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天准备得很完备,他好像早就想到了桑田翻不了那么高的墙——在一个偏僻的角落,赫然立着一把梯子。
两个人顺顺利利出了院子,直到这时,桑田才从发现周天的惊喜中缓过来。
她从最后一阶梯子跳到地上,张张嘴,脑子里想问周天知不知道自己中毒了,说出来的却是:“你怎么会来这——这雾气是你搞出来的吗?”
周天从腰间拿出一个水囊,炫耀地笑了笑,打开给桑田看里面的东西。
里面是一颗颗泡在水里的云霞珠,每一颗都有龙眼那么大。
桑田惊愕地看向周天:“那上次我们为什么会被困在白雾里那么久?”
“咳,”周天轻咳了一声,把水囊放回去,“上次没带绥汁草,我自己在雾气里面也看不清。”
桑田:“……”
“附近有一段村民筑的湖堤,”周天飞快转移话题,“船停在那。”
回头看看,楚国的人好像已经发现了桑田的消失,开始向院子外走。周天当机立断又取出一颗云霞珠捏爆:“快走!”
“我……我是真的不太行……”
周天太可怕,桑田跟在后面一路小跑,根本追不上他的脚步,不过一会儿就被拉开好一段距离。
周天停下来等她,几息之后又大步回来,拉起桑田拖着她向前跑。
“只要到了上了船到了湖上,就安全了。”他说,“到时候谁也抓不住你。”
桑田跑得胸口炸裂的疼,没有余力回答他的话。
两个人逐渐跑出了弥天的雾气,远方有青白色的水面和若隐若现的湖堤。
桑田终于松了一口气,觉得周天这个人某种程度上还是很仗义的。
周天却停下了脚步,突然显出点犹疑。
桑田跟着停下,喘了几息才抽出力气问:“怎么了?”
“有烟。”周天说。
他的目力极佳,能看到湖堤边他停船的地方,有灰黑色的烟气升起。
心中突然升起不祥的预感,周天回头望向来的地方。
原本那里应该有成片成片接连的雾气,此刻却一片清明,甚至能看到楚国来的追兵已经很近。
再等下去会被追上,周天当机立断,带着桑田继续向湖边跑去。
原先停船的地方有模糊的人影,他留了个心眼,刻意偏了一小段距离。
等到足够近的时候,就连桑田也看到了那冲天而起的烟气,她紧紧盯着那里的人影和火焰,想不通到底为什么船会被点燃。
明明姜同不该知道……
周天感觉也不太好,他把桑田带上湖堤,却好像被她传染了,只跑了一会儿就觉得胸口隐隐作痛。
他并没有放在心上,紧绷着面色看向身后。
两个人站在湖堤上,一边是浩瀚无边的湖面,一边则是愈来愈近的楚国追兵。
不远处周天停在湖面上的小船已经被烧得只剩一边,残躯拖着火焰在水面上苟延残喘。
烧船的那几个士兵,也正向这边快速赶来。
他听见旁边的桑田小声骂了一句姜同。
周天勉强抬了抬嘴角,向另一个方向望去。不远处是一个直角弯,湖堤消失,也是水面。
但已经没有退路,在两面夹击之下,二人不得不向最后一个方向退去,直到真正被逼到两面都是水的角落。
唯一好的大概是那些人没有立刻动手,人头攒动几次后,前面的士兵低头避让,从中走出了一个人来。
姜同。
“他怎么这么快?”周天皱眉,问侧后方的桑田。
即使他不太了解对方,仅从外表也能看出这人是个常年的病秧子。桑田都跑不动,他怎么能这么快赶到?
桑田脸绷得紧紧,看着姜同,一刻不敢放松:“有相关的巫术。”
正如她言,姜同气息平稳,丝毫没有运动之后的急促感。看到两人,他轻轻笑了笑,从怀中拿出一根色泽莹润的短白人骨。
“还好我让纪琅在村子里留了人,发现什么异常就及时行动。”他说,“至于这些雾气——见过一次的招数,又能有多难破解。”
此时纪琅也从士兵们的背后走了过来,无奈地看向桑田:“桑田……”
他停了停,似乎想找出什么话来劝她。
“桑田,”他最终道,“我们又不会害你,既然你已经为公子同治过了,就没有必要再跑——他如果娶了你,自然不会对你差。”
果然姜同对纪琅说自己已经为他医治,桑田心道,继续关着自己只是为了稳住纪琅。
再抬头,她却发现周天正愕然看着自己。
“我没有给他治,”桑田急忙对他耳语道,“姜同自己对纪琅这么说的而已。”
周天的关注点却好像不在这里,他又转过去看了一眼姜同,又来看桑田,表情有些奇怪。
“这就是你那个楚国的逃婚对象?”他问桑田,“我还以为你是诌的呢。”
桑田:“……?”
这事姜同听了估计都能呆了。
“别吧,”她震惊地撇清关系,“嫁给他还不如嫁给你呢!”
周天顿时就笑了。
“好啊。”他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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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什么好啊,桑田瞪了周天一眼,不想跟他在这个时候开玩笑。
她不想戳破姜同的谎言,让纪琅知道她没有为姜同治疗改变不了什么,甚至会让情况更糟。
但纪琅说的那些,她可不认同。
“不会害我,可你们也没干好事。”她向前两步,“你们给周天下毒,不算害人吗?”
纪琅一惊,下意识地去看姜同,没有想到他居然已经动手了。
比纪琅更震惊的是周天,他用胳膊肘撞撞桑田:“什么毒?我怎么不知道?”
“哎呀——”桑田焦急地抿了抿唇,不知道要怎么跟他说。
总不能说姜同偷偷给你下了毒,还找不到解药,只能原地等死。
反倒是姜同“好心”地做了解答。
“我本不想为难你的,”他叹了一口气,却不见多少遗憾,“奈何你对云梦泽实在掌控太深。”
他将目光投向远方的湖面,露出深思之意:“无论楚国还是越国,都没能将云梦泽纳入囊中。这本该是一块无主的地方,万事万物都能自由生长。”
自由生长。
周天挑了挑眉。
他不知道姜同到底想做什么,但多多少少听明白一点。
他虽然被周围的村民称为云梦泽主人,却是深居简出,不常见人。尤其是夏天,几乎全是在白雾中心的内湖处理异变的动植物,结果姜同来了一句“自由生长”。
随意又不负责任得很。
“你是想替我接管云梦泽吗?”周天语气不好,声音已然冷了下来。
姜同勾了勾嘴角:“云梦泽这种地方,别说是为了我自己,就算是为了楚国,收下也是有好处的。”
周天冷嗤一声,不欲与他多言。他抓着桑田后退两步,用眼角余光去瞄周围景象,试图找到脱身的办法。
姜同悄然对纪琅使了个眼色。
纪琅心领神会,左右看看,对卫队长说:“先把他们抓起来……尽量留手,不要伤着桑田。”
“遵命!”卫队长应下,立刻指挥后面的士兵上前。
桑田不由得后退一步。
两个人已经在湖堤边上,周天的船早已被烧得支离破碎,只剩零星几个木片浮在远处的水面上。
对面的士兵有多少?三十?五十?她一时数不清,却知道无论如何周天都打不过这么多人。
除非能把姜同或者纪琅挟持住……
她下意识抓紧周天的胳膊就要开口,却猛然感受到一股巨大的推力,只来得及发出一个模糊的音节,就被霍然向后推了一把!
背后就是湖水!
一瞬间桑田大脑一片空白,任何念头都不能成型,只是愕然地看着还在岸上、推她下水的周天。
“扑通!”
湖面上溅起一人高的巨大水花,在几十士兵的包围下,周天把桑田推下水,自己也毫不犹豫,紧跟着跳了下去。
“让开!”士兵让向两边,纪琅匆匆几步跑过来。
不过片刻,湖水已经趋于平静,仅剩水面上浮出的几串气泡。
两个人竟已沉下去了。
纪琅看着湖面发愣,过了一会儿,面色逐渐难看起来。
身后卫队长小心翼翼地请示:“要放箭吗?”
纪琅犹豫片刻,抬高一只手制止他:“不用。”
一时怕伤到桑田,二是他相信周天不会做出单纯跳湖这么愚蠢的事情,必定还有后招。
况且这么长时间过去,不仅没有人浮出水面,连原先翻滚的气泡都消失殆尽……
纪琅的脸色一时难看起来。
正当他心中纠结接下来如何是好时,姜同走了过来。
“无妨,是我们轻视了周天,”他看着已经没有气泡涌起的平静湖面,沉思道,“在云梦泽……他的权柄和能力都比我们想象中大得多。”
“权柄?”纪琅问道。
这不是个普通的词,仅说出来便带着重量。
“嗯,”姜同点了点头,“‘云梦泽主人’这个称呼,他也许并不是浪得虚名。”
纪琅沉下眉目,许久没有说话。
过了很久,他才说:“可桑田不会游泳……”
姜同看了他一眼,温和地笑笑:“她应该不会有事。”
纪琅嗯了一声,又问道:“你已经给周天下毒了吗?是什么毒?”
“桑田跑了,”他说,“我让小五出去,应该还能把她找回来。”
姜同却道:“不用了。”
纪琅:“啊?”
“我下的是风信堇,”看到纪琅恍然大悟的表情,姜同继续道,“云梦泽没有风信堇的解药,周天应该撑不了多久。”
“至于桑田……算了。”
“既然她已经为我医治,就不为难她了,随她去吧。”
“祝祭的物品已经备全,这才是迫在眉睫的大事。”
最后看了一眼毫无波动的水面,姜同留下几个士兵驻守,随后和纪琅一起离开。
算起时间来,周天应该快毒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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桑田不会游泳!
楚国的湖泊与池塘,但从小到大,她都是在边上看着纪琅他们玩,自己从来没有下过水。
她以为自己这辈子也永远不会下水的!
冰冷的湖水浸透了衣裳,毒蛇一样包裹住全身。甫一进湖,桑田就失去了方向,她在水下茫然扑腾,不过一会儿就吞了几大口水。
睁开眼睛酸涩无比,眼前却一片模糊,唯有头顶有天光大亮,却怎么挣扎都无法露出水面。
有那么一段时间,桑田什么都思考不了,心中全是“要死在这”这四个字。
甚至她离水面越来越远。
桑田骤然反应过来,有人拽着自己的胳膊将自己往下拖。
周天到底在干什么啊?
她张口想说话,却因为忘了在水下差点又结结实实吞了水。
桑田几乎要哭出来了。完全是下意识的,她用胳膊肘去撞周天,想挣开他,最起码能到湖面上去喘一口气。
随即她感觉周天好像换了个姿势,不再拖着自己下沉,而是转到了自己身前。
眼前的光暗下,柔软的唇覆过来,给她度了一口气。
这无异于救命稻草!
桑田早已用尽的气息终于得到补充,除了灌水和吐水,她终于有了一点喘息的余地,向周天拼命招手,指着水面想上去。
周天却抓着她不放。
桑田心里无比委屈,度一口气能多撑一会儿,但又能到什么时候?
很快她吐出一串气泡,又一次排空了身体里的空气。
周天又贴上来,给她度了一口气。
接着第三次,第四次……
几次下来,桑田的眼睛不由得微微睁大。
她没什么之前的记忆,不知道二人在水下已经多久,但周天显然没有浮出过水面,却能坚持这么久——他到底有多少口气?
桑田脑子里仿佛也灌了满满的水,没有什么思考的余隙。她抓着周天,只知道自己仍在水下,过了很久很久脚下才碰到什么东西。
轻轻一踩就陷下去,是湖底的软泥。
两个人瘫在湖岸上,桑田大口大口呼吸着新鲜空气,头一次觉得陆地无比踏实。
缓了好一会儿后,她还是不想动,索性躺在地上,直接问周天:“这是哪儿啊?”
刚刚下水的地方两边全是湖堤,也没有什么可以着脚的洲滩,桑田凭直觉判断二人已经离原处很远。
果然,周天答道:“内湖的一处岛。”
到了内湖……桑田松了口气。
“这里离外湖很远,就算是我也不常来,”周天在一旁说道,“他们一时半会找不到。”
“我们到底是怎么过来的……”桑田想想刚才在水下的经历,心有余悸,“我不会游泳,你都不问问我——我都以为我要淹死了!”
周天在另一头笑了一声:“这不是还有我呢。”
桑田看不见他,只能狠狠瞪了一眼空气。
这周天简直是来故意占便宜的,不能理他了。
心中定下主意,桑田索性站起来,踮着脚尖向远处张望。
这是一座不大的小岛,零星几棵树长在大片大片的灌木之间。其中有一些灌木尤其低矮,连成一条弯弯曲曲的线,勉强能看出原来是条小路。路的尽头是一座小房子。
也不知道周天多久没来过了,她转头想问问身后的周天,却扑了个空。
周天竟还躺在湖滩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