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一会儿,方清源拎着一个老式的暖水瓶进来,茶杯都是用消毒碗柜高温杀菌过的,他往茶杯里下薄薄一杯底的普洱茶,沏上热水。
顿时,房间里溢满厚重的茶味。
吴海表达了一下想去祭拜老校长的想法,方清源将茶杯递给他,道了声谢,却没有答应。
尚未踏入社会的应届生顿时觉得冒昧了,端着杯子不知怎么才好。
但方清源静静看着外头,蓦地又点了个头,说:“好。”
云潆寻着他的目光看向被炙热的艳阳晒得滚烫的水泥操场,不知他究竟在看什么。
...
他换了一身衣服,宽而厚的骨架撑起最常见的白色衬衫,简单好看。衣摆敞在外头,领口松开两枚扣子,脖子上一根红绳,不知栓了什么,胸前微微鼓起一小块。
云南产玉,云潆默默觉得应该是玉。
他还剃了头。
之前略长的额发全被利落铲干净,一颗标准寸头,将之前那点书生气全铲没了,瞧着很悍,颅顶高,脸窄,五官更加醒目。
云潆有一百度近视,眯着眼费劲瞧,发现他眼尾有一枚小痣。
她原本撑着脸的手指蓦地动了动,无名指拂了拂脸,那里有一枚一模一样的泪痣。
小时候爱哭,哭出来的。
彤妹扭头一瞧,笑着:“难得见他穿新衣服。”
说完,落了笑,幽幽叹了口气。
老校长的墓在山上,大家立刻动身,山路窄而峭,方清源打头,彤妹压阵,几人脚尖碰脚跟地走在大山里,队伍最尾巴有人撑开一把粉红小伞,热红了脸的小姑娘友爱地往彤妹头顶挪挪。
“所以你这么白吗?”彤妹好奇,说着把伞往云潆头上推了推,“我不用,从小就黑,白不回来喽。”
云潆的职业素养一下就支棱起来,小声说:“你要觉得麻烦就擦防晒霜吧,回去我送你,管够,也不是为了白,紫外线晒多了会长斑的,打脉冲老疼叻!”
“脉冲是什么?”彤妹顺手扯了根草咬在嘴里。
云潆歪着脑袋想了一下,比划着:“一个机器,能祛斑,但是超级疼,我朋友说肉被烧焦的感觉,她发誓闻到了肉味。”
方清源从最前头回过身,望了一眼最尾巴聊个不停的俩人。
云潆忽然就安静了。
乖乖巧巧快走几步。
半山腰抄了一条更小的路,再往前走一段队伍就停了下来。
入眼是一块墓碑,碑后一个拱起的小土包,这里虽偏僻,但碑前却不凄凉,不知是谁送上了鲜花和饼干。
方清源蹲下身,从碑顶开始轻轻拂过,沉声说:“爸,我们来看你了。”
云潆感到了一股莫名的厚重,心被压得很沉,蹲在地上的这个男人语调平静,但是她从他的背影里读出了思念。
不知彤妹什么时候采的野花,用之前咬在嘴里的野草扎成一束,轻轻放在碑前。
彤妹说:“红尖镇所有孩子都是方老师的学生、都受过他的教诲,我们都很感激他。”
于是云潆知道了——
这条路,略显僻静,但总会有人绕到这里,站一站,停一停。
路边摘的野花、山下小卖铺买的饼干,都是无声的感谢和怀念。
云潆恭恭敬敬鞠了个躬,小声说着自己的名字,教什么学科,学历是什么,在这里待多久,像是在做入职汇报。后面的人有样学样,也开始细细地自我介绍。
方清源站在一旁静静看着,彤妹压低声音问:“怎么改主意了?”
“让我爸看看,他能安心点。”
有些离别太过匆匆,父亲临走时最放心不下的就是这批新老师。
云潆趁吴海说话的时候飞快地朝新校长看了一眼,小动物似的眼神——
不知道山里人的眼睛是不是都这么灵敏,一下就被逮着了。
她嗖地转开脑袋。
彤妹淡淡笑了一下,说起当地话:“阿个姑娘长宁太好看,像大明星不是给。”
方清源没应声。
“阿源,以前你跟我说过,人要向前看。”
“我知道。”他低低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