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到底,他们还是想带她走。
不知道为什么,听完路西法的话,奎妮心里有点失望。好像他不应该是这样的,不应该这样告诉她“不能随便插手人类的事”,而应该不屑一顾地说,“随心所欲”、“尽管做你喜欢的事”这种。
她眨了几下眼,将这种莫名其妙地情绪压下去。她不认识这个男人,也不打算继续认识,所以她不会跟他走。她更愿意向格拉斯曼学习在人间生活的小窍门。
至于她到底是谁这件事。如果能知道更好,倘若不知道,对她来说也没有任何影响。
奎妮正要开口拒绝,突然一阵刺目的白光从虚空射来。她下意识伸手挡住眼,下一秒就被一股蛮横的力量摄住,不可抑制地向着白光跌去时,她感到旁边一只有力的大手钳住她的胳膊,将她拉了过去。
奎妮心头一阵火气。
起初她以为是路西法不讲武德,突然动手。但他将她拉过去只是伸手护住她,奎妮意识到,这股偷袭的蛮横力量不是来自路西法。
白光散去,路西法松开奎妮。
奎妮看到,他们身处一栋光线昏暗、有很多沙发和卡座的奇怪房子里。事实上这里是路西法在人间开的酒吧,但奎妮还没去过酒吧,所以她不认识。她以为只是一间陈设别具一格的客厅。
阿曼纳迪尔和一个陌生的女人站在一起,正看着他们。更确切地说,是看着奎妮。
奎妮立刻确定,用那股蛮横的力量强行将他们带过来的就是眼前这个女人。
奎妮的手指动了动。
但马上被另一只大手按住了。
路西法一边按着她,一边开口道:“老妈,你不能就这样把人强行拽过来!”
老妈?
奎妮看了看路西法,又看了看对面那个金发女人。
她穿一条紧紧裹在身上的黑色无袖连衣裙,领口开得很低,暴露出大片雪白的皮肤,一双细细的高跟鞋险险支撑着凹凸有致的身体。
她一点也不像路西法的母亲。奎妮想。
“老天!我简直不敢相信,路西法!你居然没有认出来!”女人一边迈着性感的长腿走过来一边大声斥道。
路西法被她吼得一脸懵。
女人显然也没抱希望他能明白,停在他面前直截了当说:“她是你的女儿!显而易见!”
整个世界都静默了。
只有那个女人还在絮絮叨叨地说:“难以置信,我居然当祖母了。”然后哈地笑了一声,“天上那个老家伙也一定料不到,自己有一天会当祖父。”说完更加乐不可支地笑起来。
路西法仿佛已经屏蔽了外界的一切声音。良久,他在原地转了个圈,用手抓着自己的头发说:“你一定是疯了。这简直是我听过的最不可理喻的笑话。我不可能有孩子,这不可能。我……”
女人说:“她身上的气息简直跟你一模一样,你到现在都没有认出来才让人惊讶。虽然不知道为什么,她的神力似乎比你更大,但除此之外她几乎跟你一模一样,你居然认不出来?”
一模一样?
路西法转头看向奎妮。除了两人的气息确实相似之外,他看不出还有哪里一样。
奎妮也在好奇地看着他,但她的脸上没有露出任何情绪。
自始至终,奎妮都是最平静的那个。穿紧身裙的女人说路西法是她父亲时,她没有惊讶。路西法否认时,她也没有伤心。
只是在想,如果路西法是她父亲,那她确实是一个恶魔了?
路西法躲开她明亮幽静的双眸。
“你一定搞错了。”他依旧坚持地说道,“我们一点都不一样,她的眼睛是绿色的,我是黑棕色的。她头发是金色,我是黑色。她的皮肤白得过分,我比她黑得多。”转向旁边的阿曼纳迪尔,语无伦次道,“抱歉,阿曼纳迪尔,我并不是歧视你,我喜欢你健康的肤色。我只是说,拜托!用脑子想一想!我们都知道,这个女孩显然不可能是我的女儿!”
样子看起来就差说自己不孕不育了。
但所有人都只是一言不发地看着他,平静中带着无声胜有声的笃定。
路西法第一次有一种无措到口干舌燥地感觉。有一个声音一直在他耳朵边说,不可能,这不可能。太滑稽了!他怎么可能会有一个孩子、一个女儿!
路西法双目喷火,猛地完全褪去人类的伪装,显露出自己恶魔的真面目,双目中殷红的火焰紧紧锁住奎妮,仿佛要将她吞噬。
“你觉得这样的我会是你父亲吗?”
奎妮没说话,只是轻阖了一下双眼,再睁开时,双眸深处闪动着跟路西法一样的红色烈焰。
路西法:“……”
他重新恢复人类的面容,眼睛也恢复正常。“这什么都证明不了。”言语仍旧固执,声音却不自觉低下去很多,“只说明她也许也是个小恶魔而已。”
奎妮看了他一会儿,淡声说:“那我可以走了吗?”
既然这个男人认为她不是他的女儿,她恰好也不是那么想给别人当女儿,奎妮觉得事情可以就此结束了。
事实上,即便路西法欢快无比地确认了她是他的女儿,她也是要走的。对奎妮来说,眼前一切事情唯一的意义,只是帮她厘清一下自我身份。
况且她离开的时候没有跟肖恩打招呼,他做完手术如果找不到她一定会着急。
她也有点担忧格拉斯曼的心脏。人类普遍都比较脆弱,虽然格拉斯曼是其中稍微坚强点的,可毕竟一下子面对一个恶魔王、一个疑似恶魔已经很不容易,还要面对这两个恶魔突然失踪,实在太为难他那颗衰老的心脏了。
所以奎妮说完不再看任何人,转身就预备离开。
路西法脸上的神情动了动,垂在身侧的手也下意识往奎妮的方向张了张。但最终什么都没说。
“等一下。”拦住她的是那个紧身裙女人,看起来她似乎想在脸上调出一个慈祥和蔼的祖母系表情,可惜这类表情离她太过遥远,没有成功,最后干脆放弃。“我想我还没有自我介绍,实在抱歉。你可以叫我夏洛特,我想我是你祖母。”又转向旁边的阿曼纳迪尔,“这是阿曼纳迪尔,你已经见过了。我们是一家人。”
“你好,夏洛特。我是奎妮。”奎妮只回应了她的自我介绍。她对家人没有概念。
“你不想告诉我们你母亲是谁吗?”夏洛特问,转头扫了路西法一眼,“看起来这位刚刚荣升父亲的地狱之王恐怕一时半刻无法想起来了。”
母亲?
这个陌生的词汇让奎妮顿了几秒钟。
“我不知道我母亲是谁。”奎妮平静地回答。
路西法低头看向她。奎妮感觉到了,抬眸迎向他的目光。
她的眼睛真的跟他并不相像。不止是瞳孔的颜色。在地狱困守千年万年,路西法黑棕色的双眸都沾染了地狱烈焰,里面时时燃烧着动荡的火焰。确切地说,是他全身都燃着这种危险的火焰,炙热地诱惑旁人以自身为祭,纵身扑入。
奎妮不同。她身上也有那种黑暗危险的气息,但却是淡漠清凉的。一如她碧色的瞳孔,幽深如潭,里面盛放着一种仿佛看透一切的沉静而冷凝的光芒。
这大概是因为她心里没有愤怒。
她孤身一人出生、成长于黑暗之中。可她不懂什么是孤独和恐惧,所以她一直是平静的。不觉得被抛弃,也不觉得有缺失。
“那你以前是怎么生活的?”路西法突然开口问道。
奎妮歪了歪头,伸出一只手,掌心朝上摊开在他面前。
路西法没动。
奎妮歪头看着他,等待。“你不是想知道吗?”
夏洛特和阿曼纳迪尔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目光中看出了看好戏的表情。
路西法轻咳一声,终于将自己一只手放到她掌心上。
奎妮没说话,脸上也没有多余的表情,只是握住他的大手,闭阖双目。
路西法低头看着那只松松握着他手指的细细白白的小手,心里突然升起一种奇怪的感觉。
眼前这个小女孩是他的女儿?多么……不可思议。
“闭上眼睛。”他听到眼前这个小女孩说。
过了几秒钟路西法才反应过来,跟着奎妮闭上双眼。
几乎是刹那间,他被一阵黑暗完全浸没,这些黑暗仿佛是有温度的,如同冬日寒流,扎进身体上每一个毛孔,而后一点一点侵入血液中,直至全身每一寸皮肤,每一个细胞都凉透。
幻境之外的路西法皱起眉头。
黑暗中时而有灰色、白色的影子倏忽飘过,过了很久路西法才认出,那些都是彻底丧失生前意识、只知攻击和吞噬的恶灵。
有一两只恶灵向他们扑过来,路西法以为它们是要攻击,结果这两只小东西只是恭敬又讨好地围着奎妮转了两圈。即便失去意识,畏惧强者依然是万物的本能。也有连贪生畏死的本能都丧失了的,奎妮毫不犹豫地举手绞杀,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路西法的眉头皱得更深了。
这就是她生活的地方吗?
这……甚至都不能称之为一个地方。除了黑暗、冰冷、恶灵,什么都没有。
但其实奎妮并不是为了让他看这些。
她带着他继续往前走。须臾,路西法看到,一个模糊的轮廓渐渐浮现在眼前。
奎妮停下,路西法也跟着停住脚步。
那是一个女人,背身而立,漆黑的长发和直垂到脚踝的暗色斗篷,在虚空中无风自动。
路西法觉得这个女人的背影有点熟悉。
半晌,女人缓缓转过身,凌乱的长发垂下来,遮住一只眼睛和半张脸,另一只暴露在外的眼睛直直看过来。路西法正被看得有点发毛,就见女人优美的唇角突然向上弯起,向他露出一抹残忍的微笑。
路西法猛地睁开眼!
是她!
作者有话要说:前.海王.地狱之王.路西法:不知道自己闺女亲娘是谁……怪我从前女朋友太多……
奎妮:呵呵。
.
父女相认来了
就,好像相认了,又没完全相认……哈哈~
这章继续送红包哈~
第19章
奎妮也睁开眼,幻境随即消失。
“你认识她吗?”奎妮松开他的手,问道。
何止认识。路西法不太自然地动了动那只被握过的手,没有立刻回答。
半晌,他喉头滚动了一下,说:“我想我们可能得去一趟纽约。”
路西法说这句话的时候谁也没看,奎妮不确定他是不是对她说的。不过奎妮一点也没把自己算进他说的这个“我们”中。随便他去哪里,她反正是要回去找肖恩的。
所以她说:“那你现在回答我的问题,我还要回去找肖恩。”
路西法咳了一声,眼神飘忽地问:“肖恩是那个外科医生?他是你男朋友吗?”
奎妮很认真地说:“肖恩是我的朋友。”仿佛朋友比男朋友更重要、更亲密。
路西法忍不住摇头笑了一下。啥也不懂的傻女孩。
路西法说:“你的问题到了纽约自然可以解答。”
奎妮想了想,看着他问:“你觉得她是我母亲吗?”
奎妮从前从未想过,自己也是有父母的。那个女人是唯一长久陪伴她的人,如果她确实有一个母亲,大约只会是她。
她们从未谈论过这些。事实上,她们很少交谈。
路西法又咳了一声,说:“我也想知道。”
奎妮思索了几秒钟,然后说:“我答应和你一起去,但我要先回去跟肖恩告别。”
路西法点点头。
奎妮走之前冲夏洛特挥了挥手,很有礼貌地说:“再见,夏洛特。很高兴认识你。”
夏洛特说:“也很高兴认识你,奎妮。”
连跟她动过手的阿曼纳迪尔也收获到一句分外友好的:“再见,阿曼纳迪尔。”
双方道完别,奎妮就干净利落地一转身消失了。
一个眼神也没分到、被忽略得很彻底的路西法:“……”
*
奎妮回到医院的时候,肖恩正一个人坐在医院门前那条长椅上等着她。
他一动不动地凝视着半空,手里握着那只小小的玩具手术刀。远处天际上最后一抹日光,淡淡地覆盖在他的头发和脸颊上。
奎妮每次看到肖恩紧紧握着那只玩具手术刀,都觉得他就像童话故事里卖火柴的小女孩,在寒冷冬日,用尽全力守护着自己最后一根火柴发出的可怜微光。
每每这种时候,奎妮就想给他很多光,为他驱散寒冷和黑暗。
她叫了一声:“肖恩。”
他转过头,看到她,瞳孔深处闪过一抹亮光。
奎妮最喜欢他的眼睛。他有一双小孩子一样清澈的眼睛。
奎妮跑过去,在他身边坐下。
现在那抹夕晖晚照笼罩着他们两个人了。
“你等很久了吗?”奎妮双手撑着膝盖,把脸伸到他脸前面问道。
肖恩眨眨眼,说:“我找不到你……格拉斯曼医生告诉我,你跟那个叫路西法的男人离开了……”声音低低的,手指还下意识地摸索着玩具手术刀。
肖恩没有说,他哪里都找不到她,一个人在人群不停来去的医院大厅站了很久很久,那种迷茫和恐惧的感觉,比他小时候辗转一个又一个收养家庭时还要强烈。
最后是格拉斯曼将他捡到了办公室,告诉他,奎妮是被一个叫路西法的男人带走的,不知道还会不会回来。
奎妮点点头,停了一会儿,突然伸手温柔地摸了摸他的头发。
“你是不是害怕我不会回来了?”
肖恩抿了抿嘴,没说话,低头看向手里小小的玩具手术刀。
奎妮说:“我永远都不会不回来的。我会永远跟肖恩在一起。这是我的保证。”
肖恩慢慢慢慢弯起唇角,笑起来。
奎妮拉起他的手:“我们去帕洛马尔餐厅吃晚餐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