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灯初上——丁丫
时间:2022-01-27 09:14:13

  陈焕庭却被她的憨然实诚逗笑,点点头:“你说的是真的,我信。”
  苏然没探究陈焕庭话的真假,接着说:“我们在一起是在我大三那个暑假。他跟我说喜欢我,问我是不是也喜欢他,然后我们就在一起了。这似乎是非常水到渠成、又符合家长意愿的事情,我们的爸爸特别开心,周围的人也一个劲儿地夸我们‘天生一对’之类的,反正就是那些词。我们在一起之后其实没什么变化,以前什么样在一起后还是什么样。那种感觉,你知道吗,就是认识太久了,我有多少岁就认识他多少年,我们早就没了心跳的感觉。你问我喜欢他吗,我当然喜欢,但是这种喜欢我现在才认识到,是兄妹的那种、亲情的那种,不是爱情的那种,”苏然口气一下颓然起来,将头埋进膝盖间,“因为我遇到了你。”
  陈焕庭哑然。
  “你别害怕,”苏然抬头瞧见陈焕庭的神情,失笑道,“我不是又要和你表白,被拒绝一次已经够了。你也别代入自己,就当做故事听好了。整个研二下学期我都很纠结,因为意识到自己的心意后,我鄙视自己、看不起自己,觉得自己道德沦丧精神出轨。但是戏剧性的事情来了,上个月我收到一封邮件,今天晚上我又收到同一个人的邮件。它们来自一个叫‘liulu’的人,是他的师妹。第一封邮件里是他们的合照,今晚又是一张他们的合照。唯一不同的是,今晚的邮件有标题,写着‘离开他’。”
  陈焕庭看到那封邮件了,但他没有点破。
  “所以你离开了阅览室,一个人出来了?”
  “是的。”苏然问陈焕庭,“如果你现在还和你的前女友在一起,她收到这样的邮件,会做何反应?”
  “估计会杀了我。”
  “是啊,”苏然说道,“正常谈恋爱都会是这样的吧,但是我却没有这样的想法。真的,除了意外、生气,我好像没有别的情绪,比如吃醋、比如咆哮、比如一哭二闹三上吊……就连生气,也是因为感觉遭到了莫须有的挑衅,就像以前也有喜欢他的女生来找我,让我觉得好烦、生活受到了干扰。”
  “那你当初为什么会答应他?”往事倒带一般回放,苏然将下巴搁在膝盖上,呈现后悔懊恼之情:“也许是虚荣吧。”
  “虚荣?”
  “是啊,从小围着他转的女孩子太多了,但是和他青梅竹马的只有我一个。当你周围的人都天天暗示你们应该在一起,默认你们是天生一对,连我们的父亲都有意撮合,而这个男孩子又万众瞩目、聪明优秀,对你温柔体贴,有一天他跟你开口,我——我很难拒绝,几乎没有犹豫就答应了,而且我也确实喜欢他啊。没有人不羡慕我们这样的感情。”
  陈焕庭沉默了。
  他在意苏然的恋情,但当她亲口说出来,又让他感到自虐,那些刻意压制忽略的情绪又开始张牙舞爪、蠢蠢欲动,仿佛一个个妖怪在嘲笑他。
  繁星在深蓝色的天空铺开,就像他散落一地无法拾捡的心。
  过了好一阵,他才说:“你不问问沈睿邮件的事情?”
  “第一封邮件来的时候我就问了他,他说是个误会。而今晚又来,我却不知道怎么问他了。毕竟……”苏然苦笑一声,看了一眼陈焕庭,又收回目光,“我自己也没有资格和立场了。”
  苏然的坦荡出乎陈焕庭的意料,而她的下一句更是让他意外。
  她仿佛自言自语,自嘲一般:“我是不是很婊?又那个什么又那什么的。”
  陈焕庭一愣,继而皱眉:“别这么说。”
  “那就是很蠢。”她飞快地下定义。
  陈焕庭语塞。在这之前,但凡听到旁人提起苏然男友的事情,他都会刻意地回避,他不想再听到那些形容词,仿佛那些话钻入他的耳朵会引起某种疾病。可今晚听到她这一番长长的表述,才知道原来那个男朋友是这样的,原来他们的感情是这样的,原来他们的感情并不是他想象中的那种。
  “那他呢?”陈焕庭忍不住轻声问,“他对你是哪种感情?”
  “我不知道。”苏然没有看他。
  “异地恋……”陈焕庭欲言又止,半是试探,半是自虐地真诚支招,“也许你应该找机会和沈睿推心置腹地聊一聊。感情是两个人的事情,你们有着一般人难有的感情基础,只是现在异地异国,时空差异给你们带来了困难。开诚布公地聊一聊会有帮助。”
  “是啊,你说得对,”苏然叹气一声,“七月初我爸爸五十大寿,他会回来。”
  七月初,还有一个多月。
  一个多月后沈睿回来,事情又会有怎样的解决?
  陈焕庭神思复杂地看着苏然,她今晚最多的表情就是看着远方虚空的某处,那里有一个灯塔的轮廓在海潮声中若隐若现。晚风掀起她额间碎发,白皙的面庞如山间明月。
  她有一种近乎透明的坦然和洒脱,她的自我剖析和反省是这么直接,是就是,不是就不是,喜欢就喜欢,不喜欢就不喜欢。迷茫和困惑,失败和自责,都那么干干脆脆清清楚楚地一一显露,不拐弯儿抹角,不藏着掖着。陈焕庭忽然想起第一次他们在青山村那个厨房,苏然也是这样的态度面对他对她不识姜的取笑。
  她好像一直是这样。
  坦诚、纯粹、干净、真实。
  见陈焕庭久久没说话,苏然开玩笑一般说道:“也真是够奇怪的,我怎么和你讲起这些。你心里本来就瞧不起我,现在更是大打折扣了。”她将最后一口饮料一饮而尽,又在黑暗中举着瓶身使劲辨认,后知后觉,“这果啤是不是有点度数,我可能喝醉了,你就当做我醉了说了酒话。”
  “没有,我觉得你很好。”陈焕庭却说,生怕她没有听清,又重复了一遍,“我其实一直觉得你很好。”
  苏然转过头,夜风中,陈焕庭的双眸明亮而清晰,他有一双好看的眼睛,饱满的卧蚕让他看上去时常带笑。
  半晌,苏然笑了,像一抹柔软的春风:“陈焕庭,我们还是朋友吗?”
  陈焕庭没有立刻回答这个问题,他凝视苏然半晌,慢慢笑起来:“当然——其实一直都是。”
  听到这个答复,苏然嘴角笑意逐渐加深,生动漂亮的面容又回来了。
  这一刻,陈焕庭忽然很想拥抱她,拥抱这个屈膝蜷坐在路边、向他不设防微笑的女孩儿。
  而这时苏然的电话却响了起来。
  “苏然,你在哪儿?”电话机里是王壮壮的声音。
  “哦,不好意思,”苏然这想起她们组的成员还在阅览室工作,“我在外面,我马上回来了。”
  “我看到你了,苏然,你抬头!”王壮壮的声音同时从前方和手机里传来。
  苏然抬起头,看到王壮壮挥舞着手机的屏幕,大步向她跑来。
  “你怎么在这里?外面黑不溜秋的多不安全。”王壮壮的担心溢于言表。说完这话他才注意到陈焕庭,表情顿时一愣,问道,“陈焕庭也在?”
  “啊……是的,”苏然临时诹了个借口,“我出来买瓶果啤,刚好遇到他在这里。”
  她将两个人的角色进行了对调,陈焕庭扬起嘴角,饶有兴致地看着她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也不纠正。
  “外面风大,怪冷的,”王壮壮也没多想,“咱回去吧。”
  “嗯。”苏然应到。
 
 
第35章 
  第二天的汇报研讨在市政厅的大会议室,苏然他们组的选题得到了老师的肯定,这意味着他们可以沿着这个思路深化下去。陈焕庭他们组的选题也很新颖,他们真的打算研发一款游戏:一种挖矿的游戏,玩家往地下挖,会发现土地下面还原了原来的长川町的城市布局、居民状态,在挖矿的过程中会解锁亲友、邻居,好像和以前一样。游戏一共24座房屋,通关后会出现山坡上那个寄托哀思的电话亭,然后电话亭消失,电话响起,来电者是系统根据玩家游戏过程统计的最想见的那个人,系统设置好的声音会告诉玩家,他/她一切都好,请你放心。
  不得不说,整个想法真的挺独特,巧妙了融合了他们组医学(心理治疗)、冶金(挖矿)、计算机(游戏编程)、土木(地下城市还原)专业,通过游戏的方式给受灾村民带去心理慰藉,很有创意。五组汇报下来,苏然觉得他们组是最夺人眼球的一个。
  汇报研讨从上午9点持续到下午2点,中午大家一边吃着面包牛奶一边在热烈的气氛中继续。讨论自由随性,老师没有架子,学生想到什么可以即兴发言。讨论结束后,各个小组自由安排。而中国的学生却马不停蹄地赶往超市,准备晚上25人的晚餐。
  是的,在这10天里,他们需要自己做晚饭。中午大家时间不定,各自解决午饭,晚上回到邻里中心,两个国家的学生轮班做全体师生的晚餐。邻里中心有个开放式的大厨房,头两天都是东道主日本学生做的晚饭,今天轮到中国学生。
  大家基本是都是独生子女,做饭次数屈指可数,何况其中不乏像苏然这种连生姜都没剥过皮的弱鸡。通过自荐,陈焕庭、黄敏敏和另外一名叫徐世杰的男生担任主厨,其余的人打下手。三名主厨商议了晚上的菜单,列好菜品发到微信群,10个人兵分三路,每路由一名主厨带着分别去买肉、蔬菜和水果。
  当地只有一个超市,从市政厅步行过去约20分钟,是灾后用桁架结构搭建起来的建筑,有点像国内的宜家。里面衣食住行全部都有,食品区很大,东西一应俱全。黄敏敏带着苏然还有另外一个做苦力的男生负责挑选水果。不当家不知油盐贵,更何况日本物价本来也比国内高,但凡她们想吃的水果都价格惊人。但涉及到国际形象问题,她们还是咬牙买了两大盒草莓一大抓香蕉。那红红的草莓看上去确实娇艳欲滴、香甜诱人——也像极了她们滴血的心——算下来一颗草莓竟然要10多块人民币。
  等她们乘坐公交车回到邻里中心的时候,其他两拨人已经在忙乎了。他们晚上准备的是“土豆烧鸡+西红柿鸡蛋+蔬菜”的盖浇饭,另外还有一份紫菜例汤。砧板那有人“哐哐哐”地宰鸡块,水槽边有人“刷刷刷”地洗菜叶子,此外还有择菜的、削土豆的、烧水的、烫西红柿的。苏然想把草莓洗出来,但水槽旁已经站不下人,正不知道做什么好,陈焕庭经过她身边,给她布置了任务。
  “打鸡蛋会吗?”
  他脱了外套,穿着一件深黑色的v领薄款羊毛衫,袖子卷到手肘,里面衬衣的袖口大大咧咧地翻着,像喇叭袖。他不知哪里搞了一件围裙系在胸前,看上去像模像样。
  “会啊。”苏然点头,这又没有任何技巧门槛。
  “那你打鸡蛋吧。”
  说完,陈焕庭从桌下抬起一筐鸡蛋,粗粗一数,大概有三四十个。在苏然愣神间,又给她找了个脸盆大小的不锈钢盆子。
  这一晚,苏然打了人生中最多的一次鸡蛋——三十五个。打得她右手手腕儿酸痛,最后不得不换成左手不规律地瞎搞。
  陈焕庭过来时她已经弄得差不多,正放下打蛋器活动手腕儿。
  “怎么样,手酸了?”陈焕庭不由笑道。
  苏然盯着盆子里那黄澄澄的一片,微微摇头,感悟人生般长长叹一口气:“我这辈子,从来没打过这么多鸡蛋。”
  -
  接下来的几天,他们调研、走访、讨论,惬意而充实。长川町远离繁华的市区,没有灯红酒绿,没有人群熙攘,目光所及之处不是浩瀚的大海就是葱郁的山林,让人感觉好像到了世外桃源。海边的天蓝极了,到了夜晚,肉眼可以清晰地看到银河如絮带般柔软地散在天空。
  自然的包裹里,人真的好渺小。
  在这样纯净而陌生的环境下,人的思绪也变得空旷而单纯。
  那晚的交心畅谈后,苏然和陈焕庭终于疏通了所有别扭,找到了可以和谐相处的方式。也许随着时间流逝他们终究就会这样,只是长川町这方净土让这份和解提前到来。
  这让人舒服,就像长川町五月清爽自由的风。
  最后一日汇报完后,他们本是应乘坐大巴车原路返回,但公路出现塌方,他们只好再逗留一日。这天清晨,苏然遭遇了人生中第一次地震。
  那时她已经起了,正在收拾箱子,忽然间地面动了一下,苏然以为是自己起床的幻觉。但紧接着地又动起来,头顶的吊灯在明显地晃动。
  房间里四个女孩儿相视一眼,不约而同地慌忙爬起来,大叫道:“地震了!地震了!”说着就往屋外跑去。
  感受到地震的不止她们,中国的男生也从房间里跑出来。苏然没跑几步忽然一把被人拉住。
  “跑什么,”陈焕庭拽着她,“外套不穿,不冷吗?”
  “地震了。”苏然心有余悸。心想眼前这个人没有感觉到吗,怎么这么镇定。
  陈焕庭笑了笑,淡定地说:“日本地震很常见的,你看看日本的同学。”他朝苏然身后努努嘴,小林和几位日本同学打着哈欠揉着眼,举着漱口杯走出来。
  路过苏然身边的时候,苏然说:“刚刚地震了。”
  小林点头致意:“早上好。”
  苏然:“……”
  陈焕庭见她仍一脸呆滞,说道:“这种地震对他们来讲就是小菜一碟,没什么好大惊小怪的。赶紧去收拾东西吧,一会儿就要走了。”
  苏然慢慢回过神来,他们最近天天都会说到“地震”这个词,而刚刚那一遭让她觉得自己这十天的讨论都白做了。
  陈焕庭见她面色仍呆呆的,忽然想到什么,问她:“想去看樱花吗?”
  “樱花?”苏然问,“哪里会有樱花,这都五月了。”他们来这里十天了,从未见过哪里有樱花,因为这个季节樱花已经开败了。
  “昨天听同组的日本同学说的,在东边的山上还有。”陈焕庭将自己的外套往苏然身上一披,大步朝外走去,“如果要去就得抓紧了。”
  苏然瞧着身上这件外套,愣了愣,继而嘴角慢慢扬起一抹笑:“你等等我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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