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好陶青由于经常到胡大爷家,在这边留了一些治伤的物品,她一边替周福临止血,一边安慰他:“很快便不痛了。”
她像哄孩子般,声音轻柔,周福临盯着那伤口,心中嗤笑,难不成自己会因为受伤怕疼而哭鼻子么,他又不是阿盼。
可某处坚硬的地方却不自觉变得柔软。
眼前这个女子清秀文雅,身上有一种温柔的味道。
她笑起来眉眼都会稍微弯起,仿佛将他盛进了眸中的世界,满心满眼都是自己。时而又狡黠地爱逗人,挡在他身前却又显得异常强大,天不怕地不怕,凌冽如冬风。
周福临是真真儿感觉自己很奇怪,以前看大夫,他都十分抵触同对方的肌肤接触,可陶青多次抓住他的手,心里只有不知所措与难言的安心。
“明日我要早起出门,这才准备烧柴煮点东西,当做明日的早饭。”周福临忽然开口。
他说:“你不想知道我为何要早起么?”
“嗯,那周公子为何要起这般早呢。”陶青顺着他道。
“卖画。”
周福临将手从她手心抽出,站起来,指着放在灶台边儿上的那盏陶青送的山水图花灯,幽幽道:“我的画比这还好,你可信?”
卖一幅画得来的银钱,抵过他曾经给人洗衣服做荷包半年。
他第一次在陶青面前提到关于自己的事,说从小便爱上了作画,在这方面很有些天赋,奈何幼年家道中落,一直没有请师傅,都是自己琢磨,如今小弟的药钱、家里的开支都靠这个。
转而从这个话题到了上一任妻主家,说他们不让他再画画,称画画是钱多了没地儿烧。
“母亲那时就有些病了,为了让她安心,我见都没见过未来妻主一面,就嫁了过去。”
谁料成亲那晚,他那个待在家靠爹娘养活的妻主,喝酒喝到半夜才回来,那人一看周福临脸色难看,一声不吭去了小厮屋子,周福临这才知道,他的妻主是有通房的,妻主还对通房颇为宠爱。
她在洞房那日给了他难堪,周福临自然不肯再同她亲近。第二日敬茶时,公爹见到元帕上没有血迹,阴阳怪气地说娶了和没娶一样。
不久后母亲去世,从此公爹整日里嘀咕周家骗婚,以为他有个秀才娘,能带妻家飞黄腾达,没想到福没享到,还成了累赘,肩不能挑手不能提,光会画些没用的东西。周福临为了阿盼忍了,偶然撞见阿盼被庄子里公爹的侄儿推倒,这才爆发。
他苦笑:“我有时真觉得那人是被我克死的,为了阿盼,我又同她吵了一架,当天她便带着通房出去了,最后只有通房一人回来,她……栽进水沟,死了。”
通房被发卖,他也没讨着好,不知是哪个算命的说他命里带衰,公爹觉得都是娶了他才有这些倒霉事,顾忌着他娘好歹是秀才,害怕他克死家里人,写了和离书,赶他和阿盼走。
周福临巴不得呢。
来的时候,带了隐约的期盼,走的时候,满心苦涩。
陶青能想到,当初身无分文,带着病弱的弟弟的周福临,是如何狼狈地回到柳巷,从头开始,顶着流言蜚语,挣钱养家。
其实她见过的悲惨事不少,比周福临还要可怜的人,光是皇城就数不胜数。见得多了,也就麻木了,心也冷了,能够用漠然的目光注视和打量,实在看不过去,就出手帮忙。
可他垂下眼,缓缓诉说过去的事,陶青就是觉得心疼。
灶房比外头要暖些,院里已经没人,也许胡大爷带着阿盼睡觉去了。
周福临触到她怜惜的目光,冷笑:“你可是觉得我令人同情?”
陶青摇头:“在她家,既然你没有画画,没有挣钱,那便是靠着妻家过活,阿盼也是他们养着的。纵使养自己的夫郎天经地义,但没钱就没底气,又不得妻主疼爱,这个结果并不令人意外。”
她同情自己,周福临会不高兴,她说这样的结果很正常,周福临更不高兴:“那这是我自作自受了。呵呵,的确,所以什么在家从母,出嫁从妻都是狗屁,如此看来,估计真是我命不好,投生到了男儿身。”
“周公子,”陶青噙着笑道,“陶某话还未说完。”
还有什么可说?
周福临一时心动才想让自己和陶青之间更坦诚些,他并不想要陶青同情,但也不希望对方这般回答。
他想要的,想要的是……
心里麻麻涩涩,周福临低着头,再次看了眼花灯,只觉眼睫沾上了湿润。
“陶大夫回去吧,今日多谢你。”他破天荒想要靠近一个人,慢慢剖开了自己给她看,得到的是失望,那种脆弱心灵表面的外壳又重新穿上,他说,“你走吧。”
陶青见他绕过自己要离开,拉住他的衣袖,周福临挣扎时重心不稳,直直扑倒在她怀里。
夜凉如水,寂静之中,陶青看着怀中湿了眼睫的秀丽男子,抚上他的发。
“陶某还没说完。”
“陶某对周公子的确不是同情,是另一种意思。”
周福临挣扎的动作一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