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算再痛苦，已经发生的事却不能改变。又有什么用呢？
如果她不能找回肖恩，就算杀死凶手，就算让他经历比这些地狱烈火中的亡灵更甚十倍的痛苦，又有什么用呢？
路西法说：“总比，什么都不做强吧。”
奎妮笑了笑。是，总比什么都不做强些。
可是，她轻声问：“如果真的是上帝在掌理着一切，他为什么不让一切变得更好些呢？”
路西法回答不了。这个问题太大了，谁都回答不了。
雪纷纷扬扬地飘落，他们继续朝前走，直到长河尽头出现数级石阶。
奎妮跟着路西法走上去。数十级石阶后，踏上一个平台。
奎妮站在平台上朝前望，只见，眼前又出现一截长长的石阶，跟刚才的一模一样。
两人走上去，又站在一个平台上，奎妮抬头一望，前面又是一模一样的石阶……
她转头看路西法。
大魔王说：“我是地狱之王嘛，殿宇建的高才符合我的身份。”
奎妮默了两秒钟，然后伸手拉住路西法的胳膊，一展翅，飞到空中。
只见放眼望去，长长的石阶凌空延伸，一直没入无边黑暗，根本看不到头。
路西法开心地笑了一声，说：“只是一个小障眼法。走吧，已经到了。”
他右手轻挥，长长的石阶纷纷开始自行挪动，让出一条路，现出隐藏其后的宫殿。
奎妮带着路西法飞下去。
这座地狱之王的宫殿虽然没有阿斯加德的金碧辉煌，但矗立在黑暗的穹顶之下，亦有一种别样的宏伟壮观。
宫殿宫门紧闭，静寂无声，殿门及四周宫墙被枯败诡异的藤蔓紧紧缠绕，看起来如同淹没在时间长河中杳无人迹的古城遗址。
不过这里是地狱，杳无人迹就对了，有人迹才奇怪。
路西法径直走过去，那些缠绕着宫殿的藤蔓植物突然像活过来似的，纷纷缩手缩脚的后退。
紧闭的巨石宫门缓缓打开，轰然之声传出去很远很远。
不知道是不是奎妮的错觉，她依稀听着远处恶灵的哀嚎声似乎更凄厉了。
奎妮跟在路西法身后走进去，大殿四处随着路西法的脚步依次亮起照明的火焰。火焰呼呼跳动，奎妮在后边看着，嗯，很有些王者归来的气势。
宽敞的大殿内，除了尽头那个高高在上的王座外，再空无一物。
路西法踏上丹陛，走到王座前坐下。
“怎么？”大魔王双腿交叠，身体向后靠在椅背上，看向突然停下不动的奎妮。
奎妮摇头。只是，直到现在看到面前的人高坐王座之上才意识到，他真的是地狱之王。
路西法故意压低声音，身体前倾，用一只手掩住嘴角，做出说悄悄话的姿势：“偷偷告诉你，其实这个石头王座坐起来一点都不舒服，硬得要命！”不过他其实平时坐在这里的时候也不多。
奎妮笑了笑。
同样是统治一方冥界，同样是被亲人背弃囚于一隅，同样满心愤怒的火焰。他和海拉很像，却又很不像。
他没有征战的野心和欲望，看似因为亲人的背弃而愤怒，其实伤心多过怒火。
他身上有太多与人类相似的东西，同情，软弱，迷茫，渴望情感、认同和温暖。而这些都是海拉所唾弃的。
明明是地狱之王，却有一颗最柔软的天使之心。
很难说这是幸运还是不幸。但从目前来看，他似乎已经因此不幸了万年之久。
奎妮突然问：“你想回天堂吗？”
她知道夏洛特一直想方设法重返天堂，怀着报复之心。报复那个将她驱逐，并关在地狱煎熬数千年的至高之神。
她没想帮夏洛特，也不确定能不能帮。但如果路西法想，她愿意试试。
“不想！”
路西法回答得断然而干脆。
“我为什么要费劲回一个不欢迎我的地方？人间不够缤纷多彩吗？”
他笑容不羁。
只有一半是真心话。但奎妮点点头，没再说什么。
路西法看了看她：“不是着急找你的小医生吗？上来吧，站在这里，你可以看清地狱的每个角落。”
奎妮静静站着没动，路西法并不催促，直到她自己迈步走过来。
她在路西法身边站定。
奎妮知道，阿斯加德那个曾经属于奥丁的王座，可以随时看到九大国度的一草一木。地狱之王的王座，如路西法所言，能够将整个地狱尽收眼底。大约这就是王权的象征。
奎妮瞳孔燃起火焰，静静扫过地狱的每一寸暗黑土地。
仿佛是为了让她彻底死心，路西法伸手在空气中轻抚了一下，无数泛着红光的文字浮现在他们眼前。
奎妮很快看清楚，那都是些名字。
路西法说：“这是近三个月所有被罚入地狱的亡灵。”
名字很多，却也不够多。至少绝不会是地球近半数的恶灵。
其实谈不上失望，因为来之前心底已经隐隐知道会是这个结果。
路西法无声地叹了口气，接着又努力扬起一抹笑容，正要开口，忽听到奎妮说：“你知道，就算你在我身后，我也能看到你在干什么吧。”
路西法：“……”
奎妮说：“骗你的，看不到。”
像是在开玩笑，可语气没有任何笑意。
过了一会儿，奎妮说：“走吧。”说完率先走下王座。
路西法在她脸上看不出任何情绪，那种异乎寻常的宁静让人有些不安。路西法想，这么急着走，不会真要去杀死剩下的那一半人类给小医生陪葬吧。
连忙起身跟过去。
“Hello，我亲爱的弟弟，好久不见。”
他们身后传来一道突兀的声音，在空旷的大殿内带着一种令人不适的阴暗诡秘。
路西法猛地转身，怔在原地。
奎妮也转过身。
居然是乌列。
虽然这里是地狱，看到死去的亡灵什么的不足为怪，可如果她没记错，乌列已经被她用那柄据说可以令神魔身魂俱灭的亚兹拉尔之剑杀死了。眼前这个是怎么回事？
路西法看起来比奎妮还震惊，双眼失神地望着乌列。
“弟弟，”乌列微笑着说，“你为什么不救我？你为什么没有阻止她杀死我？只因为她是你的女儿，你就可以眼睁睁看着兄弟惨死在她的剑下？”
乌列每发出一声诘问，路西法的脸色就随着苍白一分。
“对不起，乌列。”路西法惨白着脸，满含愧疚地说，“奎妮她不是故意的，她只是，只是被你激怒了，她……”
“我就是故意的啊。”旁边传来一个清脆又清冷的声音。
路西法和乌列同时看过去。
说话的当然是奎妮。
她注视着乌列：“所以，你是来报仇的吗？”
乌列笑着，一边说一边走向她：“我已经死了，被你杀死的，连灵魂都飞灰湮灭。很遗憾，一个连灵魂都不存在的人没办法为自己报仇。”
奎妮说：“你现在看起来不像飞灰湮灭的样子。”
乌列说：“你不知道吗？一个人死了，也可以成为另一个人的梦魇和执念。”
奎妮没说话。因为乌列说得很对，一个人死了，也可以成为另一个人的执念。
看到她的表情，乌列笑意更深：“你忘了吗？我对你说过，你的肖恩快死了，彻底消失。”
奎妮还是没吱声。
乌列缓缓笑着：“我还说过，你会后悔的。你看，我都说对了，不是吗？你注定只能永坠地狱，以黑暗为伍。你应该跟我一样，留在这里，为你的错误、你的愧疚，赎罪……”
路西法像是终于反应过来了，一个箭步冲到奎妮身前，焦急道：“奎妮，这是幻象！这是你内心执念生出的幻象，乌列已经死了，你清醒一点！”
奎妮很清醒。她现在只是发自肺腑地想再杀死他一次。
“叮！”一声清越剑鸣。
乌列身体一僵，慢慢低头，看到自己胸口突然多出一截黑色的剑刃。
是一柄黑剑，自他身后穿心而过。
片刻间，乌列和从身后贯穿他的黑剑一起化为灰烟，消散不见。
这样的人，都不配她动用彩虹剑。
奎妮转头，看了愣怔的路西法一眼，声音淡淡。
“我很清醒。他是你的执念和幻象，不是我的。”
作者有话要说：我们女主强大而清醒，从来不会被幻象什么的纠缠。
话说，奎妮小可爱只知道分析别人，却不知道分析自己，父女俩都是生在黑暗却柔软温暖的人啊。
感谢两位小可爱的营养液：
读者“喵了个咪”,灌溉营养液+25
读者“南吕”, 灌溉营养液+7
第41章
奎妮与路西法刚刚从地狱返回,大魔王还没想好怎么安慰宝贝闺女的失望，就见奎妮突然脸色一变，转瞬即从眼前消失。
自奎妮清醒——事实上从路西法认识奎妮以来,少见她有情绪起伏如此剧烈的时候。除非是与那个人类医生有关。
可是肖恩已死，路西法想不出还有什么事能如此牵动她的情绪。
奎妮没有去别的地方，她只是回了医院，停在一间病房的门口。
在门外站了很久,奎妮才轻轻推门而入。
病房内，只有克莱尔一个人站在床边。
梅伦德斯,杰瑞德，还有那些总是向奎妮打听路西法消息的年轻护士和医生们,都跟肖恩一样,消失了。
克莱尔看到她,双目中瞬间蓄满眼泪,强忍着才没有流下来。
奎妮走到床边。
病床上的人是格拉斯曼。
克莱尔看看奎妮，又看了看格拉斯曼。
格拉斯曼轻轻点头。
克莱尔闭了闭眼，转身走出病房,关上门,留两人独处。
格拉斯曼望着奎妮笑了笑：“你来了。”
奎妮看着他。她的面容很平静，双目中却几乎有血红液体滴落下来。
奎妮说：“我不会让你死的。你死了肖恩会伤心。”
格拉斯曼的癌症复发，虽然他积极配合治疗了三个月,但结果并不让人愉快。
格拉斯曼枯瘦的手握住奎妮的手：“你该明白,若肖恩看到你这样,他才会伤心。”
奎妮摇头，语气平静：“我会找到他的，一切都会回到从前。”
格拉斯曼悲伤地望着她。
良久，他用最后的气力,低声说：“我很抱歉，不能再陪着你了……”
奎妮说：“不行。”
格拉斯曼说：“没关系，我只是累了，让我休息一会儿……”
奎妮仍是摇头：“不行！”
“我真的累了……对不起，要留下你一个人……我有没有跟你说过，我有过一个女儿，可是……我做错了一些事，失去了她。现在，我想去找她了。不知道……她会不会原谅我……让我去找她吧……”
格拉斯曼说得缓慢而断续，仿佛这些话用尽了他全部力气。
奎妮瞳孔中的红光几乎满溢出来。
格拉斯曼疲惫又祈求地看着她。
良久，奎妮轻轻闭上眼，再睁开时目中红光消失。
她反手轻轻握住他的手，缓声说：“好。”
外面日光正盛。格拉斯曼唇角带笑，眼底最后一丝生机慢慢慢慢溃散……
奎妮一个人静静站了很久，半晌，她感到脸颊一阵轻痒。
她伸手摸了一下，看到指尖一滴透明的液体。
这是什么？
其实她当然知道这是什么。
在医院里见到最多的就是人类的哭泣和眼泪。只是奎妮从未想过，有一天她也会如人类一样流泪。
尽管只有轻飘的一滴。
肖恩离开时她没有哭，因为她相信自己能重新找到他，然后一切都会回到从前。她现在依然如此相信。所以她不能哭、不会哭，也没什么值得她哭。
奎妮拉开门走出去，克莱尔正等在门外。
看清奎妮脸上的表情，克莱尔扶着墙壁，一下跌坐在长椅上。
压抑的呜咽声传来。
奎妮没去安慰她，自己一个人走了出去。
天地尽头，最后一线日光仓皇地照过来。暮色四合，彤云向晚。
奎妮坐在她和肖恩的那张长椅上。
肖恩消失那天，就是这样坐在椅子上等着她回来。
彩虹剑浮出，静静停在她身侧，发出悦耳的清鸣，如同低声安慰。
奎妮笑了笑，轻抚彩虹剑剑身，目光变得轻软柔和。
她低声轻喃：“你一定会带我找到他的，对吗？”
哪怕踏遍这宇宙的每一个角落。
*
奎妮以前从未有过长久难过的情绪。
但她想，很久很久以前，久到她还与海拉一起在亡者国度的时候，大概已知道什么是难过了吧。因为那时候她大部分时间宁愿选择沉睡，睡着时什么情绪都会停止感知，包括难过。
现在她常常难过，却不能再像从前一样直接沉睡，因为她要继续寻找肖恩。
而且她渐渐发现，原来心特别特别难过的时候，睡觉也不管用。
这真是一个让人沮丧的发现。
害死肖恩的凶手也已经死了。
奎妮兑现承诺，亲手杀死了他。
她是和复仇者联盟的所有成员，还有路西法，一起去的。不过根本不需要其他人动手，奎妮一个人就杀死了他。一剑穿喉。
死之前他对她说：“你并不是为了那些人，你只是为了一个人。你杀死我，只是私人恩怨，而我杀死那些人，是为了整个宇宙和宇宙中生存的所有生命，不带任何私人感情。这是一个选择，艰难的选择。我们都有自己的命运，而我的，已经完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