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田呼吸骤然一顿。
她甚至没敢往前走,只站在原地,试探着问了一句:“你……还好吗?”
“不是很好。”周天苦笑道,“我正想问你,楚国公子说的到底是什么毒?”
“好像有点疼。”他压着嗓子补了一句。
“是风信堇,”桑田说得很慢,她迟疑又茫然地回头看了看远方的小房子,才转回来对周天说,“没什么大事,我能治好的。”
“那就行。”周天声调高了一些。
他深吸一口气,扶着地面和膝盖站起来,向远处眺望。
“过来吧,”他拉起桑田的手,“不管怎么说,我先带你去家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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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感·情·戏·苦·手
第29章
纷纷扬扬的灰尘在阳光下飞舞,一打开门,周天就差点被迷了眼。
算起来他真是许久没回来过了。
桑田好奇地从他背后探出头,打量着这件小小的屋子。
进门只有几张桌椅和一张床,是周天一贯的简洁。靠北还有一个小房间,看过去有灶台和烟囱,应当是厨房。
周天简单地将灰尘扫了一下便开始翻箱倒柜。
桑田看着他动作,抿了抿唇,努力将异样的表情压下去。
她仅仅是看便能看出来周天已经毒发,估计过不了多久连站起来都成问题——现在他居然能表现得像没事人一样。
之前包个伤口都喊疼的和现在这个真的是一个人?
周天在前面走,桑田亦步亦趋地跟在后面帮他干活,不一会儿就将房间收拾得勉强能住人。
“被褥被虫咬了一点,”周天把被子抖出来,看到桑田被吓得后退一大步,“……,不严重,晒晒就好了。”
他原本想自己出去晒,想了想还是把被子递给桑田。
桑田有点害怕,犹豫了一下才怂怂地接过来。
“其他没什么问题了,”周天努力笑了笑,“就是没吃的。”
他转头向窗外看了看天色:“我去帮你抓点鱼。”
桑田嗯了一声点头,周天走了两步,却突然在门口顿住。
他回过头来,僵硬着没有表情,脸颊两侧的肌肉绷得极紧。
“也许我不太行。”他抬了抬嘴角,想让气氛轻松一点,却好像没有成功,“这一顿可能你要靠自己了。”
桑田愣愣地抱着那一团被子,随即飞快反应过来。
“不用!”她着急得语速都快了好多,“我把被子晒了就出去找吃的!”
周天咧了咧嘴角坐到了最近的椅子上。有一瞬间,他头靠在椅背上,闭上眼睛想休息,似乎连说话都觉得累。
可下一刻,他重新看向桑田,神色间带了点怀疑:“你知道什么能吃吗?”
桑田的表情空白了一会儿。
有那么一段时间,她真的在考虑什么东西能吃。但紧接着她意识到,如果自己答不出来,周天怕是会继续硬撑着出去。
“吃……抓鱼?”她说。
周天复杂地看了她一眼,一言难尽道:“你知道怎么抓吗?”
“呃……”桑田这时也发现刚刚的回答好像在梦游,急忙定下语气道,“我好歹是个楚国巫女,虽然不知道什么东西好吃,但看出它能不能吃还是没问题的。”
周天哦了一声,这才放下点心来。
“总之你就在这里呆着,”桑田做出凶巴巴的样子,命令周天,“最好躺一会,别管这些有的没的了——我不会让你饿着的!”
周天这才笑出来:“好。”
桑田又看了看他,抱着怀里的一团被子出去了。
看到桑田出门,周天终于长呼一口气,仰头闭上眼睛,难掩疲惫之色。
难言的灼烧感已经从心肺蔓延到了肠胃,脑袋沉重无比,身体与感觉不知何时成了负担。
可真疼啊。
风信堇是必死的毒药。
周天或许不知道,可桑田却一清二楚,如果找不到解药,周天再能撑,也就这十天半个月的事情了。
胡乱把被子晾在外面,桑田没有回去,她匆匆抹了把脸,提起精神走上了来时的小路。
并没有找吃的,而是找药草。
她天生就有辨别药草的能力,知道把它们用于救治上的办法。
只有与风信堇伴生的植物能解风信堇的毒,但怎么可能甘心就这么认命。
离楚国这么远,云梦泽里的很多植物桑田根本就不认得,但丝毫不妨碍她辨识出它们的作用。
离得最近的灌木能够活血明目;路中间的小草如果小火熬制一整天,可以补脾;水面的浮萍能够止血,只是作用甚微……
桑田目光从一棵棵植物上快速掠过,接着转向下一棵。从最低矮的石上青苔、小花小草到为数不多的参天大树,她没有放过任何一个,只是目光越来越惶恐,越来越茫然。
天色暗了。
桑田回到了小屋的门前。
这座岛真小,她什么都没有找到。
犹豫了很久,桑田才收起晒好的被子,迟疑着推开了小屋的门。
周天已经不在椅子上了。
他闭着眼睛躺在床上,却不像在睡觉,而是眉头紧锁。
听到桑田进来,他睁开眼睛,对她笑了笑。
“你还好吗?”桑田过去把被子放在床上,帮他盖好。
“没事,”周天摇头,“你怎么去了那么久?”
桑田哽住:“我……”
她的眼睛突然就湿了。
有一瞬间,她差点流下眼泪,只能拼命眨着眼睛将泪水憋回去,咬着嘴唇当无事发生。
“我没有找到吃的……”每个字都很艰难,桑田低着头,说得很慢很慢。
周天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在看到桑田的表情时突然停下。
即使他再愚钝,现在也应该明白了。
让他站不起来的毒根本不是可解的。
沉默了一会儿,周天突然一笑,掩饰不住的苦涩中透着释然。
他对桑田说:“那今天就要饿肚子啦……”
桑田再掩饰不住,哭了起来,抹着眼睛小声啜泣。
从小到大,她从没有遇到过自己治不了、救不回的人,哪怕是中了再重的毒,只要送到她手里,都能奇迹般起死回生。
放在以前,她可能还不会怕,还可以去找大司巫请教,还能派遣下属的巫官与士卒去找解药。
可现在是在这么小的一座岛上……
为什么偏偏是周天?
女孩子在自己面前哭,周天从小到大都没见过这个阵仗,他呆愣了一瞬,手足无措地想去拉桑田,却发现现在的自己连起身都做不到。
“乖,不哭……”他徒劳地用言语试着安慰她,自己都不知道有没有用,“我没事的……”
桑田哭得更厉害了。
周天努力挣了一下,尽力拉住了桑田的手。
“不就是饿肚子吗,”桑田的手那么软,也在回握着他,他用点力气拉了拉她用以安慰,“先睡觉,我给你让一点地方,明天就好了。”
桑田真的很乖,她还在吸鼻子,却一言不发地顺着周天的力道躺在了床上。
所幸这小屋的床并不很小,躺下两个人宽宽松松。可桑田没有躺在周天为他让出的那一小块地方,她偏了偏头,用周天的衣服擦干净眼泪,然后埋进了他怀里。
而且还在小声地哭……眼泪都把他的衣服湿了一小片。
周天在一开始的无措后,终是心中叹息一声,用手臂环抱住了她。
如果放在平时,这完全能算作艳福;可现在周天的五脏六腑都天翻地覆般地疼痛,风信堇变成了能将人撕裂的恶鬼,维持着不团成一团已经是他最后的体面。
——可能再过一段时间,他就连团成一团的力气都没有了。
周天闭上眼睛,独自煎熬着。
桑田的声音越来越小,他希望她已经睡着了。
肺腑的疼痛弥散到肩胛,可周天一点儿也不敢动,他怕吵醒桑田,又让她为他担心。
而且桑田还没有吃东西。
他疼得厉害,完全不觉得饿,可桑田一整天都饿着肚子。
如果他死了该怎么办,总不能真的让桑田自己去抓鱼……
她一个人能安全平安地回到外湖吗?
难忍的疼痛被他全压在嗓子里,意识却越来越模糊。
在晕过去之前,周天最后能有的唯一想法,只是往后挪了挪,不让自己压到桑田。
第30章
外面的天色已经微微转亮,天空由深蓝转为天青色,繁星暗淡,树木葱茏。
桑田在床上缓缓睁开眼睛。
她先是躺了一会儿,接着把身上周天的胳膊挪开,小心地下了床。
从柜子里翻出半截蜡烛,略显昏暗的烛光下,周天的脸色灰暗,嘴唇没有一点血色。
平常周天只是英俊挺拔,可就在这种情况,竟不知为何显出从未表现过的威严来。
他在昏睡中皱着眉,仅是看着,便能感觉到他正在受着多大的痛苦。
桑田睁大眼睛,静静地看了他一会儿,轻手轻脚地推开门出了屋子。
昨天一天没吃什么东西,她的胃已经开始隐隐作痛,总不能真的一直饿着。
她找了一个小篮子,照着周天之前的做法,在浅水里捞了一点泥鳅,回来颇不熟练地做了。
做好的时候正巧周天转醒,桑田尝了一口泥鳅汤,心虚地过来问:“你……要不要吃点东西?”
周天一开始好像没有听到她的话,直到桑田又问了一遍,才紧紧闭上眼睛再睁开,聚起精神点了点头。
他现在根本坐不起来,桑田就端了个小碗过来喂他,周天艰难地吞咽下去,沙哑着嗓子问:“你做的?”
“嗯,”桑田点了点头,紧张地问,“味道还好吗?”
“不知道,”周天摇了摇头,“我尝不出来味道,你没加盐还是……”
是风信堇的作用,毒已经影响到了周天的感官。
这不是个好消息,但桑田心里大大地松了一口气。
尝不出来味道就好,太好了,起码能吃进去!
“你得多吃一点,”她认真道,“只有吃饱了才能好起来。”
周天抬了抬嘴角,没有反驳,就着勺子让桑田喂进去他大半碗。
直到这时,桑田才想起来灶台上还有一锅正炖着的野菜。
“你等一下!”她放下碗,手忙脚乱地去火上短锅。
这野菜平时大多用来做生津补气的药材,不过紧急时候拿来吃也没问题。
还好没有熬干,不然就只能吃野菜干了。
可等桑田盛了一碗回来的时候,周天又已经昏了过去,偏着头失去意识。
风信堇一旦被吸入,毒就会顺着血液慢慢浸入五脏六腑,引起无法忍受的疼痛。
最开始的昏厥大部分是因为这个,可再往后,这些毒积累得多了,会使所有的器官逐渐失去活力。
如果说一开始昏过去还能醒过来,那么之后就……
桑田扁起嘴巴,就那么在原地站了一会儿。
随后她吸了下鼻子,一言不发地端着碗到桌边,自己吃起来。
第一口她就差点没咽下去。
炖的野菜就算了,不知为何,连泥鳅汤都有一股药味!
总不能是她之前熬药熬得多了,做什么东西都像药。
桑田鼓着腮帮子缓了半晌,终于重新鼓起勇气,又吃了一口。
除了药味,还要没有去掉的土腥味……
她扁了扁嘴,深吸了一口气,继续委委屈屈地强迫自己,用足足半个时辰的时间吃了个七成饱。
周天的状态很不稳定,整个上午他都在昏昏醒醒。即使醒来,他的意识也往往模糊,和桑田说不了几句话便又陷入昏睡。
桑田触到他的额头时经常一片冰凉,巨大的疼痛让他出了无数虚汗,浸透了衣服,同时加剧身体里元气的流失。
中午桑田炮制了又一顿饭,趁周天迷离的时候给他灌进去许多,自己一点没吃。
到了晚上,他才重新清明了一会儿。
吃东西还是没有任何味道,周天让桑田一口口喂着,到一半却突然停住,沉下眉目想着什么。
“怎么了?”桑田没由来地突然心慌,放下碗试探着问他。
周天张了张嘴又合上,最终只是摇头:“没什么,难受,疼。”
桑田没动,就这么看着他,知道周天想的肯定不是这个。
“这个毒……”过了一会儿周天开口,说到一半停了停,“能治好吗?”
“能的,”桑田出了一后背虚汗,答起来却毫不犹豫,“我可是楚国最厉害的巫女,你看姜同追我追了这么远——我治不好的东西没人能治好。”
周天勉力笑笑:“这样吗?”
躺的太久,他抬了抬胳膊,想换个姿势,费了好大一番功夫才将手臂枕在头下。
他又等了一会儿。
“话说……”他将头转过来向着桑田,难得犹豫踟蹰。
“要是治不好的话,”一阵疼痛袭来,周天咬紧牙关顿了顿,好一些后方才缓下语气继续说,“要是治不好的话,你能帮我管云梦泽吗?”
桑田愣愣地看着他。
“我是说,”周天道,“如果万一我治不好,我放不下云梦泽。”
“本来是该收个徒弟的,”他说,“这不是没来得及……我就只认识你了。”
他仰面躺回去,不敢看桑田的表情,索性一股脑说完。
“云梦也交给你了,它还在岛上……我第一次带你去的岛。它喜欢吃鱼干,尤其是异变的鱼晒的那种……你要是不会做,放着它自己来也行,它是猫,总不会饿肚子。”
“你的包裹放在那里床底的柜子里,我没有动过,你记得去拿。”
“内湖里停着的船,只要里面没有人,就都是我的……”
桑田终于哭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