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板娘看着是真的在生气,少年不敢再反驳,鼻子里哼着气,走到桌前捡起抹布开始擦桌子,背着老板娘嘴里嘟囔着:“看会儿视频都不行。”少年转过身,大声地说:“干干干!现在就给你干!”
唐宋元一直在默默听着,老板娘的气势范围覆盖整间面馆,他脸上不敢有什么表情,等到少年被老板娘拉进厨房后,才重新拿起手机给木里回复刚才未回的信息,让他定好时间地点后通知自己。
大排躺在柔软的面条上,热气均匀的往上飘,慢慢往外散发热量,唐宋元用筷子一搅,将大排浸在了面汤里,酱汁在面汤中化开。
其实唐宋元并不喜欢吃猪肉,外婆做的大排例外,炸过的面衣吸满酱汁,一口咬下去,酱汁咸中带甜的味道瞬间充满口腔,是一种味觉刺激过后带来的满足感。
从小到大,唐宋元的样子都给人一种十分冷静的感觉,他很少哭闹,即使膝盖带着伤趟着血,小脸也和往常一样,没有什么表情,好像流的血不是自己的一样。
柳老太太给他处理伤口,就算痛也忍着不说,祖孙俩人都保持沉默,上完药,柳老太太径直走进厨房,再出来的时候端着一碗面,她把面放在桌子上,招呼小唐宋元过去吃面。柳老太太安静地看着他咬了一口大排,吸溜了几口面,眼泪开始啪嗒啪嗒往下掉,滴进面汤里。
在这之后,每每唐宋元遇上不开心的事,柳老太太都会给他煮上一碗大排面。
唐宋元抬头看着巷子里来来往往的人,有老人有小孩,有年轻的男男女女,都是住在这附近的人,可他一个也不认识。对面小楼种着月季,唐宋元没有错认为是玫瑰,是因为外婆以前就常在阳台种花。他时常想起以前在沪市生活的时光。在沪市生活的人有几千万,这么多人之中,没有一个是唐宋元的亲人,他所知道的在中国唯一的亲人已经永远地离开了。
下午走出墓园的那一刻,唐宋元就已经决定回到美国后,就再也不回来了。
从店里走出来,唐宋元悠闲地走在街道上,走了一圈又一圈才往46号楼走去。
到了附近,沿着街道走了几分钟,右拐就是三七弄。三七弄是一条小巷子,左边是楼房的墙壁,右边是院子的外围,几棵小树的枝桠从墙里伸出来,灯光穿透树叶间的缝隙,留下点点的光斑。
唐宋元一边走一边想,外婆的后世已经处理妥当,他要在剩下的日子里解决剩下的问题,首先就是要把外婆名下的两间房子卖掉。唐宋元是不缺钱的,他决定不会再回到沪市,房子留着也没有用。
说到房子,就要额外解决一个问题,那就是秦青的租约。唐宋元不想直白地让秦青赶紧搬走,他怕秦青闹起来,有失体面,他想找个时间和秦青谈谈,希望她能主动提出来。
到了拐角处,再左拐就离他住的那栋楼不远了。
现在这个时间没有多少人,唐宋元远远就看到秦青蹲在楼前的树下,小小的一团,背对着他。上楼就一定要从她身后经过,还是打个招呼吧,熟络起来也好谈事情,唐宋元想。
☆、蒸笼
秦青是一个纯纯的南方孩子,她从小就认为,只要出他们省,那都是归北方。可是,沪市的初秋令她非常的失望。整座城市宛如一个巨大的蒸笼,大量热气从地面往上窜,只要碰上人的皮肤,特别是刚才空调房里走出来的人,即使一动不动,前胸后背也能立马被汗水洇湿一大片。
街边的梧桐尤其心疼人,仍然用它宽大的叶子盛着阳光,努力为行人带去一丝的阴凉,而平安树上最后那两片枯叶,也终于在昨天晚上,落到干燥的土壤上。
秦青坐在床边的镜子前,一只脚踩着床边,仰头灌一口冰啤酒,抬手抹掉嘴边的水渍,舒服的呼出一口气。幸好她还待在空调房里,屋外的闷热暂时与她无关。
她在董程家过了两天养猪的生活,而她就是那只猪。他俩醒了就叫外卖,吃饱了就玩游戏,要是灵感突然来了,秦青会丢下手柄,找出纸笔,或者任何能记能写的东西记录下脑子里的音符。
贴上一层粉底,花上眼影,补上眉毛,加上必要的腮红和阴影。秦青瞄了眼桌上的电子闹钟,距离约定的时间还剩下五十分钟,犹豫间站起了身。她在思考,要不要再补一点口红。
秦青站在衣柜前发呆。
衣柜里的衣服不多,黑白灰棕卡其,黑色占了其中的一半,外加一两件蓝色和绿色,这就是秦青衣柜里的全部颜色。从里面抽出一件上装和一件下装,换好衣服,戴上银色的耳环和戒指,秦青走在镜子前龇牙咧嘴,确定连牙齿缝都是干净的之后,对着镜子露出一个满意的微笑。
脚上仿佛安上了弹簧,秦青十分愉悦地蹦跳着下楼,在二楼拐了个弯,她遇到了梁映秋。秦青刹住车,后退到角落站在不动,礼貌地跟梁映秋问了声好。
梁映秋抬起眼皮看一眼秦青,哎了一声就算是应了。今天下午她一个人在家,觉得闷,便想借着买菜的机会出门透口气。
人似乎到了一定的年纪就老得特别快,几天不见,梁映秋看上去像是老了十岁。秦青看着她,一手提着布袋子,一手抓着栏杆,背微微的弓着,一步一步,结实地踏在台阶上,完全不见平日里嫌弃她的那股活力劲儿。秦青尊老爱幼的道德感作祟,三步并作两步,赶忙上前扶着梁映秋。
梁映秋没有太大的反应,默认了她的帮助,一老一少慢慢地往上走。
上了两级台阶,梁映秋缓缓开口道:“昨天小元来告诉我,柳姐的事情都已经处理好了。”
放纵了两天,秦青又终于想起了她的老房东。
“小元看上去挺疲惫的,也难怪,这两天他忙前忙后,都是他自己一个人。他在这没什么亲人,对国内的程序也不熟,又不想让我们帮忙……他小时候就是在这过的,他和柳姐那么亲,失去了这么一位亲人,以后他可怎么办啊。”梁映秋说着说着,就有点哽咽,她停下,秦青也跟着停下。缓了口气,梁映秋抬脚继续往上走:“唉,人老了就是这样,不知道什么时候就走了。你放心,我没什么事,就是有点伤心,你呢……总之就是谢谢你,我知道你是个好孩子。”
重新回到三楼,秦青一直没有开口,她不知道怎么安慰梁映秋。把人送到了门口,秦青动动嘴巴:“我知道,您回去吧,好好歇着。”
“对了。”梁映秋叫住秦青,“梁茵让我见到你就和你说一声,让你打电话给她,你们俩怎么了?没出什么事吧?可不能瞒我的哟。”
秦青扯出一个微笑,“能有什么事啊,没事!我会给她联系的,您先回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