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水樱没有说谎,她是真的没有想过,要让他为此负责。
她原本以为他得到想要的回答会满意,但不知道为什么,听她这样说,他好像也并没有多开心,甚至连嘴角的弧度都隐隐冷了几分。
气氛一时间有些沉默。
过了几秒,他突然笑了一下:“不用我负责?那你想找谁负责?”
语气里透着轻佻。
她再也听不下去了。
可是她性子一向温柔软糯,从不和人正面起冲突,因此即使他这样说,她也没办法说出什么同样伤人的话。
她只是穿上睡裙,安静地下床,房间里没有开灯,她也没有心思去找拖鞋的位置,只能踩在干净的木质地板上。
触感冰凉。
“没有事了的话,我就先离开了,被人看见的话不太好。悟君也早点休息吧。”
她低声说。
这是回避的姿态,更像是逃离,透出几分仓惶。
但他却像完全不在意一样,清水樱刚踩在地板上,还没能直起身,就被他搂住腰轻巧地重新抱回到了床上,手腕被以同样的,甚至比刚才还要更强势的姿态牢牢握住,陷进床里。
金发散落在洁白的被褥间,她无措地望着他:“……悟?”
今晚都放纵到这种程度了……他还不打算放过她吗?
“怎么又不用敬语了?”他俯视着她,夜色中暗蓝的眼眸里光影浮动,让她甚至有些害怕。可是下一秒,又像冰雪消融一样,他甚至微笑了起来,温柔又亲昵地摸了摸她的脸颊,然而出口的,却是截然不同的话,“只是突然觉得没什么好顾忌的了。再做几次吧?反正就算怀孕……也不用我负责不是吗?”
*
这一晚清水樱既没有梦到夏油杰也没有梦到五条悟。
她的梦里出现了一只蓝眼白毛猫。
这只蓝眼白毛猫戴着一副黑色墨镜,迈着步子从她面前路过,看起来有点拽,清水樱歪头望着它,总觉得有点眼熟,可是又想不起来像谁。
猫猫走到一半,突然发现了她的存在,然后调整了原本行进的方向,高兴地冲着她的方向转过了身,像是意识到自己的姿态有些急切,它矜骄地放慢了脚步,来到她面前坐下。
距离近了,她才发现和它相比自己的体型要小很多,清水樱低下头看向自己的手——不对,是她的小爪爪,这才想起来自己好像也是一只猫猫。
诶等等,为什么她要说“好像”?
她本来就是喵喵呀。
【你是谁呀?】
樱喵好奇地问面前比她高了许多蓝眼猫猫。
【我是悟大人哦。】猫猫摇了摇尾巴,看起来心情愉快,【你就是那群烂橘子献祭给我的新娘吗?】
【“新娘”是什么意思?】
【就是以后我们可以一起玩的意思。】蓝眼猫猫友好地对樱喵伸出爪爪,【你要和我一起玩吗?】
【唔……】樱喵歪了歪小脑袋,高兴地应下了,【好呀!】
可是樱喵发现自己根本不适合和“悟大人”一起玩,蓝眼猫猫太坏了,老是欺负它,它又打不过蓝眼猫猫。樱喵觉得自己已经玩得很累很累一点力气都没有了,可“悟大人”还是一直缠着它要和它玩。
樱喵泪汪汪:【呜呜呜我不想和你玩了……】
【唔,你不要哭。】蓝眼猫猫皱起眉,圆圆的猫脸上浮现出困惑的神情,自语道,【奇怪……虽然我好喜欢欺负你,但是为什么看到你哭我会觉得很难受呢?】
*
这一晚五条悟也做了个梦。
梦里的他是一只蓝眼白毛猫猫,正迈着悠闲的步伐在月色下散步,突然间,它瞥见不远处有一只它的同类,五条喵顿时停住了脚步。
那是一只小奶猫,有一声淡金色的毛发,大大的眼睛像黄昏时的天空,在月色下美得像是一只小精灵,它身子小小的,乖乖地坐在原地,歪头盯着五条喵看。
【它真可爱。】
五条喵心想。
于是它走到小奶猫面前坐下。
【我是樱喵,你是谁呀?】
小奶猫喵喵叫着问他。
【我是悟大人哦。】他摇了摇尾巴,心情有点愉快,【你就是那群烂橘子献祭给我的新娘吗?】
【“新娘”是什么意思?】
【就是以后我们可以一起玩的意思。】他友好地对樱喵伸出爪爪,【你要和我一起玩吗?】
【唔……】樱喵歪了歪小脑袋,高兴地应下了,【好呀!】
五条喵很喜欢和樱喵一起玩,小奶猫就像是一颗棉花糖,小小的,软软的,甜甜的,咬一口就会有丝丝甜味融化在嘴里,让五条喵很想一口一口地把它吃掉,但是真的吃掉又有点舍不得。
而且它很好欺负,抱起来软软的,身上也香香的,被欺负的时候还会软软地求五条喵不要欺负它。
不知道为什么,虽然五条喵很喜欢欺负小奶喵,但它并不真的想看见小奶喵哭。
它哭的时候,五条喵也会觉得很难受。
总是被它欺负,小奶喵终于不想再和它一起玩了。
五条喵不想放小奶喵走:【你要我怎么做,才愿意继续和我一起玩呢?】
小奶喵软软地喵喵叫:【那你不要欺负我呀,你对我好一点,我就愿意继续和你一起玩呀。】
五条喵想了想:【如果我不想对你好,还是想欺负你呢?】
小奶喵认真道:【那我就真的再也不和你一起玩啦。】
*
似乎……做了一个很奇怪的梦。
从梦境中醒来的时候,清水樱已经完全想不起梦里的内容了。
腰上搭着一只手,瘦弱的肩也被人亲密地搂住,她现在是被他完全抱在怀里的姿态。
晨光透过窗帘照进房间里,她略微一抬头就能看见他精致秀气的五官轮廓,睡着的五条悟没有平日里那么恶劣可恨,看起来非常安静,安静到几乎令人有种温柔的错觉。
也只有这种时候,她才敢这样无所顾忌地看着他。
好像总是她在单方面注视他。
五条家作为御三家之一,和另外两家一样古板而又守旧,规矩森严。十四岁之前她和五条悟的婚约还没有解除,五条家对她严苛至极,不仅谈吐礼仪要求极高,也不止是限制她的行动,就连她每餐用量,伸筷子的次数,睡觉的姿势都有严格的规定。在五条家的时候她不是“清水樱”这个人,而是一个呆板的符号,一个被精心打扮好的维持五条家体面的娃娃。
谁会关心娃娃怎么想呢?
十二岁之后,五条家对她的管教越发严格,很多时候,她穿着繁复华丽的十二单站在寂静的日式古宅里,都会有种沉重到几乎喘不过气来的窒息感。
实在情绪崩溃到了极点的时候,她只能悄悄躲在没人的角落里哭泣。
因为如果被五条家的人发现,她又会受罚。
她真的不喜欢这里,她感觉自己就像是长在腐烂土壤里的花,早晚会在没人发现的角落里死掉。
唯一能让她觉得开心就是和他在一起的时候。
但他又不能时时刻刻和她在一起。
“我们搬出本家住吧。”有一天,五条悟突然这样对她说,他好像只是随口一提似的,“这里还是离学校还是太远了。”
她不知道五条悟是怎么让本家的长辈同意她离开本家的,但是自那以后,除非必要,他们很少再回五条家本家。
想到这里,她的目光恰好落在了他胸膛上的伤痕处。
那是左边胸口上的一道伤痕,近乎要贯穿心脏的位置,因为伤得太深,即使过去了四年也依然清晰可见。
或许一辈子都不会消退。
那是四年前他为了保护她受的伤。
【我不会让你死的。】
【不要怕。】
那个时候,他也只有十四岁,还不是后来的“最强”。她被他抱在怀里,看不清周围是怎么修/罗/地/狱般的场景,只能闻到空气里弥漫的血/腥/气,他胸口处一直在流血,但还是冷静地用沙哑的嗓音安慰哭泣的她。
但其实他不知道,清水樱哭不是因为害怕死亡。
她只是想到,平时她仅仅是划破手指,就会觉得很疼,而他胸前的伤口,近乎深可见骨,又该有多痛。
后来很长一段时间,她的视线总是会不自觉地落在他早已痊愈的伤痕处。
而他显然并不把这个放在心上,反应一向是懒散随意的。
【“嗯?你问伤口?”】
【“早就不痛了。”】
不只是这道伤口。
她想。
他们刚在一起的时候,有一次太过放纵,她的指甲不小心在他肩背上划了好几道小伤口。
第二天去海边游泳,有人好奇地问他背后的伤痕是怎么回事,是不是喂小野猫的时候被挠了?
“嗯……”他只是瞥了一眼僵硬的清水樱,然后笑着说,“不是小野猫,是家养的小奶猫挠的。”
他对此显然毫不在意,她却因为不小心划伤他而非常愧疚,之后就把指甲剪短了,再和他在一起的时候也克制着手指,宁愿揪床单或者枕头也不去伸手搂住他的脖子。
他修长的手顺着她的手腕向上,扣住她纤细的手指:“为什么不抱着我了?”
“我怕又划伤你……”
她小声说。
他低声笑了起来,温柔地亲亲她的脸颊,把她紧紧抱进怀里:“可是这种时候,我喜欢你抱着我啊。”
【我喜欢你抱着我啊。】
他总是在某些时刻非常温柔。
温柔到很多时候,都给她一种他也喜欢她的错觉。
如果可以选择,她真的宁愿他对她可恶一点,再可恶一点,最好从来没有过温柔的时候,从来没有过对她好的时候,让她能不要一次又一次地心生妄想,能果断地死心。
就像现在,哪怕被伤害过那么多次,遇到困难到无法解决的事她的第一反应还是找他,蜷缩在他怀里的时候还是下意识地想抱紧他。
明明昨晚她还心凉到近乎灰心的,可是现在看到他胸口的伤痕……本来想说的话,突然间怎么也说不出口了。
第9章 清醒梦(四)
接下来的几天,五条悟没有再来找过她。
白天没有,夜里也没有。
他们甚至没有说过几句话。
平日在众人面前,他们的关系本就算不上多热络,不像其他从小长大的青梅竹马一样亲密无间,所以即使不怎么交流,大家也不会觉得奇怪。除了家入硝子,似乎没有人察觉到他们之间僵硬冷淡的关系。
准确来说,是他单方面冷淡的关系。
学校组织的这次旅行,表面上是毕业旅行,但对于他们这群咒术界未来的支柱来说,不抓紧任何时间训练是不可能的,只不过碍于场地限制,这几日来进行的都是体术方面的训练。
以往和五条悟一起的搭档的都是夏油杰,没办法,他的实力实在过于强悍,除了同样厉害的夏油杰,其他人对上他可能连三秒都撑不下来。
然而今天不知道为什么,五条悟却没有来训练场,老师只好把他们打乱了重新进行分配。前几日清水樱的搭档都是家入硝子,打乱重新搭配后,她今天的搭档恰好是前搭档不在场的夏油杰。
清水樱今天开始身体就隐隐有些不舒服,腹部隐隐的坠痛越来越强烈,大概是察觉到她过分苍白的脸色,扎着丸子头的高挑少年并没有在分配好后就立刻开始训练,反而看了她一会儿,突然说:“清水同学,你感觉还好吗?”
清水樱摇了摇头,刚想开口,腹部越来越剧烈的疼痛却让她瞬间跪倒在地,全身冷汗,眼前全是白色的雪花。
“樱酱!”
“清水君!”
“樱学姐没事吧?!”
“樱!”
突如其来的状况吸引了在场所有人的视线,看见她脱力倒在地上,夏油杰脸色骤变,老师同学们也担忧地发出一连串询问,甚至打算直接送她去医院。
清水樱有些尴尬,连忙拒绝——她只是每个月例假都会有的惯性疼痛,休息一下就好了,去医院也不会有太大的帮助——但是同学老师都不知道她身体上的这个问题,见她拒绝去医院,都露出不赞同的神情,想象力丰富的学弟甚至忧虑她是不是患了什么疾病不想被老师同学们发现所以才不肯去医院。
场面一时间僵持住,正在清水樱不知道该怎么解释的时候,夏油杰突然上前把她抱了起来:“大家不用担心,继续训练吧,我先带清水同学去休息。”
夏油杰离开训练场地,但却也并没有带她走向医务室的方向,只是把她送到了她自己的房间,他出去了一趟,回来的时候给她带了热水袋和止痛药。
清水樱抱着热水袋有点懵,夏油君明明是男孩子,为什么会这么懂女生经期需要的东西……不对,重点是她还什么都没说,为什么他会知道今天是她的特殊时期?
“虽然不是很了解,不过听说这种时候喝热水会好一点哦。”
他温柔地说。
你靠坐在床上,闻言微微迟疑了一下,接过他递来的水杯。
触感适宜,温度恰到好处。
其实面对这种情况,清水樱是稍微有些羞窘的,但是夏油杰那么坦荡温柔的模样,从头到尾没有问她任何敏感尴尬的问题,以至于她心底残存的那丝羞窘,也被指尖所触及到的温度所驱散了。
“谢谢你,夏油君。”她喝了一口温暖的水,双手抱着水杯,又道谢了一次,“谢谢你。”
“你对谁好像都这样。”
“……什么?”
“非常客气。一点点帮助就会让你不停地说谢谢,好像总是很怕麻烦到别人。”他说,“晕车再难受也不说,例假再疼也不说,习惯什么都自己忍着。我偶然间听过一些传言,身边的同学都觉得你是被父母宠爱着长大的女孩,不该这么能忍痛。”
……是这样吗?
原来在别人心里,她是会被父母宠爱着长大的样子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