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为御三家之一的少家主,五条悟很小就接触到了咒术界里最阴暗的部分。
关于咒术师的起源,咒术界明面上对外宣称是因为在很久很久以前,人类的负面情绪产生了咒灵,为了消灭咒灵咒术师便应运而生,然而真相远比这要残酷血腥得多。
几千年前,人类中其实并没有咒术师的存在。面对因为战\\乱\\饥\\荒而频繁滋生的强大咒灵,人类只能节节败退,除了等死毫无办法,几乎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
就在这个时候,一位名叫“清水琳”的女性站了出来——她宣称自己虽然本身没有什么特殊的能力,但是经由她孕育的孩子,却能够获得足以战胜咒灵的特殊能力。
她牺牲了自己,在短短三年内生下了三个孩子,人们惊喜地发现由她所诞育的子嗣竟然真的拥有了足以对抗咒灵的能力,原本已经被逼到悬崖边上的人类,终于有了喘息的机会,他们看到了反败为胜的曙光。
但“清水琳”仅仅是一个人,即使不间歇地怀孕生子,耗费十几年时间也不过只能得到十几个咒术师,和数量庞大的咒灵相比,实在太少太少。
就在这时,“清水琳”告诉人们她的血脉其实并不特殊,她的族人中的部分女性有着和她相同的体质,他们平日里族内通婚诞生的孩子不会有任何异常,然而和外人诞育的孩子却拥有战胜咒灵的能力。
所以,只要让她的族人们和她一样奉献自己,诞下子嗣,人类咒术师的数量早晚能多到战胜咒灵!
可能对于人类来说,“清水琳”是恩人,是圣人,是无私奉献了自己的存在。
但对于她的族人来说,她却是一个彻头彻尾的罪人。
自那以后千年来,清水一族的女性不停地遭受着追杀和抓捕。匹夫无罪,怀璧其罪,有权有势的家族将抓来的女性豢养起来,让她们生下有着自己家族血统的孩子,为了防止她们逃跑,也为了防止她们伤害与其□□的男性,她们被折断手脚,毒哑嗓子,刺瞎双眼,毁去容貌。她们唯一需要做的就是生孩子,永无止境地生孩子,直到死亡结束自己悲惨的一生。
随着时间的推移,咒术师的数量越来越多,咒术师和咒术师之间可能诞下咒术师,咒术师和普通人也可能诞下咒术师,清水一族的女性起到的作用越来越微弱,就在这个有着悲惨命运的一族即将解脱的时候,咒术界又有了一个惊人的发现。
原来清水一族的女性不仅仅能诞下拥有咒力的孩子,她们中的极少部分人,诞下的孩子甚至能拥有极其稀少罕见的特殊能力。
比如……六眼。
这个消息让咒术世家为之疯狂,所有人都明白这意味着什么,这代表着家族辉煌的延续,拥有过这种女性的世家都曾经在历史长河中迎来过鼎盛时期。
只是不知道为什么,近五百年来,拥有这种体质的女性越来越少,几乎销声匿迹。
清水樱是近年来找到过的唯一一个。
也难怪五条家就算拼着和其他两家撕破脸的风险也要把她带回来,原来是有这么大的利益可以图谋。
五条悟无不嘲讽地想。
等到真正见到她的时候,他才发现清水樱和自己想象中的不太一样。那是一个有着淡金色长发,茜空色眼眸,柔弱美丽得像樱花一样的女孩子,怯生生地被五条家的人拉着走到他面前,手里还不忘抱着她的毛绒小羊,看起来软软糯糯的,很好欺负的样子。
他说:“她就是五条家准备给我的未婚妻?”
“回悟大人,准确说是送来侍奉您的人。家主吩咐过,如果您满意,她就是您的未婚妻。”
“如果我不满意呢?”
“那就送她去‘应该去的地方’。”
五条悟知道他们所谓的“送她去应该去的地方”的地方是什么意思,他曾经在书中见过多年前被其他家族豢养起来的清水一族的女性。她们有的人从出生起就剥夺了人权,被永远地限制在暗无天日的小小房间里,让家族中不同的男性和其□□诞下拥有家族血脉的孩子,从第一次初潮开始就不停地经历着怀孕生子的过程,死亡对她们来说甚至是一种仁慈。
五条家的意思显而易见,他们不会动少家主的“未婚妻”,毕竟他和清水一族的女性诞生的孩子可能会强大得超出所有人的预料,让她去给五条家的其他平庸之辈生孩子反而是种浪费。但如果他不愿意接受清水樱,甚至现在就表现出排斥的意味,那么她的下场就是五条家的生育机器。
在他成长到足够强大能凭个人实力庇佑她前,他们的婚约反而是对她的保护。
幼年的五条悟沉默着站在走廊上,身姿挺拔如松,他敛眉垂眸俯视下面那个懵懂又怯生生的小姑娘。
她对自己的命运还一无所知。
他虽然厌恶家族拿他的婚约当要挟的戏码,却没办法眼睁睁看着这样一个无辜的女孩坠入地狱。
半晌。
“让她留下来吧。”他说,“告诉父亲,我同意了。从今天起,她就是我的未婚妻。”
*
清水樱很黏他,大概是因为小孩子更能敏感地察觉到别人对她的态度,她知道五条悟是这个大宅里唯一对她好的人,所以总是亦步亦趋地跟在他身后,像个甩不掉的小尾巴。
五条悟有点无奈,他早就习惯了自己一个人行动,无牵无挂走路带风,视线永远都不必往下看,可身份尊贵高傲冷漠的少家主身后老跟着个软软糯糯的小尾巴算是怎么回事呢?看起来一点都不威严。
但是……这只小尾巴真的很可怜,她这么小就失去了爸爸妈妈,被人当做生育工具一样送到他身边,没有人关心她没有人对她好,想来她也是太害怕了才会一直跟着他吧,毕竟如果不跟着他,她又该怎么办呢?
她这么无依无靠,就像路边的小花一样谁都能踩一脚,如果他也不理她,他也不保护她,不知道她会被人欺负成什么样。
而且他承诺过会保护她,他向来说话算话,当然不能食言。
于是少家主开始学着陪小姑娘玩,学着逗她开心,学着在她难过哭泣的时候换着花样哄她,学着在她想念爸爸妈妈的时候把毛绒小羊塞进她的怀里……
“樱可是我看着长大的。”
这句话绝不掺假,五条悟觉得自己今后再也不可能在哪个女孩子身上投入这么多的时间和耐心了,因为人生只有一次,无法重来,他不可能再陪着谁一起长大,看着她从一个懵懵懂懂的小姑娘变成亭亭玉立的少女。
春去秋来,时间如白驹过隙,转瞬即逝。
变故发生在他们十四岁那年。
御三家神社集会,清水樱作为五条家名义上对外宣称的“少家主的未婚妻”和五条悟一起出席。虽然说是五条家的未婚妻,但谁都知道说白了她不过是五条家未来的生育机器,都是心高气傲的咒术世家,没有人会发自内心地尊重一个生孩子的机器。擅长矫饰伪装的大人就算看不起她,最多也不过是忽视她,真正让清水樱难受的反而是那些和她同龄的少年们。
为首的是禅院家和加茂家的少年,他们坐在她不远处,对着她美丽的容貌、红色的发簪、鹅黄的和服、甚至是她和服下尚且青涩的身材肆意打量,评头论足,并不时发出大笑,言语逐渐隐晦下流。
其实他们倒未必是真的对这个美丽柔弱的女孩子有多大的恶意,但他们背后的势力是禅院家和加茂家,御三家常年来此消彼长,彼此间天然不对付,可是很多时候虚伪的大人们不愿意不顾体面撕破脸,所以交锋往往交给小辈们。更何况随着五条悟年龄的增长,他们或多或少都听说过他身为“最强”的名号,年少气盛的男生对于优秀的同性天然存在着比较和不服的心思,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五条悟的未婚妻代表着他的颜面,给清水樱难堪就是给他难堪,这显然是打算在五条悟还没到达前的一个试探,当然说是下马威也没错。
席间的大人们任凭他们谈论清水樱而不加以制止,明显是默许的态度。
但清水樱不知道这背后的弯弯绕绕,她以往被五条悟保护得太好了,哪里直面过这样咄咄逼人的恶意。她知道自己是五条家少家主的未婚妻,在外代表的是五条家的面子,一举一动都要端庄文雅。五条悟还没来,为了维持五条家的体面,她穿着和服跪坐在自己的位置上不敢随意起身走动,不远处污言秽语不停穿进她的耳朵里,羞辱之意太盛,她脸色苍白,紧握成拳的手微微颤抖,全身都是僵硬的。
就在这时,神社的门被推开,光像一把白色利刃直直劈了进来。
神龛中奉神的火苗跳跃了一下,发出清脆的“噼啪”声。
穿着白色浴衣的蓝眸少年逆光而立,令人看不清他的神情。他径直走向她所在的位置,围绕在她身边的人被他身上的戾气所摄,他一走近他们就下意识地层层向后退开,有如摩西分隔红海。
他在她面前站定,半蹲下身把自己玩游戏时用的耳机套在了她的耳朵上,耳机里正放着劲爆的摇滚乐《the
kill》,主唱嘶吼着“co
break
down”,音乐声断绝了外界的一切纷扰,划分楚河汉界般地把她和其他人清晰地分成了两个世界。
典雅的和服和现代感十足的耳机搭配起来委实有些违和,所以看着这样的她,他也就顺理成章地笑了一下,短暂又恶劣地冲她做了个鬼脸。
清水樱呆呆地望着他,污言秽语也好,轻贱讥讽也好,她突然就不再怕了,身体也丝毫不颤抖僵硬了,她知道自己又回到了他的保护领域之中,没人敢再伤害她。
蓝眸少年摸摸她的脑袋,直起身,他嘴角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面向那群刚才还在“高谈阔论”现在却噤若寒蝉的少年:“虽然咒术学得不怎么样,但在找死这条路上,你们的确有着独到的天赋。”
只要他愿意,发动咒术时甚至不需要结印。
【术师顺转·苍】——
近似小型黑洞般的蓝色光球出力最大可达负无穷,巨大的爆发力将神社中粗糙的青石地板瞬间掀了起来,裹挟着他的目标对象一起给神社开了个洞,翻滚着直到撞上石阶下红色的鸟居才终于停下。
鸟居前倒下的人,昏迷不醒,完全看不出刚才在清水樱面前逞威风的模样。
昏暗的房子里被他暴力撕开了一角,日光如羽毛般纷纷扬扬地洒落进来。
一片寂静。
“下一个。”
他说。
见许久没人敢应声,他顿了一下,悠悠补充道:“或者你们一起上也可以。”
有人退缩了:“五条君,交流切磋会还没正式开始呢……”
“而、而且,我们一起上……不就以多欺少了吗?”
“没关系的哦?”他瞥了他们一眼,口吻轻蔑地微笑道,“毕竟你们——很弱啊。”
*
这次的御三家集会,不圆满地开始,不圆满地落幕,很多人竖着进神社横着去医院,交流切磋的后果相当惨烈,却让所有人确定了三件事。
第一,五条家少家主的未婚妻,是个非常好欺负的女孩子。
第二,五条家的少家主,现年十四岁的五条悟的确是“最强”。
第三,五条家的少家主绝对不会容忍有人欺负他的未婚妻。
结论——五条家少家主的未婚妻不能欺负。
虽然过程有些阴差阳错,但这的确是五条悟想要达到的效果,所以一回到五条家本宅,他就解除了他和清水樱的婚约。
自从清水樱来了初潮后,五条家的人总是想方设法地想把她送到他的床上,手段越发激进,今天他们敢把她灌醉了送进他的房间,明天就敢给他下药,五条悟实在是烦不胜烦,与其总让他们抱着侥幸的心态,不如干脆斩断他们的念想。
现在的他羽翼渐丰,没人敢也没人能从他手中抢走清水樱把她变成生育工具,他已经不需要靠着五条家的婚约才能保护她,那么这场婚约也就没有存在的必要了。更何况五条悟从来没想过要娶她,第一他觉得自己不需要爱情,没有那种世俗的欲望;第二他觉得就算自己需要爱情,喜欢的对象也不会是清水樱那种柔弱型的,作为五条家家主夫人她更是不合格,就算以后出于家族层面的考量,他会与之结婚的也是能和他并肩同行的女性。
可是清水樱——他欺负她她都不反抗的!
既然他不喜欢她,何必还要用婚姻约束她,她才十四岁,应该有资格去体会和追求自由的爱情,而不是早早地就被五条家少家主未婚妻这个身份框住定型。
——虽然一想到将来她会跟在别的男人后面当条小尾巴他心里就会有些不舒服,但五条悟觉得这代表不了什么,不过是青梅竹马的小伙伴被野男人抢走自然会有的别扭心态,调整一下会好的。
总之,不管从哪个层面上考虑,五条悟觉得自己都足够体贴,绝对算得上仁至义尽了。从八岁到十四岁,他已经用婚约庇佑了她六年,他现在有能力凭个人实力保护她了,总不能还让他赔上自己的婚姻一辈子吧?
他又不欠她什么。
而且解除婚约对清水樱来说,也绝对算得上是件好事啊,这样她以后如果遇到喜欢的男孩子,就不必因为顾及婚约而无法和对方在一起了。
所以,在解除和她的婚约时,五条悟没有任何心理负担。
可是他忘了,清水樱不知道这些关于婚约的内情和博弈,不知道平静的海面下隐藏着怎样汹涌的暗流,站在她的视角上看,就是自己兢兢业业当了六年他的未婚妻,却在没做错任何事的情况下被他单方面解除了婚约。而她一个无依无靠被五条家收养的孤女,连向他询问原因的立场都没有。
更何况,他对她的好,早就让她对他产生了深刻的依赖和眷恋,她总是像一只小尾巴似的跟在他身后甩也甩不掉,难道仅仅是因为他们是青梅竹马吗?
她分明是喜欢他啊。
十四岁的五条悟不会去思考这些少女独有的细腻心思,他那个时候还不知道她是真的喜欢他,做梦都想嫁给他,他还以为解除婚约不仅仅是他想要的,同时也是她的愿望。
他不会去探寻她花了多大的力气,才能在听到解除婚约的消息后还用温柔平静样子面对他,才能不失态地在他面前哭出来。
所以,他才会在解除婚约的当天,漫不经心地对清水樱说了一句即使十几年后他回忆起来,也还是会觉得后悔的话。
他说:“樱,你自由了。”
现在想来,那天白天晴空万里,晚上却暴雨不歇,第二天清晨庭院中的樱花就全部凋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