恶犬与乞丐——蔺巫林
时间:2022-01-27 16:02:25

  他决定给陈纵打电话, 把在日式餐厅里没说完的话说完, 谈话的核心内容是奶奶的遗嘱。

  近期陈家老太太又一次修改了遗嘱。

  股份, 房产, 信托基金……她留给陈纵的份额过于大了。

  钱财身不带来死不带去,她想要用金钱填满愧疚的窟窿。

  “我没打算要这笔钱。”陈纵在电话里说。

  “我知道, ”陈熙然说, “你可以转赠, 捐掉,或者挥霍,都随你,但不要拒绝她, 算是我拜托你。”

  陈纵觉得陈熙然的声音听起来有些落寞,跟今晚在樱花树下喝酒的模样有很大不同。

  “她身体越来越差, 又还能活几年,你让她安安心心地走吧, 给什么你都接着。”陈熙然说。

  就跟陈纵在外婆身边度过了大部分的童年时光一样, 陈熙然是由爷爷奶奶带大的。

  他与亲生母亲苏和纷之间的感情反而单薄。苏和纷执着于她的爱情和事业, 对陈熙然的关注太少了。

  陈家世代经商, 产业众多,涉及到各个领域。陈熙然的父亲陈雇是根反骨,十几岁进了娱乐圈, 混得风生水起。

  陈雇与苏和纷是青梅竹马,门当户对。苏和纷从小有两大爱好,一是陈雇,二是摄影。

  陈、苏二人结婚后,也恩爱甜蜜过,但日子太长,逐渐把浓情蜜意都冲淡。

  后来陈雇外出拍戏,邂逅了风情万种随性如风的卢珍。

  一年后,卢珍生下一个男孩,取名陈纵。

  陈纵的出生是个意外,没人对他抱有过期待。

  卢珍因为身体缘故,才不得不把他生下来。陈雇甚至不知道他的存在。

  卢珍像蒲公英,没有定性,过惯了四海为家的日子,负担不了一个孩子,于是把小陈纵扔给了她母亲。

  陈纵关于卢珍的印象很浅,只有短短几段记忆。

  最深刻的一次,是因为外婆摘香椿时摔伤住院了,卢珍被强行叫回来照顾陈纵。

  那个星期,卢珍每天去接陈纵放学。

  她总是画最美艳的妆、穿最漂亮的裙子,手里拿着一根金灿灿的麦芽糖,在马路边等他。

  陈纵在其他小孩羡慕的眼神中走向她,接过她给的糖。

  她有时还会弯下腰亲亲他被晒红的脸蛋,承诺周末带他去游乐园,表现得好像非常爱他。

  可是爱又那么少。

  像大人浅口杯里的酒,一口闷完就没了。

  外婆出院后没等几天,卢珍留下一笔钱,不知再次被风吹去了哪里。

  陈纵偶尔会梦到她,但也并没有很想她。

  他很早就隐约知道,那个被叫做妈妈的女人有她自己的人生,他并未被安排进她的人生里。

  当然会有点失落,不过没关系。

  陈纵更喜欢跟外婆在一起生活。他以为他和外婆相依为命,会一直这样过下去。

  他那时太小,尚未领略生老病死与命运无常。

  纵观陈纵的人生轨迹,会发现,十岁是条重要的分水岭。

  陈纵十岁那年跟随外婆来到打碗巷,外婆与人合伙包粽子卖,生意红火赚了笔小钱,而陈纵在新学校进了奥赛班,遇到尽职尽责的老师和聪明可爱的同学,他还交到了黑皮这个不错的朋友。

  陈纵在打碗巷度过了一段愉快的时光。

  外婆的身体是在临近深秋时垮下的。

  起初以为只是小病,她食欲不振,频繁感冒,去了几次医院没检查出什么大问题。等医院真正发现问题时,已经到了晚期。

  扩散的癌细胞让外婆像颗被白蚁啃空的枯树,迅速倒下了。

  陈纵记得外婆离开他的那个清晨。他夜里陪床了,早上醒来,发现外婆正看着窗外灰色的天空,没多久,又转动眼珠子,看向他。

  似乎想对他说些什么,又始终没有说。

  她的眼睛里有好多话与难言的情绪,舍不得,放不下,以及万般无奈。

  陈纵把手伸过去,摸了摸外婆湿润的眼角。

  外婆闭上眼睛,像睡着了,坠入冗长的梦里,没有再醒过来。她变成了许多细小的骨灰,被装进罐子里,从此在地底长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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