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山,美人,为何不能并存?”
“不是不能并存,而是为情障目的例子太多太多,帝王也不能免俗。况且,我一直觉得,能识得乐胥弦上之舞的人必有一颗玲珑缜密的心,而能懂乐胥足下之音的人却是心思恪纯不为世俗所扰。乐胥的心小,只想寻一个心思恪纯的人过一辈子。”似是想起了什么,乐胥面容上笼起一层柔光,“阿皓便是那样的人。”
“你很善良,也很聪明。”萧恪松开她的手,一步步退后,“放心,锦礼毕竟是你的妹妹,又是我雍楚的联姻,我会善待她的。”
“多谢。”唤住要离开的萧恪,乐胥又道,“你送的牡丹青玉棋盘和黑曜白玉棋,我和阿皓都很喜欢。”
“当时父皇病重我不得空,只送去了新婚贺礼,你们喜欢就好。”挚友娶了挚爱,他该说什么,又能说什么?萧恪觉得头更疼了,抬步匆匆离去。
离锦鲤池不远,萧恪又遇上了南宫皓。不同于平素的豪爽舒朗,南宫皓目光沉静而深长,竟有萧恪看不透的深意。
“你在这儿,多久了?”终是萧恪开口打破了尴尬。
“我怎么会放心乐儿一个人?我一直跟着她的。”
不开口尴尬,开了口更尴尬。想起方才对乐胥的所作所为,萧恪只觉无地自容,头一低便想逃开。
擦身而过的一瞬,南宫皓抬手按住了他的肩:“雍国若是争天下,我斫剑山庄愿鼎力相助。”
“你不是说,江湖中人不过问朝堂之事吗?”萧恪看向他,“这份新婚贺礼,太重了。”
“不是贺礼。我想让乐儿一生无忧,不单只是衣食。”南宫皓侧目,看他的眼里竟有警告,“我不允许任何人打搅她的平稳安逸!”
竟是一场交易么?
纵然心内五味杂陈,萧恪依旧面不改色:“好,你助我一统天下,我许你一世安宁。”
离萧恪迎娶锦礼已有六年之遥。这六年间,萧恪登基为皇,封锦礼为贵妃,居六宫之首。锦贵妃诞下皇九子萧埻,地位已然稳固。而天下制衡之势也已被打破,雍国已攻破赵国,楚国更是连吞吴越两国,国势直追雍国。
不过南宫皓明白,楚国势强,不过是萧恪一手促成。楚国是雍国一统天下的棋子。狡兔死,走狗烹。楚国的下场,只怕会比其他五国更惨。
念及此,南宫皓将手中文书拍在桌上,重重地叹了口气。
……
和风轻拂,花影深深。乐胥坐在花树下缝制着一双靴子,怎奈手拙,做了大半个月也只勉强有个靴子的样子。
“姨母,姨母!”一个六岁的男童满头大汗地跑了过来,是风吾之和白怀柔的儿子风朔,“姨母救命!我娘要打死我!”
紧跟在后面的小男孩与风朔年纪相仿,是苏重台的儿子苏洛漓:“南宫伯母救命,风伯母拿着赤霄剑凶神恶煞的,可吓人了!”
乐胥放下针线,笑着擦去他俩额上的汗珠:“你们先进屋,换身衣服,吃些点心,我替你们挡住那个‘凶神恶煞’。”
“姨母最好了!”
“多谢南宫伯母!”
两个孩子刚进屋,白怀柔便“凶神恶煞”地冲了进来,倒拿赤霄,愣是把名剑拿出了竹鞭的架势。
“姐,瞧见我家臭小子没?我今日非打死他不可!”
“有话好好说,大热天的别发那么大的火。”乐胥拉她坐下,给她倒了杯水,“实在是当了娘的人了,怎么还风风火火像个小丫头?”
白怀柔一口气灌下水:“姐,你不知道,风朔那小子去市集里听了几回书,愣说自己是大官,要人叫他大人。老苏家的孩子跟他胡闹胡闹也就算了。可今儿在书房,这臭小子把人家夫子摁在地上给他行什么叩拜礼,不叫大人不给起啊!人家夫子多大年纪?这没大没小的臭小子,我今天非打死他不可!”
“这事儿干的,有你小时候的风范。”
“姐!”
“好了,开玩笑嘛。小孩子总有爱玩闹的,做得过了好好跟他说便是。阿朔是个讲道理的孩子,犯不着动手。瞧你,还赤霄剑主呢,两条腿追不上一个孩子。”
“我真是气糊涂了,都忘了用轻功。”又灌下两杯水,白怀柔总算解了怒火,“爹爹总说我胡闹,不像姐姐沉静。你的孩子,一定温和乖巧——不过话说回来,你和姐夫还真是不急啊,成亲这么多年了,也不要个孩子?”
缝靴的手一顿,乐胥微笑:“这种事,总要看天机。”
“反正你们都还年轻。不过可得说好了,将来你们要是生的女儿,可得给我做儿媳妇!”
“八字还没一撇呢!”
“那也得先定下!老苏家的是个儿子,锦礼也生的是儿子,万一我家臭小子抢不赢呢?”白怀柔又灌下一杯水,“不说儿媳妇了,我得先去追我儿子了!”
看她又风风火火冲了出去,乐胥摇头失笑,却又垂了眸,喃喃道:“孩子……”
……
白怀柔走后不久,便有下人来报,说是莫慈求见南宫皓。
自打二人成亲,这个莫慈三天两头地往这里跑。她打的什么主意,乐胥自然清楚。乐胥收拾了一下手头的东西,决定去见见她。
此刻莫慈在南宫皓书房外徘徊,手里还拿着个包裹。
“小慈来了怎么也不进去坐坐?”乐胥迎了上去。
一见是她,莫慈忙将手中包裹藏在了身后:“听月姐。”
“阿皓和老苏出去了,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回来。”见她一直往里看,乐胥开口。
“这样啊!”莫慈失望之情溢于言表。
乐胥的目光落到她身后的包裹上:“又给阿皓做靴子了?”
“我估摸着上次给南宫大哥做的靴子应该穿坏了,便又做了双新的。”见被发现,莫慈干脆大大方方地把包裹递给她,“劳烦听月姐帮我转交给南宫大哥吧——听月姐该不会怪我越俎代庖吧?”
“这些年,你每季都给阿皓做靴子,连他都夸你的靴子温暖合脚,我这个做妻子的自叹不如。”
“听月姐过誉了,我和南宫大哥这些年一直都是这样的。”莫慈笑了,“等什么时候南宫大哥有了孩子,我做的只怕更多了。”
孩子,又是孩子。
乐胥沉默了。
“南宫大哥很喜欢孩子的。以前他就跟我说,一定要和自己爱的女子多生几个孩子,那样才有家的感觉。”莫慈似是漫不经心,又似自言自语,“不过,南宫大哥自由散漫惯了,恐怕也不愿意被随便一个人束缚住吧?”
“是吗?”乐胥可有可无地应了一声,若有所思地看向了别处。
莫慈将她的表情尽数手在眼里,意味深长地勾起了嘴角。
……
今年的秋不比往年,格外的凉,整日里秋雨不断,难得停了雨,也是阴云满天,压抑得很。
南宫皓在书房里处理着大大小小的事情,忽有一个仆从慌张冲了进来:“庄主,不好了!夫人不肯喝药,打翻了药碗,烫着了手!”
“什么?”南宫皓一把扔下笔,起身就跑了出去。
寝房之内,大夫已把乐胥的左手用绷带层层裹起,似乎伤得不轻。
“乐儿!”南宫皓执了她的手,“怎么这么不小心?”
“庄主放心,只要按时换药别沾生水,夫人的伤过段日子就会好。”大夫收拾好药箱躬身退下。
这时丫鬟已重新熬好药送了过来。
“平日里喝药你可是眉头都不皱的,今日倒嫌苦耍起小性子了。”南宫皓笑着舀起一勺药送到她唇边,却被她扭头躲开,他放下药碗,“怎么了?”
“我没病没痛,为何要吃药?”
“女儿家身子弱,该多进补。”
“阿皓,杏林堂白圣人,是我的义父。”
南宫皓淡了笑:“既然知道,何必多问?”
“每三日一碗避子汤,你便这么不想我生下你的孩子吗?”乐胥猛然站起,“以前我只当你是年轻不想要孩子,可如今锦礼的孩子都四岁了,你到底是为什么?”
几番欲言又止,南宫皓手握成拳:“南宫家,不需要孩子!”
“是不需要孩子,还是不需要有我血脉的孩子?”乐胥的声音里带了哭腔。
“乐儿你在说什么啊?”南宫皓惊异。
“我知道,你在帮雍国一统天下,迟早是要轮到楚国的。你怕有了孩子到时不忍心,便干脆一开始就不要子嗣。”乐胥说着泪如雨下,“既如此,这些年夫妻情分也够了,不如将我赶出门去,另娶了别的女子来为你南宫家绵延子嗣!”
“乐儿!”见她冲出门去,南宫皓急忙去追,却被迎面匆匆赶来的苏重台拦住:“庄主,出事了。展棋越和温静在长安京郊中了埋伏。”
“现在人在哪里?”南宫皓接过苏重台手中的密函。
“干将莫邪双剑不知所踪,展、温二人……尸体到了庄门口。”
“速叫风吾之、南宫齐二人来见我。”南宫皓快步走向书房。
在书房谈完事情,南宫皓从桌案后起身:“什么时辰了?”
“再过一刻便是午时了。”风吾之回答。
“平日里半上午乐儿都会送点心过来。”南宫皓叹了口气,“看来是真生气了。”
“夫人出庄了。”南宫齐闷声,“我过来的时候见她单骑出了门。”
“你过来的时候?那岂不是两个时辰前?你们怎么没告诉我?”
“我叫柔儿跟着去了。庄主不用太担心。”风吾之双手环胸,“本还羡慕庄主夫妻和睦,这么多年从来没有拌过嘴。不想这一吵架便气得夫人离家出走,到底是庄主厉害。”
“少拿我寻开心!”南宫皓看向窗外,“不过也好,如今庄里事多,乐儿不在也可叫我少些担心。”
“说来奇怪,夫人一向体贴庄主,这次却似有些无理取闹了。”苏重台神色凝重。
南宫皓眸光一闪:“老苏,你去查一下,乐儿最近都见了什么人。”
“是。”
“你整日里为我东奔西走的,靴子破了都不知道吗?”南宫皓突然看见苏重台脚上破了一道长口子的靴子,“正巧莫慈前些日子给我做了双新的,待会儿你去拿。”
“那可是莫姑娘做给庄主你的。”风吾之淡淡道。
“小慈做得再如何温暖合脚,也不及乐儿做的贴心,我等着乐儿的新靴。”南宫皓向门口走去,拍了拍苏重台的肩,“算是你帮我一个忙,谢了。”
“多谢庄主。”
……
乐胥离开斫剑山庄已有一段时日了,天气也难得地放了晴。
“莫姑娘,我们庄主在忙,不见外客。”
“我不会吵到他的。”莫慈身手不错,一路连哄带骗地绕过阻挡的侍卫,进到了书房。
“有事?”南宫皓早听到了动静,头都没抬。
“听说南宫大哥忙,我特意做了点心。南宫大哥,你趁热尝尝。”莫慈顺手将食盒放在了南宫皓书案旁的矮桌上,在矮桌后的椅子上坐了下来,挪开桌上的笔砚,准备把点心端出来。
“起来!”南宫皓忽然抬头厉声喝道。
莫慈吓了一跳,怔怔看向他:“南宫大哥……”
“起来!”南宫皓一把将她从椅子上拉开,提起食盒扔在地上,小心地将压皱的纸张抚平,又把砚台仔细地恢复到原位。
南宫皓素来对谁都是平和亲近的,还从没见他如此失态过,莫慈怔在原地呆了半天:“南宫大哥?”
“这是乐儿的位置。她和别人不一样,喜欢把笔砚放在左边,右边一定得放几碟蜜饯。我批文书累了,她就会给我喂一粒蜜饯。要是弄乱了,乐儿会不高兴的。就算如今乐儿不在家,她的地方我也得给她留着。”絮絮说了半天,南宫皓猛然意识到莫慈还在,他看向莫慈,“要没什么事,你就回去吧。”
自她进来,他头都不曾抬。可为了白听月坐过的桌椅,他还动了怒。纵然白听月不在,可提起那人,他整个人都是柔和的。一个肯为妻子留住身边位置的男人,或许她花再多心思也没用了。
“既然南宫大哥忙,那我改日再来。”莫慈提起倒在地上的食盒,向门口走去。
“听说明月坊生意愈发好了,你也别再给我做什么衣服靴子了,乐儿是我的妻子,她会为我做。以后没事你也少往这里跑。”南宫皓坐回自己的位置,“乐儿心思单纯,你说什么她便信什么。这不是好事。”
“我知道了。”莫慈心中又苦又涩,埋头冲了出去。
冲出书房,扭头见白怀柔倚墙而立,莫慈怔了。
……
行走在斫剑山庄内,莫慈低着头一言不发。
“你和庄主相识多年,他对你根本没那种心思,你不是不知道。”白怀柔看着她,“如今他明说了,对你也是好事。”
“我总以为,他娶白听月是为了别的目的。我以为,我还有机会。”莫慈提着食盒的手紧握泛白,“没想到,他是用情至深……”
“一边是你,一边是我的义姐,我总想着你们两个都好好的。”白怀柔牵住莫慈的手,“以前,因为庄主,你待我姐姐总是心存戒备。现在你可以好好和她相处,我相信你们会成为朋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