涣散的琥珀色眼瞳逐渐聚焦,无月沉默着,看上去并不急于回答对方的疑问。
仿佛是刻意留给自己一点空隙,用来编织出更符合对方心意的答案。
可是——
“抱歉,说了一些让你为难的话。”
杂乱的思绪被集中在他低沉的嗓音里,她诧异地回眸望去,只见到他浸没竹影之下,那温柔的笑脸。
清风拂过,林间斑驳的光屑闪烁在那双褐色的眼里,时近时远,把他的睫毛也渲染成了薄薄的金色。
眨眼之间,波纹流转,如同秋日夕阳下的深潭。
他的鼻梁、嘴唇、下颌,所有模样都和当年在虚夜宫相差无几,但无月还是感觉得到——有什么不太一样了。
看了蓝染许久,她才意识到这点:
原来是他的笑容,变得温暖了。
“这样盯着我看……都令我,有些难为情了……”忽然间,英俊的男人清浅一笑,竟用手指戳了戳她的额头。
意外之举让无月如梦初醒,她一把捂住脑门,眨巴着眼睛,不由得感叹道:“这么多年过去,你好像真的变了许多……”
“那是自然。”蓝染应声,眉眼之间有几分难见的少年似的爽朗,“我已经,不是那个时候的我了。”
看他心情不错,无月也不禁跟着笑起来,“这样看来,曾经困扰我的问题,也不过都是杞人忧天罢了……”
蓝染没有应声,只是眨眨眼,用眼神示意他在认真听她说话。
这次,换无月难为情。
她低下头,刻意回避蓝染几乎和气温一样灼热的视线。
可惜对方有所察觉,竟顺势抬手,替她把散落在脸颊边上的发丝,轻轻地别到了耳后。
他的指尖是冰凉的,她的耳根却红了起来。
一阵疾风掠过,群鸟涌进竹林,一时之间竹叶翻飞、碎响一片。
女孩的额角冒了些细汗,风过之时,她打了个冷噤,似乎有阵阵凉意从周身扫过。
她不动声色地提了提衣领,让锁骨不至于露在外面。
旁边的男子识趣地转过头去,却没能遮掩住自唇角满溢而出的笑意。
“你今天怎么回事,总是这样看着我笑啊……”整理好衣衫,无月懊恼地瞪他一眼,顺手把切了一半的夏柑糖搁到木廊上。
“这个,我也不太清楚……”蓝染弯着眼睛,不好意思地用手指遮住上唇,调侃似的回答,“怎么办,这好像不是我的嘴巴了,总是笑个不停的,也让我很为难呢……”
看他眉梢眼角洋溢着的得逞似的坏笑,无月冷哼一声,似乎不愿再和他叨扯,利落地起身踏进走廊。
不料蓝染速度更快,转身就拉住她的手。
他没有问她是否生气,或者要去何处,而是抛出一个意料之外的邀请:
“今年夏天,你想去哪里看烟花……去现世,还是,就留在尸魂界?”
巧妙的提问方式,差点让无月跳进他的圈套。
“如果我说,不想去看烟花呢?”
“无妨。”蓝染轻轻松开手,眼神却一直停留在女孩脸上,“何时何地都不重要,我只是,想找个由头请你和我约会……而已……”
印象里的他,从来没有这样直白过。
但无月也不愿过早暴露心思,只留给他模棱两可的一句“这件事让我再考虑一下”,便摆手道别,示意自己要离开了。
走了两步,发觉忘拿东西,又急忙折返回来,把剩下的夏柑糖抱到怀里。
蓝染望着她离去的背影,没来由地笑了声,“无月,晚柑糖更为甜口,过几天我再送过来……夏柑清苦,不要勉强自己……”
“都说是糖了,怎么会苦呢?”停下脚步,无月转身看他,微微笑道,“不用担心,我不会辜负你的好意。我会把它们吃掉的,全部吃掉。”
她是踩着夕阳离开的。脚步轻快,衣摆蹁跹。
蓝染独自在廊下坐了好一阵。
他静静回想着,自己提出关于忘川诞生意义的猜测之时,从无月放空的眼底中一闪而过的慌乱。
可能再多等一秒,她就会编造出某个无伤大雅的谎言,来打消他的疑虑吧。
明明就在身边,是近到可以听见呼吸和心跳的距离,但不知为何,仿佛有一道无形的隔阂让他感觉还是碰不到。
他抬眼看了看垂落下去的夕阳,冷静的眼神和似有若无的笑意,让人恍惚回到了他尚未接受无间惩罚的万年以前。
天地被余晖浸染成亮眼的赤金色,气温开始下降了,他叹息一声,表情也跟着沉郁下来。
应该是那样一回事吧。
她没有坦白的故事,他无法放弃的真实,合在一起,竟变成了一种——
名叫“秘密”的东西。
一场细雨之后,金秋如期而至。
夏日祭的邀约终究是被无月推到了一边,蓝染倒也不心急,只是告诉她,今后还有许多时间,这条路可以慢慢走。
话中深意,女孩面上不语,却心领神会。
此后不久,她就断断续续地得知了许多故人当下的情况,也和其中一些人打过照面。
她知道,东仙一家三口其乐融融,也听说了市丸银和松本乱菊的关系,发现雏森桃在十番队,队长是一护的父亲,名为“志波一心”。
一护留在浮竹的番队,长期在现世执行任务,露琪亚和阿散井新婚在即,据说日期定在来年春天。
她还见过好几次,因为宿醉之后,被送到四番队做脚底按摩的一角和弓亲……
看样子,大家都很好。
包括那只大白猫。
早前她刚刚到四番队接受治疗时,它就随着其他队士一同出现过。然后就像在四番队安了家似的,没日没夜地,在院角屋顶游来窜去。
第一次见到它时,原本病恹恹的无月陡然来了劲,抱进怀里就一顿搓揉,还说它皮毛柔软、手感舒适。
猫咪发了疯似的嚎叫挣脱,对着她的脸就是一通连环猫猫拳。
无月没有生气,忽然摸了摸它的头,一本正经地说了句:“你看,总有一天,我们还会再见面的。这次,就换我来保护你吧。”
白猫不以为然地冷哼一声,从她怀里跳出来,骄傲地一甩尾,仿佛在说“老子还需要你保护”?
可是不久之后的一个下午,蓝染来探望无月,发现它蜷在她身边睡觉、当即拎起它就要发动鬼道时,心领神会的大白猫吊着嗓子就冲女孩喊:
“喂!别睡了!你这个蠢货!快点阻止他啊!他要发动五龙转灭了!!!”
诸如此类的情景,在某段时间的四番队内经常上演。
队士们不仅常常听到猫咪的怒吼和哀嚎,还时不时看见卯之花队长坐在院里喝凉茶,笑眯眯地感叹:
“啊啦啊啦……今天也是和和气气、平平安安的一天呢……”
就这样,无月在四番队度过了人生中,最为嘈杂燥热的一个假期。
灵压稳定治疗结束之后,她在第二学期回归灵术院。
首先便是找到负责学籍的老师,将所有档案上自己的姓名,更改为“神奈无月”。
几位好友询问她,为什么要换回这个会给她招致不幸的名字。
她解释说:“的确会变得不幸,但不幸,也是我的一部分,如果将它排除,我就不再是我了。”
学员名册很快更新了,等到蓝染上课的当日例行考勤点名时,看着久违的名字竟一时晃神。
在学生的窃窃私语中才回过神来,他含蓄地低下头,轻唤了声:
“神奈无月……”
坐在最角落的人并没有及时回应他,而是始终望着窗外,琥珀色的眼中填满了秋日的风景,然而眼底深处却空空如也,仿佛意识被卷入了另一个时空。
温暖的秋日阳光斜斜地打在她脸上,恍若一张定格的油画。
讲台上,书法教师的眼也渐渐黯淡下去,他再次低沉用力地念出她的名字:“神奈无月。”
女孩如梦初醒。
天穹的光是暖暖的金黄色。
他的神色却沉静阴郁,恍惚回到他未曾接受无间惩罚的万年以前。
第72章 (六)秋夜
绿叶褪色,空气里沙尘感变得浓郁,那是秋天特有的味道。
天气变冷之后,蓝染不太乐意晚上外出。
但一个秋夜,京乐捎来地狱蝶,说有事找他商讨,几番思量之下,他还是迎着月色去了花菱家的酒屋。
刚踏进和室,就被满身酒气的京乐一把扑倒在墙边,还受到他的逼问:
“呐,惣右介……你应该有在好好追求神奈吧!?我和浮竹应该能活到喝你们喜酒的那天吧!?”
“不要突然黏上来啊……”嫌弃地看他一眼,蓝染满脸黑线地将他推至一旁,郁闷道,怎么突然说起这个,最近我都在清净塔居林,我们已经有段时间没见了……”
“诶——!?”京乐越发激动,突然摆正坐姿一脸严肃地说,“这是怎么回事?人都面前了你竟然没有追上去?神奈的性子本就寡淡,你作为男人要主动一点……这样吧,要不要我教你一些了解女性敏感内心的方法……比如说……”
“你给我适可而止吧!京乐春水!”桌边的白发青年大吼一声,抓起斗笠冲着好友的脑袋砸了过去。
闪避不及的八番队队长,发出两声嚎叫。
浮竹狂躁地抓头发,用气到吐血似的憋屈口吻向蓝染诉苦:
“惣右介,你知道这家伙昨天做了什么事吗?”
“嗯嗯……想必也不是好事……”
“这家伙!去拜访山本总队长,拉着他一起喝酒,就因为想吃到用流刃若火制成的烤肉,他拿你的婚事和总队长打赌!”
“哦呀……”蓝染故作惊讶地挑挑眉,自顾自地斟了杯清酒,“确实很让人期待呢,总队长解放流刃若火亲自下厨的样子……”
“这不是重点!”青年惊呼,跑到他面前正襟危坐,道,“重点是,京乐说如果你和神奈没有结婚,我们就要穿着兜裆布围着瀞灵庭绕一圈!”
蓝染沉静的眼神微微一亮,又若无其事地摇摇头,“是吗,两边的筹码都相当有决心,让我难以抉择……”
浮竹大惊。
“‘我们’是指三个人哦,惣右介……我,浮竹,还有你……”墙角的京乐突然插话,用一个“OK”的手势举着三根手指,笑得一脸憨厚老实。
话音刚落,棕发男子手中的酒杯砰然炸裂,褐色瞳孔也不住地颤动起来。
“喝酒了,对吧……喝了很多酒……对吧?”他徐徐起身,面色铁青、声音低沉地问道。
京乐瞬间清醒,“呀,你这个灵压是怎么回事……我是对你充满信心,才和老头子……”
“浮竹!杀了他!趁现在!”
“好嘞!我先关门!”
“喂,你们!等等!啊——!”
月色静谧。
经过片刻的亲切问候,京乐队长鼻青脸肿地坐在墙角,默默地看着眼前两个喝酒吃菜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