饮剑江湖——洛书様
时间:2022-01-27 09:00:38

  “嗯?”
  “我们成亲这么些年,为什么怎么看你都看不够呢?”他看她的目光,深情不减当年。
  “都老夫老妻了,阿皓说这些,真是!”乐胥被他闹得满面绯红。
  “乐儿,回来之后,再为我舞一曲弦上歌,好不好?”
  “等你回来,我为你舞上一辈子,让你看到腻烦为止。”
  “傻瓜!”将她紧紧揽在怀中,南宫皓温柔地吻着她的发,“只要是你,我怎么会腻烦,又怎么会看够?”
  ……
  人声熙攘,歌舞升平,热闹之中长安还透漏出一份自得与从容,毕竟这是统一了天下的雍国的国都。
  自七国归一,南宫皓还是第一次来长安。站在朱雀大街上,想着便是在这里遇见了乐胥,他唇角挂笑,在街头站了许久。
  萧恪约见的地方是一处偏僻的民宅。南宫皓到时,萧恪正在温酒以待。
  “阿皓来迟,老规矩,罚酒三杯。”萧恪微笑举杯。
  “谨遵圣谕。”南宫皓坐下,端杯饮酒,“皇上此次又有什么计划?”
  “果然是生分了。”萧恪替他满上酒,“阿皓,你许久不曾唤朕允则了。”
  “你是君,我是民。”南宫皓又饮酒一杯,“君要臣死,臣尚不能违,何况我一小民?”
  倒酒的手一顿,萧恪笑意不减半分,将自己满酒的杯换到他手上:“有了乐胥之后,你像一个真正的武林之主了。”
  “饮剑楼势力渐大,而掌控江湖,一个棋子就够了。”南宫皓把玩着酒杯,一道发黑的污血自嘴角蜿蜒而下,他浑不在乎,依旧笑着,“和我这个外人比起来,自然是亲大哥更好。”
  “既然知道,还敢来赴约,喝下朕倒的酒?”
  “这不对我们二十多年的兄弟情份还有奢望吗?你要我的命,我给你就是。我只想告诉你一句,没了我,斫剑山庄不过一盘散沙,实在不足为惧。”
  “小燕儿性子像你,不出十年,她必成大器。”萧恪说着拔出剑。
  南宫皓动作却更快,纵身而起,左手按住他拔剑的手,右手的纯钧剑已指向他的喉间:“萧恪,别逼我。”
  “伤朕便是弑君,天下归雍,斫剑山庄的人一个都跑不掉。”
  一句话成功地让纯钧剑垂了下来,萧恪趁机退后,避至廊下。南宫皓惊然抬头,只见四壁之上弓箭手齐齐站起,弓弩之上寒光凛冽的箭镞尽数指向他一人。
  破风声起,周遭箭矢如雨,纷纷射来。
  染血的唇角缓缓翕合,无声地唤出心底的那个名字:“乐儿。”
  ……
  细心地抚平衣角上每一处皱褶,乐胥笑得开心:“新衣做好,阿皓也该回来了吧?”眼角忽瞥到旁边柜子底下露出的一张纸角,抽出来一看,竟是南宫皓的字迹。
  “半夏,寄生,相思子,豆蔻,当归。”是似曾相识的一张药方,乐胥怔愣良久,心里忽而一阵发寒,“尚缺一味独活。”
  ……
  次日晨光微曦,斫剑山庄却是人声嘈杂,尽数集中在乐胥房外。
  许久,门才缓缓打开。
  “嫂嫂!”站在最前面的竟是一身风尘的莫慈,她哭泣着捧起手中沾满鲜血的纯钧剑,“南宫大哥被称为楚国乱党,尸体悬挂在长安城门之上,是万箭穿心而死。我拼尽全力只夺回他的佩剑,我……”莫慈泣不成声。
  “夫人,今晨在离山庄十里处发现朝廷军队,来者不善!”苏重台请示。
  “没想到萧恪竟是过河拆桥的小人!夫人放心,我等定击退敌人,夺回庄主遗体!”风吾之义愤填膺。
  “不用了。阿皓在我心里,永远是最好的模样,我不想看见他千疮百孔的样子。”
  她的声音嘶哑无力。众人这才注意到她一身白衣,鬓簪白花,竟是缟素。
  “姐。”白怀柔怔然,“你、你早就知道了?”
  “早就?呵,是啊,皇族中人对权利的渴望有多可怕我不是不知道,我却天真地相信他们情如手足……”颤抖地看向掌心揉得发皱的药方,乐胥泪流满面,“这一次,他不言当归,只要我独活,可是……”
  可是阿皓,你告诉我,没有了你,我如何独活?
  “嫂嫂,来日方长,你还有斫剑山庄在……”
  “我嫁给他是因他这个人,而不是为了这空荡荡的山庄!我要这山庄有什么用?没有了他,我要这山庄,有什么用?”
  乐胥的声音陡然尖利,莫慈蓦然明白了什么——这个女子,是聪慧,是善良,可她不坚强。没了他,她柔弱得连呼吸都不会了,怎么可能求生?
  “小慈,你带着承影剑走吧,去保护燕儿,保护阿皓惟一的血脉。”乐胥将满是鲜血的纯钧剑抱在怀里,无声哭泣。
  “顺道去通知我爹,要他先去避一避。小慈,我怕下一个,就轮到杏林堂了!”白怀柔急道。
  双手紧握成拳:“你们的仇,我一定会报的!”莫慈转身跑了出去。
  “我与阿皓夫妻一体,生死与共,你们自便吧。”
  “誓与山庄共存亡!”各剑主众口一心,坚定得不容置疑。
  “好,我们一起,去找他。”看着他们,乐胥含泪,温柔浅笑。
  ……
  天已全黑,但斫剑山庄外却亮如白昼。
  萧恪坐在万军之中,悠然地饮着茶。
  “启禀皇上,斫剑山庄内已清理干净,只剩四个剑主还在做困兽之斗。”有探子回报。
  “很好。”萧恪悠然起身,优雅地掸了掸下袍,“好歹是名剑剑主,朕亲自去送送他们。”
  山庄之内,尸横血流,入目是一片在夜色中映了火光而泛亮的血水,再不复以往的欣欣向荣。
  苏重台、风吾之、白怀柔、南宫齐四人皆一袭素缟,并列成一排,被军队团团围住。
  萧恪闲步踱来,凤眸含笑地看着他们:“怎么,想报仇?”
  “刷!”四剑齐出,却是不约而同反手横剑,纷纷抹上自己的脖子。
  血染白裳,为忠义殇。
  “以身殉主,是忠义之士。”萧恪冷眼看着倒地的四人,“不过,只有无能之人的剑才会指向自己。他们枉佩名剑,名不副实。”
  “陛下天威所在,此等舞刀弄枪的凡俗之人哪配入陛下的眼?”身侧武官也有须臾奉承之人。
  “若寻到南宫皓的妻女,切记以礼相待。她不会武,不可伤她分毫。”萧恪不喜这些溜须拍马的小人,冷声吩咐。
  “是。”
  “陛下!”忽有女子一路奔来,竟是已为贵妃的锦礼,她钗斜鬓乱,已浑无贵妃凤仪,只一个头重重磕下,“臣妾求陛下放过姐姐!楚国已灭,山庄已毁,姐夫已故,姐姐她什么都没有了!”
  萧恪没有说话,却有一阵扫琴之声从远处传来。他们寻声过去,到了一处花草环绕的凉亭。
  凉亭上红纱飞扬,乐胥一袭绯衣,发髻高挽,妆容精致,舞鞋轻点琴台,广袖曼舞弦歌,盛装舞在这杀戮之夜。
  空气中还弥漫着浓烈的血腥味,却更为舞曲平添妖冶。
  萧恪看得痴了,将她深深匿在瞳仁深处,不舍得移开分毫。
  一曲舞终,纯钧剑从袖中滑出,乐胥双手握剑横在颈上,足尖旋转,在最后一个音符中剑刎颈项,任血将一袭绯衣浸染得更深,染红他赠予的舞鞋,将琴台晕得斑驳。
  “乐胥!”萧恪一声惊呼便要冲上去,可才一挪步火光便在身前腾升而起。他惊得一退,再看时凉亭已被火海包围。
  “姐姐——”锦礼凄厉地呼唤,便要冲进火海中去,却被萧恪死死拉住。
  虽然阻住了锦礼,但萧恪看向被火海吞没的女子,火光明灭间竟兀自润湿了眼角。
  朱雀街头一舞相见,山庄树下一鞋情牵。你乱世护我周全,我江湖予你歌弦。
  此生此夜,我舞步轻点,为你人间到黄泉。
  那晚你行经最美的月,今夜我手握最利的剑。
  为君倾城一笑,剑上绽桃夭。
  为君琴上舞蹈,化作火中妖。
  火海之中,与他的过往历历在目,乐胥笑得满足:“待你回来,我自为你,再舞一曲弦上歌。阿皓,我没有食言。”
  乐未央,勿相忘。黄泉碧落,我要为你舞一世弦上歌,奈何桥边,忘川河上,等我,勿忘。
 
  饮剑录·山河寂
 
  
  夕阳西下,漫天云霞灿若云锦,红得堪堪要滴出汁儿来。
  长安京中,皇宫内苑,一处华丽的宫墙之内,长着一片比天边云霞更红的枫叶林。叶红似火,掩映处有一幢竹楼,清幽简雅,却与这堂皇富丽的宫殿格格不入。
  枫叶林深处,一个年轻男子青衫儒雅,精致的眉眼如雕如琢,深幽的凤眸深邃沉静,通身的气派冰冷尊贵。一管青玉短笛在握,他摩挲着笛端青玉缠丝穗,冷冽的唇线缓缓勾起一抹暖笑。
  “陛下。”一个衣饰不俗的侍卫悄无声息到了他身后,“锦绣宫来人,说丽妃病了,请陛下过去看看。”
  “朕去了只怕她病得更厉害了。”这青衫男子声音低沉优雅,竟是大雍开国第二位国君,景轩帝萧坼。
  “丽妃争宠的手段,翻来覆去也就那么几样。”萧坼将青玉短笛插在腰带之中,“夜华,这宫中的女子,都好生无趣啊!”
  唤作夜华的侍卫没有作声。他知道,陛下心中挂念的女子是这昔归殿的主人,这一片红枫也是为她所植。有了所爱之人,再看旁人,自然是索然无味了。
  “什么人!”夜华忽然警惕地拔出剑。
  最大的枫树之上,蹲着个一身黑色劲装的男子,面目冷峻,俊美刚毅,腰际佩两柄一模一样的暗色长剑。
  “转魄,灭魂?”夜华认出了那两柄剑,惊得握剑的手都在颤,“你、你是饮剑楼苍术?”
  “夜华,你退下。”
  “陛下!”
  “他不会伤我,你下去。”
  “是。”
  眼见夜华离去,苍术盯着萧坼看了半天:“你瘦了。”
  “这话,怎么像我后宫的妃子说的?”难得有个旧时相熟之人来聊聊天,萧坼心情颇好地笑了。
  “昔姑娘想知,你是胖了还是瘦了。”苍术一字一句,认真地撇清关系。
  “昔儿还惦记着我啊。”萧坼颇为欣慰地笑笑,“你来,有什么事?”
  “楼主有东西给你。”一道黑影从树荫中飞出。
  萧坼探手接住,是一轴画。展开来,画中是一个风华无双的墨衣男子,倾世绝颜,风仪万千,与萧坼颇为相似的凤眸之中尽是满足与惬意。男子倚栏小酌,膝下欢跳着一个六岁的男童,和男子几乎是一个模子刻就,却是一袭小小的白袍,弯眉浅笑间隐约透漏出她的机灵劲儿。
  “上次诞辰,楼主舔着脸要昔姑娘作了此画,画后觉得不错,便求着我给你送过来。”想起那一楼之主嘚瑟的模样,苍术不以为然地撇嘴,深表不屑。
  饮剑楼主,使唤自己的属下送幅画,还得要用求的?混得也忒差了。但正是如此,他活得有多惬意潇洒也可见一斑。
  不过,萧坼的心思不在这上面。他仔细地打量着画,唇角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无奈。
  这幅画作,画的是昔儿的丈夫和儿子,也是经由她手画就,与她有千丝万缕的关系,却寻不到她半点身影。作画之人是他所爱,画中之人是他所憎。这幅画,弃之可惜,观之可恨,当真……
  “是鸦九的风格。”合上画卷,萧坼抬起头,看天边最后一抹夕阳残色被夜色吞没,渐次亮起满天的星。
  “转换人魄,屠灭生魂。”夜色之中,苍术的星眸灿若鹰隼。他扶着腰侧双剑,如是喃喃。
  “夜色不错,我们来说说话吧!”萧坼走到苍术栖身的枫树下椅树干而坐,不知从哪里取出壶酒来,“说说看,你当初为何会追随昔儿那么个小姑娘的。”
  为何?苍术看向天际,皱眉仔细地回忆着——
  似乎也是这么个繁星满天的晴夜,姑苏城外一小队连夜赶路的车马队伍中传来凄厉的呼救声。
  一声惨叫过后,声息俱静。
  一个黑衣男子逆光而立,“刷”地一声将手中双剑回鞘,只留一地尸体。
  彼时,他不叫苍术,而是江湖三杀之中夜鬼的首领,代号夜鬼。
  打从记事起,他就在杀人。和一般的暗杀不同,他讨厌诡计筹谋,更喜欢用剑直接了结目标,从初时杀一人招致满身伤到而今剑取人命滴血不沾身,他从一个默默无名的小卒杀至夜鬼之首,江湖中人听得他名便闻风丧胆,道他人如其剑,转魄灭魂。
  杀人,拿钱,再杀人……
  他的日子日复一日,平淡而残忍。
  其实,这样的日子,他也说不上喜欢,只是停下来便不知该干些什么,只能一直这样走下去。
  “转换人魄,屠灭生魂。夜鬼名不虚传。”
  骤起的人声让他一惊,抬头方见旁边的大树上坐着个白衣少女,十五六岁的年纪,还背着个药篓。
  漏了一个?他握住腰侧佩剑,可细辨才觉非名单上的人。他径直往前,不再理会。
  “喂,你不应该要杀我灭口吗?”
  她在身后叫唤,他却头都不回——这个女子虽无内力,但隐匿在旁他竟未察觉。若动起手来,他未必能赢。
  那夜星途,她坐在树上悠闲看戏,他立在血中厮杀入戏。
  这,便是他们第一次相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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