氏颜好像是第一次见识他一样,以前的砚尘待人都是七分礼貌,三分疏离。翩翩公子,温文尔雅。
眼前这个陌生到让她不禁怀疑以前的他是否是真实存在的。大抵隔着岁月长河,时间会一点一点磨灭人的本性。
没让那小妖押着自己,便先行一步退去。
这场婚宴以闹剧收场,谁也不敢去触动他的怒火。
那桌上精心准备的点心被他横扫在地,精致的瓷盘扫落在地,顿时四分五裂。
***
雾沁顿时明白为何她不让自己跟随着一起进去,她在门口急得打转,可是却无能为力,痛恨自己为何灵力如此低微,什么都不能帮助。
氏颜出来就看见雾沁,朝她笑了笑。便离开了,身后跟着小妖。
这个地牢不是先前她去的那个,是一个全新的,她以前从未见过的。
“姑娘进去吧。”
洞门打开又阖上。
伸手不见五指,漆黑一片,月色再也照不到此处。
她靠着石门蹲坐在地上,双手掩住面颊,泪水霎时涌了出来。
她不明白事情怎么就发展成了这幅样子,一切都脱离了原本的轨道。
爹爹再不会对她微笑,或者关注她的一举一动,约束着她了。砚尘也再不是岛中那个风光霁月,陪伴她多年的玩伴了。
一切有迹可循,却又无从下手。
突然觉得好无助,思绪好乱。要是长沚在这,肯定有法子帮她理清这些乱麻。
但大抵他们这些人是不会被这些羁绊住,清风朗月之人又怎会耽于尘世。
很快,砚尘就赶了过来。
氏颜很想质问他为何欺骗自己,却发现他好像失去了理智。
额间青筋暴起,瞳仁里凝聚着腥风血雨,颀长的指节留下一串血水。
他的衣袍裹挟着深冬的寒冷,一呼一吸间竟生疼难受。
他将氏颜抵在榻上,手指挑起她的下颚,凑近她的面颊,作势就要吻过去。
氏颜侧头偏过,眼睛里满是惊恐。手腕被他摁在床头,怎么挣扎都挣不脱。
她实在是没想到他竟然会这样对待自己:“你混蛋。”
他全然没了理智,将她抵在床榻深处,作势就要去扯她的衣袍。
手腕得了空隙,一掌扇了过去。他猝不及防被扇得侧过脸,白皙的面孔浮上一层红色巴掌印。
氏颜的脑袋嗡嗡作响,满是惊恐地看了一眼自己的手掌。
“你放开我。”这句话她是带着哭腔吼出来的。
那手顿在她的衣袍处,眉头微拧,手掌狠狠掐进掌心,皮肉混着血水翻出,濡湿了她的衣摆。
氏颜整个人还处在惊恐状态,如一只受惊的小鸟,稍微的风吹草动便能让她惊慌不已。
她埋着头缩在榻里,浑身都在不停颤抖,不敢抬头看他。
直到感觉温热的液体滴落在自己的腿踝处,越来越多。那滩温热很快转凉,在这寒冬中刺骨起来。
入目便是他那双阴鸷的目光如鹰隼般紧紧盯着自己,像是要把自己撕裂。
眼尾泛着不正常的潮红,额角迭起一层细汗,那双带血的手紧紧掐进手掌。
氏颜心上涌起莫名的担心,那血一串串的流淌下来,空气中弥漫着浓烈的血腥气,拼命往她鼻腔里灌。
她真的很想漠视,可是这么多年的情分又使她不能置身事外。
暂时忘却了恐惧,她缩着步子朝他过去。
“你这是怎么回事?”
她的目光停留在他的手臂上,这句话好像将他即将崩塌的理智拽了回来,即便依旧是摇摇欲坠。
他的目光一直紧锁在她身上,当她的目光投注在自己身上时,他就像是被烫了一下,甩开了她朝自己伸出来的手。
他仿佛如梦惊醒,才明白自己刚刚究竟对她做了什么。
面色阴翳,唇色苍白,好看的眉眼晕着一层化不开的浓雾。他侧过身子不再看她,一句话未发,脚步虚浮的离开地牢。
一连许多日她都在这昏暗的地牢里度过,周围静悄悄的,连风声都能听见。
砚尘再没来找她,雾沁也不知怎样了,她被关在这,估计也是找不到自己的。
这地牢没有用结界,外面只是一把大锁锁着。只是灵力并不能打开,不知道他是从何处寻来的。
洞外传来脚步声,是雾沁。这丫头是如何摸索到这儿来的?
洞口传来钥匙插进锁孔微微扭动的细小声音,这洞口外应该是有人把手的,如此莫不是会被发现。
“宫主。”雾沁开了门,猫着身子小心翼翼地叫了她一声,葱白的手指绞成一团,脸上的表情不大好看。
“外面可是又发生何事了?”
“你这几日他们没有为难你吧?”
“你怎会来到这儿的?”氏颜一连问了许多,都没给她喘气的机会。
“宫主赶紧离开这儿,岛中局势发生重大转变,现在几乎被妖邪给团团围住。”
像是解释不清,她抓住氏颜的手腕就往外奔。站在外面的那个守卫妖正是那人,见到氏颜冲他恭敬的行礼,面上裹着笑。
外面的天今日格外的阴沉,仿佛捅破了个大窟窿,漆黑的要掉出冰渣。
在她出的这一片地方没有一个小妖,空荡的厉害。
土壤些微潮湿,这么些年倒是挺罕见的。
“你方才说的话是何意思,岛中不是砚尘掌管吗,为何会被妖邪给包围住。”氏颜攥住雾沁的手腕,停下步子,眸子望进她的瞳孔。
第30章 终章
前方浓烟弥漫,天空阴沉的仿佛要滴水。猎猎寒风中,氏颜的发丝被吹得黏在脸上,遮挡住视线。
“宫主,我们还是尽早离开这里吧。”
她的目光躲闪,唯独就是不看她。
“你告诉我,这究竟是怎么回事?”氏颜扣住她的肩膀,力道大的惊人。
“岛里早就被团团包围,砚尘他掌管就是一个借口,真正想要这个岛的从来就不是他。”她无力说完这句话,泪水涌了出来,她伸手粗鲁的抹掉了,绝不能让宫主担心。
这句话穿进氏颜的脑袋里,嗡嗡作响。她愣在原处,前方火光透亮,且越来越近。
雾沁自然也看见了这一幕,她此刻什么都顾不上了,只知道一个劲地拉着氏颜狂跑。
“快看,氏颜在那!”
身后突然传来一个小妖的叫唤声,雾沁脚步未停。氏颜推开被雾沁攥着的手,转身朝身后甩了一道风棱,那道风棱以急速贯穿了小妖的脖颈,小妖歪倒在地,瞬时灰飞烟灭。
随着那道叫唤声,身后顿时来了一大波妖邪,为首的是一位身穿黑袍,戴着一顶黑色头纱,身形枯槁的女人。
她远远地朝氏颜笑了声,嘶哑破败的嗓音里是止不住的得意。
砚尘就在她的身后,被两个小妖架着,嘴角里不停地淌血,好看的面容揪成一团。
那女人朝旁边的小妖做了个手势,那两个小妖手一松,砚尘便跪倒在地。
“啧,等了这么久我终于等到这一天了。若不是你从中作阻,这岛早就是我的了。”
“自诩聪明,以为来了这一招我便不知道了吗?”她朝砚尘踢了一脚,砚尘闷哼一声无力倒在地上,月白的袍子溅上泥泞。
氏颜捂住嘴站在原地,愣愣地看着砚尘。清风朗月之人,像一块璞玉纯粹,何曾见过他这番模样。
双目赤红,无力躺倒在地,连挣扎的力气都没了。
“你究竟对他做了什么?”
“做了什么?我可什么都没做,要怪只能怪你自己。若不是他去取了什么魔勒草,和那狐妖做了交易吞食噬魂丹,药效发作,我如何能乘虚而入,归根结底还是你酿成的错。”这句话像是击溃了她所有的防线。
噬魂丹是何物如何不能明白,砚尘更是不可能不明白。那是鼎盛的邪物,若是服用便会不停摧残人的心智,无限放大心中的邪念。
神元最终会被侵蚀殆尽,只剩下躯干。
她忽然有些害怕,不敢去见那双眼睛。
那女子身旁出现一位男子,弯身恭敬地和她禀告着什么消息,他的面色僵硬。氏颜脸色一片惨白,爹爹为何会如此。
女人很受用氏颜这副神情,摩挲了下手上捏着的权杖,笑了笑:“想必不用我多说,你已经知道你爹爹为何会这样了吧。”
那蛊毒是她下的,结果这小子却背叛自己将药方告诉那丫头,自己还傻乎乎地跑去蓬莱岛和那狐妖做交易,不想让她为难。
幸亏她早有防备,那蛊毒里她多加了一味尸毒。蛊毒解了之后,尸毒就会慢慢散布全身,此毒无药可解,毕竟是她多年研制出来的心血。
他现在就是自己的傀儡人,让做什么就做什么。
“看见没,那是你的女儿。”
粗如沙砾的声音,一下一下敲进人的心里。
氏主转头冲氏颜看了过去,眼神空洞,脚步麻木地朝氏颜走了过去,仿佛真的听进去了这句话。
氏颜看着如今的爹爹,仿佛一片落叶摇摇欲坠,随时都会飘落。
“都给我杀上去!”女人一声令下,那些妖邪统统涌了上来,硝烟弥漫,整个岛屿陷入了风雨。
氏颜身后很快跟上来了一批小妖,为首的正是祁魔主。他冲到氏颜身前,将他护在身后:“宫主,你快撤离。此处由本座解决即可。”
说完便杀上前,那柄魔神长鞭不断地渗出黑色烟雾。女人没想到居然会突然冒出帮手,明明整座岛都被她安插眼线。
想到这儿,她手中的那柄魔杖一甩。将那躲在不远处的一个小妖勾了出来,她狠狠地捏着他的脖颈,任凭他不停挣扎,最后在她手里化作一缕黑烟消散。
小妖是氏颜身边的,一直忠心耿耿记住她对自己的好。后来假意投诚,成为一名眼线。
手中利刃出鞘,剑身是由万年玄铁而铸,剑刃薄且泛着淡淡的寒光,剑柄缠绕着一条黑色游龙。
千年来,从未有人见过魔剑的真实样貌,大都只是道听途说。
剑刃直指那首端的女子,剑锋凌厉势如破竹般朝她劈去,却又堪堪停住:“爹,你这是作何?”
“宫主,小心!”身后的雾沁大喊一声,冲上挡在她的身前。
氏主突然出现在氏颜面前,手里捏着一把黑刃,这是散魂刀,一刀下去足以让她失去大半灵力,无法驾驭那柄魔剑。
只是氏颜没发现,等她回过神,雾沁已经冲到她的身前,替她挨了这一刀。
剑柄捅了进去,氏主才仿若回过神,茫然地看着自己那双手。
刀刃已入心肺,融为一体散发着浓稠的黑色雾气。
雾沁灵力低微,真身只是一个送信的灵蝶,后来是氏颜每天不停给她输送灵力,给她喂食灵丹她才终于慢慢修炼成型。
这么些年来,除了砚尘便只有她可以和自己说话解闷了。
这一剑下去,那点微弱的灵力很快便被吸食殆尽。雾沁面孔痛苦得纠成一团,很想叫她不要难过,喉间涌上一股腥甜,她使劲的忍,尽量不吐出来。
她想和宫主说说话,可是却不能了。那血从嘴角蜿蜒下来,自己期限已至,她艰难的握住氏颜的手,紧紧的好像这样还能再最后贪恋最后一丝余温。
“阿沁!”
雾沁就这样在她怀里化成灵蝶,最终变成一团黑烟消失不见。
氏颜痛哭出声,手指僵硬的还成抱着的姿势,只不过怀里已经没了人。
像是想起来了什么,她摊开掌心那穿红绳静静躺在她的手心,还在散发着红色光晕。
寒风猎猎,风摇花树。那棵从溪山移植过来的婆娑花忽地盛放,血红的花骨朵一瞬绽放。花瓣鲜红如血,在寒风中娇艳盛放,月色下有种破碎的美感。
那悬挂在枝头上的红绸缎在猎猎冷风中飘落,如小舟轻簸最后寂然归于尘世。
手中的红绳是给她准备的,一直忘记送出去。想起她曾说希望自己以后的姻缘能得到自己的赞许,便特意从月老那求来的,听说他的姻缘绳最是灵验。
溪山的婆娑花也开了,可是她却再也见不到了。花瓣飘到她的手心,最终和红绳融入一体,她紧紧攥在手里。
泪水仿佛没有尽头,心下却麻木一片。氏颜撑着那柄魔剑站直身子,眼神漠然得看着氏主。再也不是看爹爹地神色,或许很早以前便不是了,只是她自欺欺人罢了。
手中的那柄魔剑狠狠地刺向氏主,他瞪大眼睛看着那柄剑直直贯穿自己的胸膛,脚步却半分挪不动,心里有个灵魂在做斗争。
那柄剑刺入又抽出,他很快成了一缕烟消散,只不过氏颜已经毫不在乎。
女人像是没想过会发生这番变故,行刺是她指挥的,结果突然冒出一个丫头替她挡了。
氏主是她特意留下的,作为对付氏颜的后招,结果她就这么斩断了。
面上泪痕明显,催动魔剑注入的灵力越来越多,却越来越不受控制,那灵力成了源源不断注入的邪气,萦绕在她周身。
女人挥动手中的权杖,一道狠而急的风圈刺过去。氏颜挥动手中的那柄剑很快就化解了。
她的面色阴翳,好看的杏眼此刻被邪气侵占,狠而戾。手掌不断释放邪气,朝女人击过去。
眼见自己处于劣势,却毫无悔改之意。她看着氏颜此刻的模样,笑出了声。
“氏家丫头,你莫不是本座打不赢你便就输了吗?”
*
砚尘从即将崩塌的理智中找回了意识,抬眸便看见氏颜一身邪气地朝女子靠近,她的意识已不甚清明。
他忍着阵痛,喊她。
可惜没有回应,反倒是那女人瞧了他一眼,心中的笑意越加明显。
她一直知道这个岛屿里藏着不可告人的秘密,如今总算是被她发现了,心中的猜忌得到落实。
即便她不能得到这座岛屿,也会拉着他们给自己陪葬,那样才多有意思啊。
她不断刺激氏颜,催动她周身的邪气。那邪气越来越浓烈,附着在魔剑上,将它层层包裹。
魔剑开始不听控制,不断吸食着氏颜的灵力。
忽然氏颜整个人变得异常暴怒,手掌青筋暴起,捏着魔剑的手迭起一层细汗,不停地抖动着。
她面色痛苦,身后出现一条巨大的黑色龙灵,盘旋在天空中,像是在努力挣脱什么。
岛中被关押的邪祟像是听到动静,活动异常激烈。灵龙朝罗浮洞腾跃过去,洞宫的地面腾起一圈黑色的烟雾,赫然就是上次缠绕在她脚上的那些。
从地上腾起,汇聚在天空,最后和那黑色龙灵融为一体。
那条黑色龙灵顿时变得更加巨大,发出悲鸣的吼叫声。整个魔岛的天空变得更加黑了,若说当初是晦暗不明的,那么现在就是伸手不见五指,只有那微弱的火把光亮。
砚尘愣愣地看着这一切,他知道瞒了那么久的事情再也藏不住了,今日这一切就注定没有回头路了。
氏颜被浓雾包裹,飞升至上空。那条黑色龙灵在她周身盘旋,将她紧紧绕在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