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千闭眼长舒了一口气，“我又没说那符不是我画的。我只是没想到，你明知自己雨女的身份，竟还与青舒共伞，即使你无害人之心，却已间接害了他。”
“……这与你无关。”桑童咬唇。
“是与我无关。但青舒他小病变大病，喝药又不见好，不论是亲人还是朋友都会担心的。他沾染了你的气，日夜处在你潮湿的气息里，以人类的身体根本无法承受过大的湿气，会死的。人妖殊途，不可结缘。”
第34章 三四。
“人妖殊途…不可结缘。呵…”
桑童将慕千的话重复了一遍，冷笑，“你们做神仙的还真活得清心寡欲，把什么都说得风清云淡。世间都说你们神仙快活，可世人不知的是，最冷酷无情的就是你们神仙！各个只会道人妖殊途，棒打鸳鸯的时候谁会想我对他是否是一片真心，你们又怎会懂我久爱难相守的痛苦……
百年的轮回，人妖殊途的道理，又岂需要你来教我！”凡人寿命短暂，生命倏忽即逝，而妖怪的寿命有千年万年之长，与人结缘不过是在千百年的光阴里平添寂寞。
这道理，这痛苦对于一直停留凡间的慕千来说又岂会不明白。
“可人妖非一路，青舒的病是因你而起，若是你与他…嗖——啪！”一水珠从慕千耳边呼啸而过，砸在凳子腿，穿了个洞。
“闭嘴！你多管闲事做甚，我该如何做无需你来左右！你是神仙我杀不了你，但此事你再敢插手，我便淹了这风衣镇！”桑童撒下狠话，化作了雾气消失了。
随着桑童离开，静止的事物又活动了起来。
“我说你个挨千刀的！光吃不干活是不是不想要工钱了！”
茶馆掌柜的嗓门如雷贯耳，穿透慕千的耳膜，没吓慕千一跳，倒是惊得坐客是纷纷向他看去。
掌柜尴尬赔笑了几声，小眼睛瞪向不听训又顺了一把花生米吃的慕千，立马是拉扯过她的手，戳点着她的额头，“你你你你！真是让我说什么好！那是给客人吃的，你吃个什么劲！还有你的扫把呢？地板扫干净了吗，窗户擦了吗？小心我扣你工钱！”
慕千笑开嘴得朝掌柜摆了摆手，“掌柜的你别这么大火气，我刚打扫完了。”
“滚滚滚！干完了赶紧滚，我这一下午光倒贴你了。”掌柜说着从钱袋里数了三文钱给她。
“不倒贴不倒贴，喏！掌柜的你看，老先生来了。”
慕千收了钱，食指往着门外一指，掌柜顺她所指往门外一看，地面上泛起金光，雨不知是在何时停了。之前差出去接人的小厮踏进门来，领着身穿长袍的说书先生。
随着说书先生那块醒木的一声脆响，茶馆的生意恢复了正常。
——
要说素日里听闻有吃的，慕千跑得是比谁都快，上了菜后也总是第一个落筷子的。但现在菜桌子都上齐了，她连夹也没夹，一门心思也不知道放哪里了，筷子沿着碗绕来绕去的搅动，掉得桌上都是饭粒。
幸亏不和李婶他们同桌吃，要是他们见了一定是少不了唠叨。
瞧她怅然若失，怀有心事，阿啾夺过她手里的筷子弹了一记她的脑门心，“心不在焉，今天又遇着什么事了。”
“没有……”慕千嘟嘴揉了揉额头。
“说。别糟蹋粮食。”
“……其实也没什么，就是今天在茶馆打扫的时候，我遇见了……”慕千委屈巴巴的将今日在茶馆发生的事情，一五一十得说了出来，说完双手支着脸又是叹了口气，别说是有多烦躁。
黑仔捧着大碗吃饱喝足，一副贵妃的架势撑着脑袋又剔着牙，听闻慕千说的这事，挑眉不忘开玩笑数落，“小千砸，这被妖怪警告还被威胁的神仙大概你是第一个了。要我说，这种是非事你还是别管了。”
慕千瞅了黑仔一眼，筷子用力戳了几把碗里的米饭，心里别说有多不酸了。“谁说我是第一人了？话本里不还有那猴子威胁神仙的！”
“猴子哪能威胁神仙的……不对你这听着怎么有些耳熟，人家那也不是普通猴子，最后不也成神仙，封号还响当当的。这比起人家，阿啾摊上你算是倒霉了……哦呼！”
黑仔说着话忽然被慕千丢来的筷子吓了一跳，耳边传来慕千的吼声：“我生气了！”
摔在桌上的一根筷子咕噜滚了一段，黑仔还没回过神来就见慕千起身要走，他赶忙拉住慕千的袖摆，眨眼卖乖：“小千砸！我开玩笑的！你还没吃饭呢？”
“不吃！都辟谷了吃什么吃！哼！”慕千猛地一甩袖，黑仔往后一仰摔在地上。慕千气呼呼的喘着气，撅嘴跑出去之前，还瞟了一眼阿啾。
黑仔算是把慕千给气跑了。他揉着屁股一时还有些愣，回过神来心里咯噔一声的，立马是转头看向阿啾。
阿啾支着头一脸淡然看了黑仔下，若无其事的态度似乎对方才发生的事并不放在心上，但是黑仔心里有些发毛，张了张嘴还没来得及说话解释，便是被阿啾起身动作吓一跳。
“收拾干净。”阿啾不紧不慢得说了四个字，就离了厨房往房间去。黑仔傻坐在地上，对自己没有受到什么惩罚而感到有些不知所措。
房内。
慕千趴在桌上闷闷不乐。
下午发生的事，她没法全抛在脑后置之不理。桑童说神仙清心寡欲冷血无情，慕千却自觉自己亲民亲人，那身体里的血也是热乎乎的。要说符合桑童对神仙定义的神仙，慕千能想到的只有老太虚。
桑童真心喜欢青舒并无加害之心，可偏生慕千今日这一句人妖殊途，在桑童眼里像极了传奇话本里那个棒打鸳鸯，不论黑白好坏又生性古板的混蛋神仙，嗯，就像老太虚一样。
倘若真对这事不管不顾，以青舒现在的情况，若再拖几日怕就是没救了，慕千自觉无法视而不见，闻而不管。
可若因自己插手，桑童孤注一掷要淹了风衣镇，还真不知道要怎么阻止。想到这，心里的苦恼又似乎回到了原点。她纠结皱巴着眉头，眉心多了一个“川”字阿啾进房来，大手遮盖了她的眉目。黑暗里，慕千听见阿啾在她身后说，“别皱眉，本就生得丑，这一皱满脸褶子瞧着就更丑了。”
“我脸上才没有褶子呢。”慕千鼓起腮帮子，扒拉开阿啾的手，一眼就看见了自己眼前放了一个白面馒头。她夺过馒头，大咧咧道：“你你你别以为给我个馒头我就不生气了！”
阿啾宠溺得揉了揉她的头，“方才听你所描述的，着白衣执白伞，衣不沾水行水术，掌雨者，那女子可是能够掌管水的妖怪雨女？”
“是。想来这几天的阴晴不定都是因为她。她……”慕千将馒头撕成一小块一小块得抓在手心里，“阿啾，我是不是，真挺窝囊的。你跟着我……”她说到一半顿了顿，悄悄抬眼瞥了眼阿啾，又接着说，“可觉得委屈？”
阿啾给她递空杯子的手稍微一顿，后轻放她面前，未作答。慕千心里泛酸，低头眨眼间水光闪烁，没等眼泪掉下来，“咚”的一声凳子倒地，掉了一地都是馒头渣。
慕千被阿啾从椅子上拉了起来，她抬头，四目对视，撞进眼里的满是阿啾那张俊脸和柔色的眼眸。
“我自是觉得委屈的，因为你从未让我省心过。”
“……哪有”
“有。你渡劫刚飞升的第一份差事，就是要你去看守世界树，结果你因为肚子饿，折了世界树的枝桠烤地瓜不说还差点把树点着，那一次，神帝可是罚的我；世界树之后，先是在琵琶亭掀了仙子的裙子，后又放跑了天马宫的马驹；有一次因为打翻了雪神的篮子，连得雪神也被你牵累一块关禁闭……还有之前化形数次才成功一次就到处得瑟，结果法术失败把太虚神仙的鹿子变成了王八，搞得人家拿着新账翻旧账……
除了这些，还老盯着想吃我的‘麻雀’肉。过去的也就算了，到现在也是，我该说你没良心不记事，还是该说是你没安全感，这才不过半月，就忘记世界树下我跟你讲的话了？嗯？”阿啾放在慕千腰肢上的手轻轻拍了拍，语气是从未有的霸道温柔。
也不知是房里头待着热，还是阿啾列出她的丑事令慕千有些羞愧，她靠着阿啾的胸膛耳根子泛红，低垂着眼皮愣是不敢抬眼来。“老太虚就是小气巴巴，咱不过就是变过几回他的破瓶子和那只大傻狍子，就啥锅都往我身上甩。”
“那还不是你给了人家机会。有些神仙看着道骨仙风，一副天人之姿，心肠其实虚伪得很。账单的，有些妖魔看着丑恶，心里怀有仁慈痴情之心。一念成神一念成魔，人妖虽非同道，可妖也不都是大邪大恶，更何况，妖怪若是自己愿意，也不是没办法与相爱之人厮守。”
闻言慕千昂首抬眼来，看着阿啾，“你是说……变成人？”
桌面上烛光摇曳，她灼亮的眸子中，尽是阿啾的影子。思及方才她前后看自己的那两眼，阿啾唇边无意勾起一道笑，手下慢慢放松，弓着背将脸埋在慕千肩窝处轻蹭蹭，呼出一口热气，嗓音既是慵懒又自带着低沉，“这也算是一种方式。雨女与青舒那事，你要怎么管就怎么管。有我在，那就多依赖我一些吧，有危险…我替你挡着。”
慕千心中咯噔一声，心跳似是有一步的错拍。她情不自禁抿唇扬笑，哑声应道：“好。”
作者有话要说：
“不可结缘”
这部分灵感就是源自这话，当初看《夏目友人帐》的时候真的是感触良多。没看过这番的朋友！我狂推！！快去看！！！
不过最近看最多的就是跨越|种|族啥的漫画，香。
第35章 三五。
第二日。
青舒依旧如约坐在湖边亭内等着桑童。今日难得没有下雨，还有些日光透过云层洒下来。
来的路上为了买份桑童爱吃的凤梨酥，青舒特意去了一趟锦虞居。后又因排队耽误了小会儿，生怕桑童来得早了不见自己离开，于是乎一路小跑而去，等他急急忙忙赶到湖边亭的时候，身上出了小些汗。
他坐在那擦拭着额间的汗珠，闻着从湖面吹来的风，只觉得一阵心旷神怡，全然没有生病那晕头困意。待瞧着远远撑着伞走来的桑童时，青舒急忙起身迎上去，“阿童，你来了。”
“嗯。”桑童入亭合上伞，瞧着面色微白，眉宇间饶有些许的疲惫感更为她添了几分女子的柔弱。
“你生病了？脸色怎如此白。”青舒心疼说着，抬手就要去触碰她的脸，桑童握住他伸来的手，莞尔，“才没有，女为悦己者容。总是比较注意仪容，许是今日我起得晚了，脂粉不小心擦得多了。”
“那我帮你擦擦。”
青舒抖了抖袖子就要给桑童擦脸。桑童拦下他，嗔怒道：“呆子，你若是这一碰，给我蹭不匀了，那岂不是让我更难堪了。”听她这么说，青舒面上一红，在气氛转向尴尬之前，折回座位上拿来包装齐整的小盒子，“阿童，我知你爱吃凤梨酥，我今日特意去锦虞居给你捎了一盒。”
“噗！”桑童掩口噗嗤一笑，惹得青舒一时糊涂。“阿童，你笑什么？”
“我笑你，也笑我自己。我两真是心有灵犀，你看。”桑童抬起手，手中竟提着和青舒手里一模一样的盒子。“我来的路上也去了一趟锦虞居，恰好只剩下一盒，我便买来了，却没想到你也买了。”
“真是心有灵犀，那咱们就先吃我的，再吃你的。”青舒说着伸手要去拿桑童手里的小盒子，谁知她一收手，将小盒子藏在身后，“不行，得先吃我的。你那一盒，稍后咱们带回去给你爹娘尝尝。”
“带回去给我爹娘？”青舒一时脑袋短路，后恍然大悟，惊喜道：“阿童你的意思是你答应了？”
“说你呆还是真是呆。”桑童轻戳青舒的脑门。
青舒眯眼笑得春风烂漫，情不自禁将桑童拥抱入怀。桑童眼中一闪而过的诧异落寞，但很快又是含笑娇羞地推开他，将手里的凤梨酥递给他，“那我们快坐下一块尝尝。今日天气难得放晴，咱们一边吃，一边赏景。”
“好。”青舒如捧珍宝捧接过桑童给他的凤梨酥，两人欣欣喜喜坐在亭内，有说有笑吃着凤梨酥。
不知过去多久，天边聚起了乌云，飘起是小雨。湖亭外的人事都停了下来，静止不动。
桌面上的凤梨酥被吃了精光，青舒趴在桌面上睡着了，嘴边含笑，似是在做了什么美梦。桑童为他理了理鬓边被风吹乱的发丝，唇边苦笑，“这一世，又这样结束了。”
——
风水小村，是距离县城远的一个偏僻小乡村。处在风水山脚下，取名风水村。风水风水，听着倒是像极了富饶的小村，但这村子的实际情况却与名字全然相反。
在熟悉这里的人眼里，这村子不仅没有顺应着风水富饶丰收，相反的，这里的土地就像是受到了什么诅咒，贫瘠不堪。但其实并没有什么诅咒的事，只不过雨水下的越来越少，土地越来越贫瘠，一到夏天土地龟裂，种不活庄稼，也少有水源。
任凭是哪个路过的人看见这村子贫瘠龟裂开的土地，也会觉得这里是山穷水尽，是个连龙王也不会眷顾的地方。
桑童路过这村子的时候，一眼望去，村子内四处无人，了无生烟。她走在小道，沿途除了几株枯萎的植被，庄稼也好，花草也好，皆是因为土地干燥龟裂而呈现枯败的现象。
桑童伸手凭空捏来一缕水汽，指尖水珠才是凝聚成型，很快又蒸发消逝。
这地方怎么回事。土地庄稼贫瘠成这样，天上的神仙都不管了？
她这般想着，咽了咽喉，目光落在村庄远处用竹竿搭建的求雨祭坛上。脚下没走几步就踩着一块地陷趔趄扭伤了脚摔在了地上，桑童下意识揉脚踝就要运起妖力，治好扭伤，视线处却是落入一双破旧的草鞋，“姑娘，你没事吧？可是扭着脚了？”
闻言，桑童抬头一看，眼前的少年眉星剑目，干巴巴的唇泛着皮，手里还提着一桶盛着湿润的泥巴。若非他俊逸的脸上留着汗水沾着泥巴，瞧上去还像是个温文尔雅的读书人，浑身文质彬彬的气质与其身上灰扑扑修着补丁的粗布格格不入。
许是桑童目不转睛的打量令少年有些害羞，少年错开目光，手指头挠了挠脸上结块的泥巴，又是抬胳膊用残破的袖子蹭了蹭脸，嘴角爽朗一笑，露出张还算是白净帅气的脸蛋来，“现在我脸上可还脏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