饮剑江湖——洛书様
时间:2022-01-27 09:00:38

  “锦礼,再舞一曲掌中舞吧!”
  “陛下,臣妾老了,舞不动了。”
  “是啊,你与我都老了。待到黄泉,得见阿皓和乐胥,他们依旧一个少年英侠,一个红颜如故……”元凌帝的声音低了下去,“我这一生,原该无憾,只是……负了阿皓,欠了乐胥,误了你……”
  泪瞬间就满面,锦贵妃垂首:“臣妾能得陛下无上的尊重和荣宠,一生锦衣玉食荣华富贵,已然知足。”这一世,我什么都有,却惟独得不到我惟一想要的,你的真心和爱。
  “我知道,我不是一个好人。但若从头再来,我依旧会如此。如果大雍的帝王业终要一人满手染杀,那我情愿浑身罪孽下到地狱去……”元凌帝猛地咳嗽起来。
  “陛下!”
  轻一摆手,元凌帝的声音无力而苍老:“你下去吧!”
  生命的最后一刻,他不愿是她留在身边。非他所爱,不得以待。
  锦贵妃素手攥紧衣角,转身走向殿门。她扶着门柱,幽然回头:“你知道,我有多羡慕姐姐,多恨姐姐吗?”
  “要恨,就恨我吧!乐胥她……她那样的女子,不该被人恨的。”
  许久,元凌帝的声音才悠悠传出。
  再也无话,锦贵妃痛苦地闭上眼——这一世,这一局,她输得彻底。
  走出天乾殿未几,宫中哀鸣钟声大作,有宦官高呼:“陛下殡天!”
  宫中哭声四起,哭皇帝,哭自己。
  锦贵妃踉踉跄跄,一个趔趄摔得跪在地上,借着疼痛,她终于哭得光明正大,喃喃道:“我这一生,终究是爱不得,恨不得,求不得……”
  长安明月坊的莫慈莫大娘并不是大娘,而是一个二八妙龄的花样女子,因舞得一手好剑而名动长安,世人尊以“大娘”之称。
  朱雀大道人声熙攘,来来往往或为生计忙,或为红尘扰,一个个都沾染些许市井气息。但一片浑然浊气之中,却有一团清气破目而来。
  那是两个年纪相若的年轻男子,一个缁衣墨袍,面目英挺而沉冷,一双细长凤眸似乎也和那两道岚眉一样紧紧皱起,锁住许多烦扰。但其行走间衣袍流光,仔细便可看出绣的是四爪蟠龙纹。龙纹缁衣,普天下只有一人如此装束,雍国二皇子萧恪。
  与萧恪行在一处的青衣侠士,则相较快活得多。明明是一样的年纪,他身上却有萧恪没有的恣意,那一袭再简单不过的青衣穿在他身上,仿佛是一片活着的春意,年轻俊朗的面容上明朗着春风拂过的温暖,叫人也不由变得心情舒坦起来。不过,能和权倾一国的皇子并行一处的自然也不是泛泛之辈。从他腰佩名剑纯钧,便已知此人身份——因得十大名剑而号令江湖的武林之主,斫剑山庄庄主南宫皓。
  “允则。”南宫皓唤萧恪,用的是表字,足见二人交情不浅,“难得出来散散心,别苦着一张脸啊,漂亮姑娘都被你吓走了。”
  “阿皓……”
  “好了,知道子悦的事让你操心了。”子悦是萧恪的大哥,名唤萧怿,本该是雍国太子,未来的雍国国君,却跟一个叫嫣儿的江湖女子远走天涯,上演了一出要美人不要江山的戏码,扔下一大摊事给这个一心辅佐他的弟弟。
  南宫皓拍了拍萧恪的肩:“看你最近闷闷不乐的,便想请你看莫大娘舞剑,谁知你运气这么好,一出来就赶上明月坊歇业?”
  “莫慈比你小那么多,一口一个大娘,你也不嫌害臊?”身边有这么一个朋友,饶是阴云布顶,萧恪心情也好了许多。
  “此大娘非彼大娘也——啊,那边怎么那么多人?允则,我们去看看!”
  “喂!”还来不及说话,南宫皓已一溜烟儿跑得没了影儿。
  好歹也是一庄之主啊!也忒不稳重了。萧恪摇摇头,跟了过去。
  走近了才发现是再寻常不过的一件事,街头一对卖唱的父女被地痞缠着收保护费,两个富家千金模样的女子挺身而出,却是忘带银钱,反被地痞嘲笑。
  那两个富家千金似乎是一对姐妹,姐姐约摸十七岁,该是为人妻的年纪,却仍旧是姑娘的打扮,生得倒清雅精致,自带一股贵气。妹妹只十五来岁,相貌与姐姐有几分形似,不过许是年岁尚小,气质上不免落了几分。
  眼见围观者众,却无一人援手,姐姐也来了脾气,对众人一揖手,颇有江湖侠气:“诸位看客,小女子在此献舞一曲,若各位觉得舞姿尚可,劳烦慷慨解囊助这父女渡此难关。”
  一听这话,妹妹立时变了脸色:“姐姐不可!”
  舞姬乐师,再如何技惊四座,到底是供人取乐的职业,总归难以入流。看样子,这对姐妹身份不俗。
  萧恪抬手准备掏钱,南宫皓却一把按住了他:“这么有趣的事,看看热闹再说。”
  “轻舞,过来。”姐姐招呼着一旁抱琴的婢女。
  婢女满面忧容,却不敢违拗主子,磨蹭着将怀中琴放在了地上。
  那是一张很特别的琴,琴面较寻常的宽些,琴弦也极粗。
  姐姐绕琴行一周,满意地点头,弯腰脱鞋去袜,一双凝脂玉足堂皇露在众目之下。
  四下哗然——女子公然裸足,可是大逆不道之举,足以叫那些礼法名家口诛笔伐。这女子,好生大胆!
  可下一刻,他们便再难起不敬之心——
  女子盈盈一跃,落到琴上,纤足轻点,踏弦而舞。琴本质朴,乐却妩媚;人本清雅,舞却妖冶。那一袭原不耀眼的绯衣,随她舞姿娉婷,生生化作琴上火,熠熠恍若火中妖!可是,再妖再媚,却难叫人起亵渎之心。那起舞的女子,仿若浴火而生的琴中精灵,纯净而无垢。
  “好!”一片沉默后,叫好声四起。
  萧恪看得痴了,忘了叫好,仿佛呼吸都已停止。天地俱静,似乎只有他和那起舞的女子。
  “铮!”一曲未终,琴音骤断。
  众人望去,只见一个肮脏恶臭的半大乞丐似是魔障一般,一脸痴迷地蹲在琴边,抬手去抚女子纤细洁白的足踝。
  “干什么?”
  “如此下作之人,不可饶恕!”
  “揍他!”
  女子一舞惊四方,加之这小乞丐无权无势不比地痞,这一次站出来说话的人不少,已有几个壮丁摩拳擦掌跃跃欲上了。
  那乞丐也恍然醒悟过来,意识到自己干了什么,吓得一屁股瘫坐在地上,瑟瑟发抖地看着围过来的人们。
  “你是看上了我的足链吧?虽然不值几个钱,但是我亲手所做,还算精致。”女子解下左足踝上银色的足链,微笑着放入乞丐手中。
  避重就轻,巧妙地化解了尴尬,也维护了这个乞丐的性命和尊严,众人一时瞠目。
  女子回身望向围观的众人:“如果诸位觉得方才一舞尚可,请慷慨施援,助这对父女渡过银钱难关。”
  “好!”不得不说,这个女子聪慧善良,大方宽厚,叫人由衷敬佩。萧恪掏出一锭银子扔了过去。
  有人开了先河,人们纷纷掏出钱袋。地上很快就铺了一地的铜板碎银。
  “喂!”女子双手一展,看向那群还在惊讶中尚未回神的地痞,“地上这些,全是这对父女的,你们想要多少,自己捡!”
  想不到,这个女子还挺傲气的。南宫皓笑出了声,换得女子回眼狠狠一瞪。
  如今众人都站在那姐妹和父女一边,眼见犯了众怒,地痞们骂骂咧咧地走了。围观的人群也逐渐散去。姐姐招呼着妹妹帮忙捡起银钱交给那对父女。
  目送那对父女走远,妹妹扯了扯姐姐的衣袖:“姐姐,下次切不可如此胡来了。”
  “路见不平,挺身而出,这是仗义!”姐姐悠然一笑,回身却不见了先前脱下的鞋履。
  “舞到一半,本大侠还未尽兴呢,怎能罢演?”南宫皓不知何时坐到了附近的民居屋顶上,晃着两条腿,手中拿着的正是一双绣鞋。
  “阿皓,你干什么?”萧恪疾步走到屋下,“快把鞋还给这位姑娘!”
  “允则,有时候别那么规矩。”南宫皓挑衅似的扬了扬手中绣鞋,“我就不信,你心中不惦记这看了一半的舞。”
  女子笑容渐消,周身气息一凛,扬手指向屋顶上狷狂的男子,竟迸出叫人不敢直视的天家贵气,她喝道:“轻舞,扒了那登徒子的靴!”
  “是!”正在收琴的婢女一声应喝,纵身跃上屋顶。
  这其貌不扬的婢女竟是个练家子?南宫皓微讶地挑了挑眉,身形一晃不慌不忙地躲开了——富贵人家的女侍,就算会几下拳脚,又怎敌他武林之主?
  眼见轻舞不敌,又有不少看热闹的人围了过来,妹妹急得蹲下身用袖去遮姐姐的裸足,声音都带了哭腔:“姐姐,这可如何是好啊?”
  萧恪看不下去了,施展轻功上了屋顶,在轻舞的协助下扭住南宫皓,脱了他的软靴丢在地上。他返身走到两姐妹身前,揖手赔笑:“我这兄弟向来冒失,今日对姑娘多有冒犯。在下也已脱了他的靴履,还望姑娘消气。”
  “多谢公子出手相助!”妹妹喜形于色,忙福身还礼。
  那姐姐却只淡淡看了萧恪一眼,返身走到墙下,捡起南宫皓的靴子穿上。她抬头,对屋顶上的那人一勾唇,笑得灿烂:“这位少侠既然爱穿小鞋,小女子岂有不成全之理?那双绣鞋送给阁下了,希望少侠穿得开心!”说罢,趿拉着一双不合脚的男式软靴,在众人目瞪口呆的眼光中扬长而去。
  “姐姐,等我!”妹妹对萧恪一欠身,招呼了轻舞追了上去。
  主仆三人走远了,南宫皓也彻底傻眼了。他望了望光秃秃的脚,又瞅了瞅手中精致的绣鞋,难得地露出了呆愣的表情。
  萧恪看着他的呆样儿,很不客气地笑出了声。
  “允则你太不兄弟了。”南宫皓纵身落在他身边,“我抢人家姑娘的鞋你跟我拼命,人家穿走了我的鞋你却不闻不问,当真是重色轻友!”
  “并非我重色轻友,而是你失礼在先。”萧恪望向主仆三人消失的方向,“也不知,是谁家女儿?我在长安多年竟从未听说过此奇女子。”
  “我倒想起一则传闻。”南宫皓扬唇一笑,“楚国有二女,一乐复一礼。”
  “乐善弦上歌,礼擅掌中舞。”萧恪吟出传闻下半阙——方才那女子一舞惊四座,想来便是以“掌中舞”名扬七国的楚国公主锦礼吧?
  “南宫大哥,萧公子!”
  二人回头望去,只见唤他俩的是一个年不过二八的妙龄女子,身姿娇小,容颜明艳,一双美眸顾盼生辉,媚态浑成。
  “莫慈?”南宫皓又惊又喜,“你不在明月坊,还以为今天见不到你了。”
  “我是去赴喜宴了——哎,南宫大哥,你这是什么打扮?”莫慈瞧他手捧绣鞋,赤着双足,不由掩嘴轻笑。
  “莫姑娘错过一场好戏了,没瞧见你南宫大哥是如何大鞋换小鞋的。”萧恪打趣。
  “什么大鞋小鞋?”莫慈好奇。
  “允则不许说!”南宫皓急得直跳,逗得萧恪放声大笑。
  莫慈看着他们心里也欢喜:“我们别在大街上傻站着了,先去明月坊坐坐吧!”
  ……
  明月坊清雅幽静,素来是长安城中文人雅士最爱的地方,如今日这般冷清却是少见。
  莫慈取来双新靴让南宫皓穿上:“前几日无事给南宫大哥做了双新靴,正愁不知如何给你呢。”
  “莫慈做的靴子温暖舒服,大小合适,将来谁娶了你这么心灵手巧的女子,可是有福。”南宫皓翘着脚,“允则,你看,这是不是叫有失必有得?”
  “你这是叫旧的不去新的不来。”萧恪好笑,又回头去看莫慈,“莫姑娘此次是参加谁的喜宴?”
  “这就要问我们的南宫大庄主了。”莫慈笑看着南宫皓。
  “我?”南宫皓放下一直翘着的双脚,摸着下巴想了想,“前些日子泰阿剑主风吾之跟我告了假。当时他满脸喜气的,问他也不说,莫非……”
  “正是!杏林堂白圣人有两个女儿,长女白听月据说是自幼体弱,深居简出的不为外人道,但次女白怀柔却是行走江湖医治天下。我与怀柔交好,这次正是怀柔嫁与风吾之。”
  “手下人成亲你这个庄主竟然不知道,真是!”萧恪摇头。
  “允则你又不是不知道,他们啊,一直嫌弃我不够稳重,把我当庄主已经很难得了,还指望他们把我当长者敬?一个个没大没小的家伙,要娶谁要嫁谁,我才懒得管呢!”南宫皓伸了个懒腰,看了看外面,“哎呀,天色不早了,我先回去了!”
  看他匆匆忙忙连门都不走,直接从窗口跃出,萧恪笑了:“他定是赶着去给风吾之挑选新婚贺礼了——这小子,别的地方都好,只是这口是心非,像极了小女子。”
  “南宫大哥一直是如此的,率性不失坦荡。”莫慈侧目看他,“萧大公子还是没有消息吗?”
  “他是铁了心不要这太子之位了。如今父亲的身体一日不如一日,希望能找点找到他,让他见父亲最后一面吧!”
  “船到桥头自然直,萧公子宽心。”
  “但愿如此吧!”
  楚国是七国之中文风最盛的,楚国皇宫也不似别国金碧辉煌,而是桂栋兰橑,薜荔为帷,以百草为饰,绕杜衡为缀,极尽文人风骨。
  一个绯衣淡妆的女子在奴婢簇拥下走来,停在一丛开得正盛的栀子前,探手抚上一枝花苞。女子容颜清雅精致,举手投足自带贵气,正是那日当街起舞的女子。
  “奴才见过乐胥公主。”一个小宦官小跑着过来,“陛下宣您前往桂庭赏花。”
  “知道了。”打发走小宦官,乐胥扭头嘱咐身边一个小宫女,“你去叫锦礼,她许久没见父皇了。”
站内搜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