,他顿了顿,“昔儿,你的眼睛也快好了。”
  “嗯!”似是没听出他话外之音,南以寒歪着脑袋想了想,“无寻,你平日里都穿什么颜色的衣服呢?”
  “青色。”这个小姑娘,总是想到什么就说什么。这样天马行空的思绪,落在生性多疑的无寻眼中,除开天性恪纯,竟也不会生出别的心思。
  “那,一般会绣什么花纹呢?”
  “我喜欢纯色,偶尔绣暗纹。”
  “发式呢?”
  “发髻簪冠——昔儿问这些做什么?”
  “我想,等我眼睛好了,给你画一幅画。”南以寒的脸上浮现欢喜的神色,带着几分自得,“无寻你不知道,我画得可好了!很多人千金都求不来的,我给你画,不要钱的!”
  “那可真是我的荣幸。”无寻低声笑道,“不过不急,昔儿,等你的眼睛好了,你作画,我吹笛,我们共看这满山枫华。”
  “哎,真希望,我的眼睛现在就好起来。好想看看这个小屋,好想看看你说的小溪和瀑布……”南以寒说着,却猛然起身回头。溪边铺着石子,沾了水后十分腻滑,她的步子又急,竟是一个趔趄,直接就往前栽去。
  “小心!”
  耳边传来一声难掩急切的低喝,同时胳膊被一只强有力的大手握住,顺势一拉,南以寒就撞进了一个熟悉的胸膛。
  他的身上,有一股特别的馨香,清清淡淡的,不是花香果香,也不是药香,却极是好闻。这些时日,南以寒熟悉了这味道,也喜欢上了这味道。
  山间流水潺潺,无鸟雀啼鸣,无草虫熙攘,安静得可以听见彼此的心跳。无寻低头看怀中女子的模样,只觉平日里再亲密的动作都不及这一个意外的拥抱来得暧昧。他喉头微动,别过脸去,将目光放远,强忍下一吻芳泽的冲动。
  南以寒却不知这电光火石间他的心里竟然转过了这许多念头,她倚在他的怀里,缓缓地仰起头:“以前看得见的时候,我错过了许多。现在看不见了,才知道珍惜。我想看的,很多很多。但是最想看的,是你的模样。”
  “昔儿……”无寻动容。
  “无寻,你听我说完。其实,对你,我有过怀疑,也有过试探。毕竟,你的谈吐和见识,都远不止是一个远离江湖的普通人。可是,你太好了,好到让我自责我的多疑和猜忌。无寻,你别怪我。今时今日,我只一句,昔儿只是昔儿,无寻只是无寻,你我之间,无关江湖。现在,我的眼睛就快好了,但是不知道为什么,我反而感到不安。无寻,我似乎是离不开你了。”南以寒抬手,颤抖地抚上他的脸,“所以,请你答应我,当我能看见的时候,你一定会在我的眼前,好不好?”
  这个小姑娘,看似万事不上心,其实心思是最最细腻的。
  “许你枫华,必不负约。”虽然注定食言,但至少,让她现在安心,并且快乐吧。无寻缓了一口气,“外面冷,待了这许久,也该回去喝药了。”
  “嗯。”
  两人回到屋里,无寻端来了药。
  将药送到唇边,南以寒顿住了,抬头对无寻微微一笑。她慢慢倾斜药碗,将药汁送向口中。
  “昔儿!”眼见那汤药将要碰上她的唇,无寻猛然出声,却又迅速调整成平日的语气,温柔道,“小心烫。”
  “嗯。无寻,谢谢你。”
  不知是不是错觉,无寻竟觉得她这一句谢,居然有视死如归的决绝。
  片刻工夫,南以寒已将碗中汤药一饮而尽。
  不一会儿,她便软软地倒在了无寻的怀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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