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这里,上官云夜和苏洛漓对视了一眼,彼此的面上都没了笑意,皆尽沉默不语了。
君埻已经将碗里的豆腐都用汤匙捣了个稀烂,他嘟囔道:“哼,要我说啊,我哥也真是的,既然都照顾了人家一个多月了,那应该也是蛮喜欢她的吧?不是都说,姑娘是要用来哄的么?他倒好,就这么将人家遗弃在了那里……如果我是那如昔,肯定会崩溃。唉,不知道现在如昔心里,是不是恨死我哥了。”
不过,看她与墨少交谈的时候,样子似乎是极为平静的。应该……没有什么大不了的吧?君埻这样侥幸着。
“呯!”
布在双眼中的血丝猛地鲜明了起来,君埻不知是想到了什么,忽的起身将手中的汤碗狠狠地砸了出去:“我去!如昔失踪了一个月,墨少就派人找了一个月。他这不是摆明了要跟我哥抢女人吗?可是我哥居然还要我们通知墨少的人,这不是将如昔拱手让人!你们说,这是什么道理啊?”
唔,不错,这一碗热汤下去,小家伙为数不多的智慧也复苏了。不过,也太后知后觉了一点儿。
上官云夜好笑地瞧着他:“诶,我说,你这么激动做什么啊?”
“我能不激动吗?”君埻咬牙切齿的,模样实在不可爱,“哼,你们可要知道啊,这么多年下来,如昔可是惟一一个让我哥用心的女人。那个墨少,什么都要跟我哥争,现在连女人都不放过!”
上官云夜轻笑一声,笑声里意味深长:“阿埻你必须明白,如昔她,永远都不会是风痕的女人。”
况且,墨少若是放弃了寻找如昔,就算是风痕想拱手相让,那也没有机会啊!
君埻像是想起了什么,眼睫扑闪,欲言又止,冷静下来之后半晌才叹气道:“墨少带走如昔的时候,她已经不省人事了,到现在也不知道情况究竟如何。我哥也真是的,就算是要送走她,为什么不让我们直接送去医阁呢,反而非要等墨少来寻?”
苏洛漓沉吟着:“此事,恐怕还没完。”
“嗯?”君埻糊涂了,“什么意思啊?”
“风痕肯定另外有打算,你且看便是。”苏洛漓一脸高深,看得君埻愈发扑朔。
唉,风痕心,海底针。君埻捉摸不透,只能摸摸后脑勺:“我还是不明白啊,如果要送走如昔,为什么不光明正大地送呢?好歹也跟人说一声吧,我看如昔又不像是那种死缠烂打的姑娘,为什么非要这样无声无息的呢?真的太伤人了!”
“所以说啊,你是个毛都没长齐的小伙子。”上官云夜啜了口茶,不急不慢地说道,“孤男寡女相处了一个多月,就算是没有男女之情,也会产生一些别的感情。而男人与女人之间的感情,从来就是很危险的。”
男女之间,不论是什么感情,距离爱情,都只有一步之遥。风痕和那个如昔……难说得很啊……
望着面前这两人一脸的心照不宣,君埻可是一头雾水:“上官大哥,苏大哥,你们到底想说什么啊?”
这个准之啊,轻功一等一的好,可是脑子却不太好使啊!苏洛漓不由轻笑出声,好心地解释道:“大人想说的是,风痕这样做,是想斩断他与如昔之间的……所有。”
就算日后,如昔的眼睛好了,有心想要寻找这位意义非凡的恩人。可是她能找到的,也就是城外雪山上那座新建的竹楼。
君埻愣了愣,这才幡然道:“我哥故意伤了她的心,让她心生怨恨绝望,就是为了让她不再记挂他?”
“不过,风痕似乎弄巧成拙了。”上官云夜的笑容颇有几分幸灾乐祸的味道,“恐怕啊,从此以后,这个如昔就再也无法忘掉他了。”
苏洛漓也笑了,极不客气地道:“风痕似乎,把女人当小孩子了。”
君埻愣了半天,一拍额头,无奈望天:“呃……突然觉得,我哥好丢人……”
“这也是没办法的,谁叫我们的风痕大人不近女色,从不识女人滋味呢?”
……
丹阳城中的另一隅,城南画宅也注定是一夜灯火通明。虽然依旧沉静着,已然不似前些日子那般死寂,然而紧张的气氛却也不容忽视——由于在雪地里冻了太久的时间,南以寒已然寒气入体,自回来之后便开始发高烧,半个时辰后竟然陷入了昏迷的状态。鸦九和麦芽抓药喂药,两人折腾了半宿才暂且将她的体温控制下来。眼见她气息平稳睡得沉稳,他们才松下一口气。
夜深了,但是还不是安眠的时候,彭城和云梦那边都需要通知,让麦芽先回去给月见报个平安,顺便通知云梦,鸦九留下照顾,一个人在南以寒房中的软榻上略作小憩。他想着这近两个月以来的种种,而今总算是找到了他的笨丫头,心志稍微有些放松,竟然也渐渐地睡了过去。
半睡半醒迷糊间,似是听见了南以寒的声音,鸦九豁然醒转,眼神顷刻清明,他翻身下榻,快步来到床边坐下,探手摸了摸她的额头,见她身体无异,这才放下心来。
望着她明显尖瘦了的下颌,鸦九心里五味杂陈。江湖风云变幻,苦苦拼搏这许久,私心里希望一切所求皆得,可到如今方觉,只要她好好的,其余都或者,并不那么重要。
终是忍不住抬起手来,轻轻抚摸她的脸,鸦九喃喃似自语一般:“笨丫头瘦了好多呢。你总是这样,只要我不在你的身边,你就连自己都照顾不好……这些日子,你肯定吃了不少苦头吧?”
南以寒微微皱了皱眉,忽然从锦被下伸出双手来,迅速地抓住了他的手,紧紧地握住,呢喃道:“别走!求你别走,别丢下我……别丢下我好不好?”
“好,好,我不走,我不走!我会一直在这里,一直在你身边……”鸦九反握住她的手,疼惜地安慰着——自幼相交,从未见过她这般地脆弱无助,他当真疼惜。
南以寒并没有苏醒,她蜷着身子,也不知梦见了什么,小脸都皱成了一团,她哽咽着泣道:“无寻,你答应过我的……为什么要丢下我?你告诉我啊!我只想知道原因……无寻……无寻……为什么?无寻……你在哪里?”
鸦九压制不住地心中微微的苦涩——无寻,又是这个名字。为了叫她吃味儿,他不惜和暖衣朝夕相对。现如今,她倒真的还给他一份大礼啊!
雪地里,她悲伤绝望,抓住他的衣襟,问他是不是无寻。如今梦中呓语,呼唤的也全是这个名字。她失踪的这一个多月以来,莫非照顾她的人,名叫无寻?
看来,他真的错过了很多。
……
仿佛沉睡了许久,南以寒醒来时,眼前依旧是一片漆黑,感觉到身下柔软的被褥和屋内温暖的温度,有那么一阵的恍惚,竟然不知自己如今究竟身在何处。
身旁似乎还有细微而均匀的呼吸,南以寒心头猛地一跳,蓦然生出狂喜——是无寻,无寻回来了吗?
她屏住呼吸,极其忐忑地伸出手去,小心翼翼地摸索着。
她的手轻轻地拂过他的脸,忽然被一只大手握住,耳畔跟着响起的便是他沙哑而略带欣喜的声音:“笨丫头,你醒了?”
刹那间,梦幻破灭。
“嘘!别说话。”南以寒皱起眉头,小声恳求着。
鸦九皱眉,甚是不解:“笨丫头?”
“求你了,别说话,好不好?”南以寒着急。
看着她,鸦九欲言又止,终究还是选择了沉默。南以寒从他的掌中抽回手来,双臂环住了他的腰,很是依恋地紧紧抱住。
鸦九低眸看着她,心中微微有些难过,为她,也为自己。这十年以来,她从不曾对他流露出过这般的情感和神色,他很清楚地知道,她是将他当做了别人。可是即便如此,他还是愿意配合她。
久久的沉默,谁都没有说话。
南以寒脸上的紧张和不安,也随着他的配合,渐渐化作了一抹满足的微笑。
不知道过了多久,两人的身体都有些发僵了,方听见南以寒低哑的声音:“臭乌鸦,谢谢你。”
“可有好些?”鸦九轻轻松开她,问的也不仅仅只是她的身体。
南以寒点了点头,挣扎着坐了起来。鸦九半扶着她,在她的背后塞了个软枕。
“嗯。刚开始的时候是有些怨怼。可是一觉醒来,仔细想想,也就没什么了。”南以寒自然也听懂了他的话外之音,此刻缓缓述来,唇角弯弯的,又恢复了以往的微笑。
的确,在刚开始的时候,无寻对她极尽温柔体贴。那时,她受宠若惊,感动之余也是心有所疑。于是,无寻叫她把他的好,当成理所当然。
可是,当她终于信了他,把他给予的一切当成理所应当的时候,他却不声不响地离开了,毫无征兆。
在她的心中,早已将他当成了至亲。
被至亲之人抛弃,那种寒心和绝望,当真无以言表。可真正冷静下来之后,再想起与无寻相处的种种,南以寒坚信,那个从未谋面的男子,对她的确真心实意。至于为何要偷偷离开,其中必有原因。
那个原因,终有一日,她会弄清楚的。
而在此之前,她要做的,就是尽快养好伤。
见到她与从前无二的样子,鸦九这才真正地松了一口气。
两心不相知
又到了十五的月夜,漫天无星,漆黑的天幕上只有一轮亮得过分的月亮,冷冷地洒着清冷的月辉。
青衫儒雅,眉眼如画。男子容颜无双,负手立在那里,当真衬得起“玉树临风”四个字。
风痕长身玉立,立在窗前,沉默着抚摩腰间那滴从不离身的泪状透明红玉石。
“我说你啊,本来呢话就不多。这次打从云中阁回来,更是连人都不愿意见了。”上官云夜不知何时倚在了房中的花门边,他抱手望着天边的月亮,嘴角挂着一抹戏谑的笑容,“怎么,想学大姑娘足不出户啊?”
风痕没有回头,声音依旧冷冷淡淡的:“有事?”
“依我看啊,这有事的,只怕是你。”上官云夜摸了摸鼻头,侧目看过去,眼神隐隐着几分凌厉的警告,“风痕,可别怪我没提醒你,你和那个如昔,是绝对不可能的。”
“如昔就是南以寒。”没有正面回应他的话,风痕稍稍侧过脸,冷声,“可还有什么疑惑吗?”
“竟然是同一个人么……你要我彻查南以寒,我调动人力查了,可是奇怪的是,什么都没有查到。一个在江湖上混的人,身后居然是一张白纸。不过,如果南以寒就是如昔,那么一切就说得通了。”上官云夜冰冷的眼神缓缓地望过去,透出几分责怪,“如果她们是同一个人,你就该知道,江湖上称得上名号的几股势力都和她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拿住她,我们可以少走多少弯路?可是,你却放跑了她。”
唇角微微一弯,风痕不语,只扬手,将手中物什向后一扔。
上官云夜探手接过,见是那滴泪状红玉石,神色不由一软:“英雄血?你这是什么意思?”
“‘英雄血,美人泪’乃是杏林堂先祖远赴西域带回来的奇石,经巧匠分别雕刻成一红一白两颗水滴状玉石,留于后辈以免乱世之中同宗相残。她的手中,就有‘美人泪’。”风痕回过头,面上却是半分表情也无,但是语气之中却透漏出挑衅,“我是无妨。只是,你确定,要我像对待那些棋子一样,把她利用得团团转”
“‘美人泪’,在她那儿?”上官云夜怔得说不出话来,眼里却忽而亮起光彩,“我寻找了那么久,居然是她……我该想到的,她和杏林堂关系匪浅——可是、可是她怎么又和四阁扯上关系了?如今江湖动荡,她岂不是成为了众矢之的?”
“江湖,真的好小。”将上官云夜的失措尽收眼底,风痕唇角漾起几分幸灾乐祸,他慢慢走过去,从他紧握的手中将“英雄血”拿走,漫不经心地把玩在掌心,“你看看,这来来去去的,竟然都是故人。”
“对了,如昔是不是受伤了?那她现在怎么样了?她从小就特别怕疼……哎,我该去云中阁看看的。不过,她不是医毒双绝吗?又怎么会中毒的?你可知道她现在如何……”
“你现在,已经不姓风了。你要记住,你是上官云夜。”不得不说,风痕的自制力常人难及。
他一句不带丝毫感情的话,瞬间就让上官云夜彻底冷静下来。握成拳的手缓缓松开,上官云夜不免自嘲:“瞧我,都差点忘了,我现在已经是暗星的首领了。和她,对立得彻底……罢了,风痕,如昔的事你自己做主吧。我只一句,若然可以,别伤害她。”说罢,不再言语,抬步就走。
“上官。”风痕却出声唤住了他,他蓦然扣紧了手中的“英雄血”,声音不知为何而有些颤抖,“你说,在这动荡的江湖之中,若然英雄流血,可否能换得美人无泪?”
上官云夜笑了,停驻了脚步:“覆巢之下,焉有完卵?英雄都流血了,只怕美人也无法擅自保全了吧?况且,在自由之中长大的鸟儿,是过不惯笼中的生活的。哪怕,那是个华丽无比的笼子。”再不停留,大步走了出去。
“你说的,我怎会不明白?只是不死心,还想问你一问罢了。”风痕抬头,望向天边的月,常年无波的眼眸映了月光而显出几分哀伤,“所以,再怎么舍不得,我也只能舍。”
……
城南画宅的日子似流水潺潺,平和却不现安逸。
南以寒的眼睛还要些时日才能好全,可是看不见做什么都不方便,吃个饭都特别的麻烦,稍有一点儿不小心就会弄翻碗碟,所以总是只能麻烦别人。
见她一直苦着脸,鸦九拿勺子的手微微一顿:“怎么了?是不是这锦什蔬菜粥不合胃口啊?”
“没有。我的喜好你一直都知道,这些日子的食物点心我也都很喜欢。”南以寒摇了摇头,却又叹气道,“我只是、只是不习惯做废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