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想闭上眼睛,却模糊地好似看到尺娜向他走来,她脸上挂着纯真无邪的笑容,走到他的面前,朝他伸出了手。他刚想抬臂去握她的手,她却突然消失了,他失望地垂下头,低喃地唤了两声“尺娜、尺娜”,便再无气息。
睡着的尺娜忽然从梦中惊醒,一下子坐了起来,她呼唤了两声夕昙的名字,却不见回应,不由直愣愣地怔在那里。
在梦中,她看到夕昙和一个邪气的男子在决斗,那个男子掉进深洞里,可夕昙也口吐鲜血,无力地坐在地上,颓然地垂下了头。
这个梦过于真实,因为她记得他曾经说过,有一个叫毕伽的大魔头四处作恶,必须尽快将他封印,给圣域统治的子民争取躲避灾难的时间。难道梦中那个坠入深洞的男子就是毕伽?
想到这里,她再也坐不住,拉起散落在床边的衣服意欲穿好,忽然发现自己的肩头竟然多了一朵粉色的莲花印记,她摩挲着自己的肩头,蓦的想起昨晚与夕昙缠绵,双颊立刻笼上红云。
昨夜他温柔如斯,一直照顾她的反应,给了她一个难忘的初夜。她是第一次体会到男女之间的美好,即便夹杂着难耐的疼痛,却又无从拒绝他的热情。
她默默地将衣服穿好,决定要找人问个清楚,可还没等她迈步寝殿,青金就走了进来。
青金步履没有往日的镇定,眼眸中透露的是既悲伤又怜悯的目光,她跪在尺娜的面前,双手捧着一封信递给了她。
尺娜此刻也有了不好的预感,颤了颤身子,抖着手接过了信,展开一看正是夕昙手书。
“尺娜,当你看到这封信的时候,我的生命已经走到尽头。毕伽魔功非比寻常,若想将他封印,只能以我身上之血和全部灵力,方能凑效。我身为圣王,能为我的子民牺牲,是我莫大的荣幸。可我这么做,最对不起的人就是你,你将一切都给了我,我却辜负了你的一片深情。今生既然缘浅,那就等来世再会,到时我必倾尽所有,陪伴你安然度过一生。你肩上的莲花印记是我所留,它有愈白骨、复古物的能力,若是身体受伤,只需触碰印记便可自愈。万望珍重珍重,夕昙绝笔。”
看到这里,她再也站立不住,直接软倒在地,那张薄薄的信纸悄然飘落。
“夕昙,你回来,夕昙!”她泪水涟涟,失声痛哭。
青金知道此时任何的言语都无法安慰她,只能默默地陪坐在一边。她比谁都清楚,没有了圣王的守护,眼前这位莲妃娘娘,今后的日子恐怕会更加难过。
如今圣域里人人自危,即便有日月星三长老坐镇,怕是也支撑不了几年,到时哪里还有尺娜的容身之所。至于外边,听说早就乱成一团,四方的四位大君不过勉强维系,等到时寸草不生,食物耗尽,谁也顾不了谁。
现下尺娜自然想不到那么多,她哭泣地发泄了一阵,青金扶着她回到她自己住的那个小院。圣王已逝,她自然没有资格再住在白宫里。
尺娜在床上躺了两天,什么人都不想见,每天只喝一点粥维持着。
夕昙走了,她感觉整个人都空了,她找不到活下去的意义,反正灾难已经降临,大部分人都难逃一死,早死一天晚死一天毫无关系。
青金见她这个样子,只能叹气。又过了十几天,青金将白宫莲池里的那只叫坤巴的小海龟,带了回来交给了她,让她有个念想,省得整日无所事事。
尺娜一见小海龟,蓦然想起她和夕昙以往那些快乐的日子,再度垂下泪来。坤巴好像颇通人性,四肢并用,慢慢地爬到她的胳臂边,用肉肉的小脑袋蹭了蹭她的手背。
“你也想他了,是不是?”她摸了摸它的小脑袋,饮泣问道。
坤巴将小脑袋和四肢都缩了回去,徒留一个龟壳。
见它这副样子,尺娜擦干了眼泪,明白自己不能再在这里呆下去。她想回家,就算是死,她也想死在那个她从小成长的地方。
她让青金给她端饭,有了力气才能离开这里。起床吃完饭,她表明了离开圣域的想法,青金却不赞成,外面实在太危险了,虽说因为毕伽被封印,群魔已被四方大君纷纷剿灭,但气候变得更加恶劣,每日都犹如寒冬,食物已经越发稀缺。
尺娜却坚持自己的想法,反正她现在生不如死,根本不在乎。
她亲自去找三长老,三长老忙着制作圣书,也没时间理会她,既然她主动提出离开,月长老便送她到了圣域外边。看在夕昙的面上,月长老还是给她准备了一些易于储存的食物,并派了几名侍卫送她回家。
等她回到自小生长的部落寨子,才发现早已人去楼空。她打发走了那几个侍卫,这一路上到处都是逃难的人,尸横遍野,她冒然出去也是个死。
抱着坤巴,她来到圣湖边,没有了蓝天白云,圣湖的水也变得黑沉沉的,一片死寂。
她跪在地上向圣湖祈祷,既然今生已经无望,她希望圣湖保佑,来世她可以再遇到夕昙,就像他说的那样,他们都做个平凡的人,携手相伴度过一生。
祈祷完毕,她将坤巴放到地上,坤巴伸着小脑袋仰望着她,似在好奇她想做什么。
她把食物放到旁边,摸了摸它,柔声道:“这些吃的都留给你,如果你能活下去,说不定我们将来还有见面的机会。”
尺娜说完站起来,一步一步慢慢地走向圣湖里,湖水冰冷得令人打颤,可她却似全无所觉,继续坚定地向前走着。
坤巴这才发现不对,它张开四肢,跟在她身后努力爬着,可惜它速度太慢腿过短,根本追不上她。
湖水逐渐没过了她的腰身、她的胸口、她的头。尺娜闭上双眼,心中默念:“夕昙,我来了。”她的身体彻底消失在湖面上……
场景再度发生了转换,已是三千年后。
这时天空厚厚的灰尘终于散去,冰川开始融化,低矮的地方都被大水淹没。陆地一片荒芜,人类大多穿着兽皮,用着石头制成的工具,住在山上的洞穴里。
圣域文明彻底消失,四地徒留下一些宏大的石头建筑遗迹,人类文明退化到蒙昧时代,只能通过群居才能生存下去。
夕昙也是其中一员,他生在一个部落中,从小就沉默寡言。成年后,他做出了一个令众人十分不解的决定,独自离开了部落。
他的目标很明确,就是踏上征途,去找他的尺娜。纵有灵力护体,没有了圣域的那些法器,他无法定位到尺娜现在生存的地方,只能靠着双腿去寻找。
可是不知走了多远的路,翻过一座一座的山,游过一条一条的河,散落的摩提神像都已找回,可心爱的女人依然杳无音信。
直到有一天,他已经老得走不动路,只能倚靠在山洞的壁边,拼着最后一丝力气,再次向摩提神像跪拜,祈求继续转世。
第89章
又过了三千年, 这次夕昙改变了寻人的方向。
待他十八岁时,他便选择与前一世相反的方向寻找,一路向西, 翻过高耸的雪山, 来到两条大河的夹角地带。阴差阳错之下他救了当地的一位国王,与国王结为好友。国王提出一个诱人的条件,声称夕昙只要能帮助他击败周边的各个小城邦,成为一个伟大的王, 他就会举全国之力寻找尺娜。
夕昙被他说动, 殚精竭虑出谋划策,终于帮国王统一了各个小城邦,建立了一个强大的国家。可惜国王并没有信守承诺, 一旦成功后便沉湎与女色与暴力之中,早把寻人的事情丢在一边。
夕昙失望之极,黯然离开了国王, 将散落的摩提神像重新收集起来,临终前再度祈祷, 希冀下一次转世可以得到好运。
三千年又过去了。
这时已经到了中国的周朝初年,天下刚刚大定, 他投胎到一位周朝贵族的家庭中。由于他从小表现得特立独行, 二十岁时便被家族送到清静之地清修。
经过上两世的失败, 他这回转变了思路, 先耗费了几年光阴将摩提神像四部件凑齐, 然后一边寻找尺娜一边积累自己的名声,吸引了四位有本事的人前来拜师, 他欣然将他们收为徒弟。
除了传授四位徒弟本事外,大部分时间都指派他们去寻人。可尺娜依然芳踪渺渺, 费了几十年的功夫最终还是没有找到。他临终之际,将神像的四部件交给了四位徒弟,只能把希望寄托到下一世。
到此为止,湖面的影像逐渐消失,又恢复成一池潭水,波纹荡荡。
秋郁清扶着额头,就仿佛刚看完一场电影一般,心绪一时难以平复。她的身子晃了晃,就势坐在了池边不远处的石凳上。
原来她与盛夕昙竟然有如此的缘分渊源,他们一起经历了那么多,为了维系那段感情都付出了各自的真情与所有,可惜偏偏抵不过命运的捉弄,先后死在了那场灾难中。
只是她没想到盛夕昙竟然对她情深如斯,即使转世四次依然痴心不改,她何其有幸能得到他的一片真心。
谭湘等了一会儿,待她的心慢慢平复,才走到她身后,“秋小姐,你是不是找回了前世的记忆?”
“嗯。”秋郁清颔首,抬眼真诚地对她道:“谢谢你,谭湘,让我恢复了前世的记忆。”
“你不用道谢,这一切都是愚老人临终前安排的,你该谢的是他。”谭湘不敢居功,她只是按照愚老人的遗言,安排秋郁清去看通灵镜。
“原来是这样。”秋郁清了然地一笑,这位愚老人果然是盛夕昙的好师父,就连徒弟的感情纠葛都一并帮忙处理了。
两人正说着,就感到一阵凛冽的寒风从上方的天井处袭来,只见一道身影飘然从那里落了下来,直接飞向供奉金杖的祭坛。
谭湘下意识地看了一眼腕上的手表,时针刚好指向十二点,立即明白是毕伽恢复了魔功,前来夺取金杖了。
她不敢怠慢,抛出桃木棒扔向毕伽,同时身子原地转了一圈,双手开始结印,口中低颂,“八方四灵,驱魔降妖”。
桃木棒旋转地就击向了毕伽,毕伽单脚立在祭坛顶端,邪魅地一笑,拇指、中指相捏,随后轻轻一弹,便改变了桃木棒飞行的方向。
可他刚想伸手去取金杖,一股灵力直直向他射来,他只好扭身躲避,回头向下一望,只见是谭湘在结印施法。
这时他的魔功刚刚恢复,运行起来还有些迟滞,因此展臂双手外翻,祭坛上其他的装饰物纷纷脱落,一齐向谭湘袭去。
谭湘右臂在身前划了个半圆,在自己和秋郁清周边设下保护罩,那些装饰物撞到保护罩上,又都弹了回去。
毕伽冷哼一声,右手握成爪状,将弹回的装饰物都吸到他的面前,随即将魔气灌入其中,再度射向谭湘。
这些夹带魔气的装饰物攻击性大大加强,一下子就攻破了保护罩,谭湘拉着秋郁清急忙后退,但那些装饰物好像长了眼睛一般,如影随形。
情急之下谭湘推开秋郁清,挥臂想击落那些装饰物,虽然仗着自身灵力打掉了几件,但是衣服还是被割破,手背也被划伤,登时鲜血直流。
毕伽起右掌立魔气一吐,谭湘直接被那股强大的力量掼倒在地。
秋郁清见状慌忙冲过去扶谭湘,毕伽怕误伤了她,收回魔气,那些飞舞的装饰物也瞬间掉落在地。
“谭湘,你怎么样?”她关切地询问。
“没事。”谭湘在她的扶持下勉强站了起来,抹了抹嘴角溢出的鲜血。刚才那一击犹如泰山压顶,令她毫无还击之力,现在身上的关节还泛着酸疼。
魔罗尊主的果然名不虚传,这是她继羌塘那位嘉措王子之后,见识到的第二个魔的力量。
“你叫谭湘?”毕伽眯起眼睛,上下打量她一番,尾音轻佻地上扬。
“是,你认识我?”谭湘疑惑地蹙起眉头,她可不记得见过他。
“你在羌塘对付的那个嘉措,是我的弟弟。”毕伽不阴不阳地扯起嘴角笑了笑,那样子分明就是在看笑话。
谭湘一脸震惊,瞪大眼睛难以置信地望向他。
当时他们一行人进入羌塘寻人,可被嘉措那个魔头害惨了,好不容易设计逃了出去,谁料又中了他的圈套,若非那位苯教仁波切及时现身相救,封印了嘉措,他们和松西村里的所有人都会丧命。
那段经历就是她的噩梦,让她第一次见识到魔的真正实力,远远超于常人;甚至就连他们这些修行的人在魔的面前,也是不值一哂。可今天竟然遇到嘉措的哥哥,怪不得愚老人临死前巧做安排,原来就是为了应付这个大魔头。
“眼睛别瞪那么大吗?你放心,看在你是女的份上,我给你一个痛快。”毕伽将手指举到自己的嘴前,吹了吹气,满不在乎地说道。
谭湘知道自己与毕伽的实力太过悬殊,但到底不想就此束手待毙,脑子飞速转动着,琢磨如何对付这个魔头,哪怕是拖一拖时间也好。
秋郁清却看不下去了,她虽然不知他们之间的恩怨,可让她眼睁睁地看着毕伽杀了谭湘,她是无论如何都做不到的。
“毕伽,金杖就在你身边,你拿走就是,何必非要伤人性命?”她与毕伽相处了一个月,多少也熟悉了他的脾气秉性,他这个人干什么事全凭一时喜欢,没有善恶观和是非观。但若是把他哄好了,他倒是不会随意伤人性命。
“若不是因为她,我弟弟才不会被什么狗屁大师封印。我们兄弟都一万多年没见面了,好不容易挨到我出洞,刚想去找他续许兄弟情,就被这丫头给破坏了。你说,我该不该弄死她,为我弟报仇。”他高高在上,说得冠冕堂皇。其实说到底,根本不是为给什么弟弟报仇,主要还是因为谭湘削了他的面子,影响到他解除封印后的好心情。
“既然你非杀她不可,就先杀了我好了。”秋郁清挡在谭湘面前,扬着头凛然不惧。
她也不傻,刚才那些飞舞的装饰物,都是冲着谭湘一人发动攻击,连她的头发丝都没碰,可见毕伽根本无意伤害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