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朋友?”
“是啊。”白怀柔伸了个懒腰,“姐姐如今在杏林堂,庄主要我去接她回来,要一起吗?”
“好。”莫慈长长地吐出一口气,心里也舒坦了许多,“既然输了,我也得知道我是输在哪儿了。”
“这才是剑舞长安莫大娘嘛。”白怀柔挽了她的胳膊,“走吧,我们出发!”
……
杏林堂竹树环合,苍翠幽静,天下之争也好,江湖之乱也罢,这里总是清幽自在。
乐胥坐在竹舍前,一手托腮,一手执扇,心不在焉地熬着药。
“大老远就闻到药糊了。”白怀柔快步走了进来。
乐胥回过神来,手忙脚乱地将药罐取下,可里面药汁已干,糊得很彻底。她叹了口气,放下了扇子:“可惜了一罐药。”
“我说姐啊,你还有心思担心药?”白怀柔坐到她对面,“你不在的日子里,咱庄里多了许多姑娘,个个都是冲着姐夫的美色来的。”
听到这话,乐胥咬住了下唇,却挤出个笑来:“这样也好,我也不必为害得南宫家后继无人而自责了。只是怀柔,对你不住,说好的儿媳妇没了。”
“姐姐豁达,姐夫却是说了。是我把你送到这儿的,我就要负责带你回去。”
“纵然是以白听月的身份嫁给阿皓,我始终是楚国公主。阿皓定也为难。”
“唉,是不是宫廷里长大的孩子总喜欢把事情想得复杂呢?”白怀柔淘气地摸了摸她的头,“我打听清楚了,庄主的母亲和祖母都是因难产过世的。他不愿你有孕,也是这个原因。”
“他什么都没跟我说。”震惊之余,乐胥又释然一笑,“不过,我好像从没问过他,也没听他好好解释。”
“既然是误会,解开就是了。”白怀柔递过来一张纸,“喏,姐夫知道错了,特意寻了个滋补的良方,给姐姐赔不是呢。”
“半夏,寄生,相思子,豆蔻,独活。”这是一张并不罕见的温补药方,乐胥秀眉微皱,“这方子不全,尚缺一味当归。”
白怀柔笑了,却故意问道:“缺了什么?”
乐胥不疑有他:“当归。”
“这可是你亲口说的,当归。”熟悉的声音响起,南宫皓缓步走了过来,对她伸出手,“我来接当归之人归家。”
“任务完成!我去备车。”白怀柔识趣地离开。
“阿皓……”乐胥怔怔地看着他,忽而一头扎进了他怀里,“对不起,是我多心了,我以为……”
“我都明白。”南宫皓抚上她的发,“怀柔劝过我了,她说,对女人而言,能为心爱之人生儿育女比什么都重要。或许,我也该改改自己的想法。”
“那,我们要个孩子?”
“先不喝避子汤了,至于孩子……还是回去再说吧!”毕竟是多年的执着,南宫皓也不敢拿她冒险。
“好。”乐胥与南宫皓十指相扣,走出杏林堂正门便遇到啊了等在门口的莫慈。
“嫂嫂,我来接你们了。”莫慈走了过来。
“你终于肯承认我是阿皓的妻子了。我很高兴,小慈。”
乐胥的话让莫慈心中一颤——她一早就知道,却不言不语,默默地容忍旁的女子对自己的丈夫百般殷勤。除却对夫君的信任,她更有一份旁人比不上的宽容与耐心。这样一个在爱情上都宽厚大度不愿伤害任何一个人的女子,心地极善,也很聪明。
莫慈上前握住乐胥的手,真心实意地道:“我们回家吧,嫂嫂。”
……
回到斫剑山庄不到三个月,在不喝避子汤又悉心调养的情况下,乐胥终于怀上了孩子。只是常年药物伤害,让乐胥的身子在受孕之后格外虚弱,连白言泽都赶着过来亲自调养,每日里汤药补品尽力保着她腹中的孩子。
春去秋来又是两季,斫剑山庄一切如旧,只是晋国遭灭,天下局势更乱,南宫皓也更忙了,手下几个剑主更是早出晚归难见人影。
“庄主。”帮着收拾完最后一份文书,苏重台又递上一封火漆密信,“饮剑楼百里楼主的密信。”
拆信看罢,南宫皓冷哼一声:“老苏,你知道当年和萧怿私奔的女子是谁吗?”
“我只知道是个叫嫣儿的江湖中人。”苏重台惊讶,“莫非和饮剑楼有关?”
“我倒疏忽了,百里楼主的独生女儿,名叫百里嫣。我说呢,当年允则和我合力都找不到人,原来他们是有饮剑楼暗中相助。”南宫皓将密信点燃,看火光一点点吞没信笺,“萧怿和百里嫣的儿子已经六岁了,百里楼主年迈体弱也需要继承人,所以来信求助了。”
“我们是武林之主,帮他们是应该的。”
“不,先通知允则。当年寻找萧怿,是因为先帝病重,雍国需要他这个太子。可而今允则为皇,萧怿已经多余了。”地上的信已化成一堆灰烬,南宫皓浓眉锁起,“他是生是死,由允则决定。”
“属下明白了。”
苏重台话音刚落,门外忽一阵吵嚷,一个仆从几乎是摔着跪了进来:“庄主。夫人流了好多血,产婆说怕是要生了!”
“乐儿!”南宫皓拔腿就冲了出去。
……
寝房之外围了许多人,呼痛声一阵盖过一阵从屋里传出,白怀柔埋首在风吾之怀里,紧张地咬着唇:“我生臭小子的时候,没叫这么惨吧?”
“平日里听月的身子是我打理的,不会有问题。”话是如此,可白言泽也紧张得不停踱步。
“乐儿!”南宫皓一阵风似的冲了过来,对着房门一阵猛拍,“保大人!我要保大人!”
“进去不到一个时辰,你胡说什么呢?”白言泽本就担心,听他这样讲,更是忍不住埋怨。
“我们不生了,乐儿,你别怕,我们不要孩子了!”南宫皓急得直挠头,在门口团团转。
“吵什么吵?还让不让安心生产?孩子头都出来了,你说不生我们还能给塞回去啊?”门被打开,南宫皓箭步上前,却被一个产婆一通抢白,把他唬得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呯!”门被重重关上,南宫皓瞪着紧闭的大门,半天没回过神来。
“女人生孩子都是这样的,为心爱之人痛上一回,在鬼门关前走上一回。”
一只手按上他的肩,南宫皓回头才发现是萧恪:“你怎么来了?”
“想起许久没见你们,便过来看看。不想遇到这样的大事。”萧恪自不会说,听闻乐胥待产,他是如何马不停蹄,连朝政都顾不上了。
也不知过了多久,房内传来一声婴儿的啼哭,坚持了两个时辰的痛呼也散尽。
产婆满脸喜气地出来了,将手中小小的襁褓往南宫皓怀里递:“恭喜庄主,是位水灵灵的千金。”
“乐儿!”南宫皓却将产婆一推,直接冲进了房间。
若非萧恪手快,一把接过婴儿,只怕这才出生的孩子便要被亲爹推到地上了。
怀里的婴孩小小的,不似旁的婴儿刚出生皱巴巴,竟白皙圆润,眉眼颇有几分乐胥的模样。
萧恪看着怀中和她极像的婴儿,喜上眉梢,比自己当了爹还高兴。
“让我看看!”白怀柔扑过来抱住婴儿,一个趔趄直接倒向地面。
“小心!”风吾之眼疾手快,将白怀柔连大带小抱在怀中。
白怀柔却浑不在乎,眉眼弯弯地看向风吾之,讨喜地把婴儿往他眼前凑了凑:“咱儿媳妇!”
……
乐胥生产后累极,昏昏睡去。待一觉醒来,她便看到守在床边的南宫皓,身上的衣服已换了干净的,人清爽不少,心爱之人又陪在身边,她觉得满足极了。
“好些了吗?”南宫皓握着她的手在唇边吻着,“你把我吓坏了。”
“让你担心了。”乐胥四下看了看,“孩子呢?”
“是个女儿,像极了你。现在抱去喂奶了。”南宫皓坐在床边,扶她靠在自己身上,“乐儿,我已经想好了咱们女儿的名字。她生在开春,似是春燕南回落在了我们家,就叫南宫燕,好不好?”
“名由你定,字由我拟。”乐胥靠在他肩头,“燕儿凝聚了你我的过往,见她便如见你我往昔,就拟字如昔吧!”
“你们小两口把名字都定了,我这个外公干什么?”白言泽抱着孩子走了过来,将孩子放在乐胥怀中,“我之前特意去了趟楚宫,和你父皇琢磨了半宿,拟出以寒这个名字。”
“可是燕儿已经有名有字了啊!”乐胥逗弄着怀中孩子,笑得眉眼弯弯。
“这可是两个外公的心意!”白言泽不依不饶。
南宫皓看了看怀中爱妻幼女,下定决心般一点头:“南宫燕,字如昔,别号以寒。”
斫剑山庄里的海棠花开了又落,已然七载。七国终在今年春得以一统,萧恪成为一统天下的第一个君王,改年号少康,帝号元凌。
乐胥在庭院中缝着衣衫,岁月并没有在她身上留下痕迹,反倒更见风雅韵致。
“姐。”白怀柔也是不改当年,步伐快活,一进门便四下瞧着,“我儿媳妇呢?”
“爹爹说想念外孙女,今天一早便派人把燕儿接去杏林堂了。”
“我说我家小子今天怎么没往外跑呢。”白怀柔坐了下来,“老苏家的孩子外出学艺也快七年了,燕儿也不在家,可不把我家小子憋坏了?”
“如今天下归一,皆属雍国。”乐胥放下手中针线活,“怀柔,挑个时候把阿朔送离山庄吧。我总觉得,得了天下之后,萧恪的手会伸进江湖。”
“自从楚国降臣被山贼杀害之后,你便越发多心多思了。”白怀柔握住她的手,宽慰道,“放心,元凌帝和庄主自□□好,是比手足还亲的朋友。虽然楚国没有了,可你不是还有我这个亲人,还有杏林堂这个母家吗?”
“你真觉得,那是山贼?降臣北上,走的是官道,纵然有山贼,可负责押送的是雍国纵横沙场横扫六国的将士,怎会不敌区区几个山贼?”乐胥叹了口气,“我知道,这是天下大势所趋,灭楚国阿皓也是出了力的。我不怨任何人,也不想报仇,我只求还活着的人能平平安安。”
“这是自然的啊!斫剑山庄是江湖之首,又有皇族做靠山,谁敢让我们不平安?”白怀柔拉她起身,“要我说啊,你就是在家闷着了才会胡思乱想,走,我陪你去花园走走!”
“也好。”乐胥笑了,随她走了出去。
此时,书房之内,苏重台走入:“庄主,杏林堂来信,寻到莫邪剑了。”
“干将莫邪……自展棋越和温静过世后,多少年没听过双剑的消息了?”南宫皓放下手中批阅的文书,“剑主是什么人?”
“是一个叫玉绮若的女子,以前也查过她,可是那时她归属碧桃派。如今她人在杏林堂,是可用之人。白圣人还说,有她在,那干将剑主也跑不了。”苏重台请示,“是不是要和以前一样,将他们派到长安辅佐元凌帝?”
南宫皓不答,只看向窗外:“南宫燕,如昔,以寒……”
“庄主为何反复念叨少主的名字?”
“南宫燕是斫剑山庄的少主,以寒是杏林堂门人,那么如昔呢?”
“庄主的意思是……”
“乐儿是楚国公主,也是杏林堂白听月。楚国灭亡,因为白听月的身份,她没有受牵连。所以,多一重身份便多一份安全。燕儿是乐儿拼了命为我生下的孩子,我自当护她周全。双剑剑主便是很好的掩护。”南宫皓吩咐,“这件事既要办得妥帖,又不能和我们牵扯太深,你亲自去办。”
“是。”
“庄主。”正说着,风吾之走了进来,“饮剑楼百里嫣被人暗杀,萧怿拖着病体打理饮剑楼,已然力不从心,我们是否该施援?”
“施援是一定的。关键是怎么帮。”苏重台道,“萧怿是江湖中人,当听我们号令。可他也是元凌帝的亲哥哥,我们以武林之主的身份出手,只怕是对皇族不敬。”
“想办法保护他的儿子,再把仁道之剑湛泸送过去。”南宫皓思量之下决定。
“父母之爱重,无外乎子女。湛泸又是佐君之剑,可表明我们的立场。”风吾之揖手,“我这就去办。”
目送他离去,南宫皓叹了口气:“如今天下太平,可我总觉得,要起风了。”
……
仿佛是暴风雨前的宁静,又这样平静地过了大半个月。
夜色浓重,已过三更。
“乐儿。”南宫皓回到屋里,见乐胥还在缝制新衣,“怎么还不睡啊?”
“给你做的衣服还差一个袖子,想快点做完,顺便等你回来。”
“手都凉了,别太累着。”南宫皓握住她的手替她暖着。
成亲已十余载,他对她依旧珍之惜之,惟一改变的只是两人之间不断加深的默契。
“明天我要去一趟长安。”南宫皓似乎犹豫了很久才开口。
“什么时候回来?”他外出是常有的事,乐胥并没很在意。
“你把新衣做好,我就回来了。”南宫皓温柔地揉了揉她的发。
“嗯,那我明日便把衣服做好!”乐胥笑道。
“乐儿……”南宫皓欲言又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