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你能活到现在可真是长生天眷顾。”
……被熊孩子嘲讽了。
阿琼是个行动派,自顾自从他的包袱里掏出一根绊马索,又摸出几枚铁蒺藜,还有一小瓶不知道什么东西。
七
来人被绊马索绊得人仰马翻的时候,白檀下意识摸出了弓箭,却被阿琼伸手拦住。
七八个马贼就地一滚,一边喝骂一边巡视周围。
一个人伸手去灰烬里摸了一把,道:“还热着,肯定在附近。”
话刚说完,他觉得指尖一痛,很快,半个身子都麻了,砰一声倒在地上,同伴大惊,挑开灰烬才发现,里面埋了几枚铁蒺藜。
他骂了一声,伸手想要扶起同伴,却发现原本躺在地上的同伴骤然坐起,抬刀向他劈来。
不及细想,他的刀已经楔入了同伴的脖颈。
鲜血刺激了其他人,靠近灰烬的几人也不知道各自看见了什么,举刀就砍,上一刻的同伴,这一刻变成了不死不休的敌人。
白檀浑身冷汗涔涔,阿琼靠着那一会儿功夫布下的东西,转眼这个看起来颇有战力的马贼团伙就只剩下两个离火堆比较远的还站着。
阿琼拍拍她的肩膀:“到你了。”
张弓搭箭,两箭齐发,两人听到风声的时候,脖颈已经沉重的铁木箭射穿。
“这些……是什么?”
阿琼伸出手:“你教我武功,我就告诉你。”
白檀:……
熊孩子还挺精。
八
绊马索比一般的绊马索更细更韧,铁蒺藜上涂了毒药,火堆上撒了一些粉末,随着热气上升,靠近火堆的人吸入之后一段时间就会产生幻觉。
绊马索设置的地方离火堆不远,摔下去刚好能看见被掩盖的灰烬,摸灰烬温度来探查敌人的距离是常识,于是把铁蒺藜埋在灰烬里。
中毒的人只有一个,但他躺下了势必会有人来查看,只要能停留一段时间,就会吸入足够的粉末产生幻觉自相残杀。
这就是熊孩子在不到一盏茶的时间内布置出来的粗糙陷阱。
白檀真心觉得这孩子如果想杀人,没必要学什么见了鬼的武艺。
“那个粉末……到底是什么……”
阿琼眼也不眨:“和你刚才采的东西差不多,毒蘑菇而已。”
而已……
这回不等脸色发僵的白檀问,阿琼主动坦白:“一个神经病给我的,说是江湖上人保命常用的东西,我只有这一点点,用完就没了。”
他顿了顿,继续道:“所以你得赶紧教我武艺,否则,我的东西用完了就保护不了你了。”
白檀:……
这个徒弟我现在退货还来得及吗?
九
当然来不及。
白檀没想到这个无所不能的熊孩子也会生病。
熊孩子话不算多,但也绝对不算少,且经常语出惊人,有事没事还喜欢逗这位便宜师父,着实熊得一言难尽。
又是一日野外露宿,晨起的时候,白檀没有闻到熟悉的早饭香味,四下打量发现熊孩子蜷着身子,缩在干草堆里发抖,她凑过去一看,才知道熊孩子发了高烧。
“阿琼!”白檀其实并不太会照顾人,阿琼烧得不轻,浑身都在发抖,白檀背着他跑了一天,才找到一家破旧的医馆。
医馆老板不是什么良善之辈,白檀几乎花光了二人身上的钱,才换来一碗退烧药。
是夜,破落的毡房四面漏风,白檀守着阿琼,面对着眼前沉沉如海的黑暗,她心底里生出一个可怕的念头来,或许没有她,阿琼就不用受这份儿颠沛流离,或许那些传说是真的,她生来就是会给人带来不幸的。
她伸手抚上手臂上的伤疤,一道又一道,那是她一辈子也解不开的心结。
在这一片令人绝望的死寂和黑暗里,白檀几乎被自己的念头压垮。
忽然阿琼翻了个身,显然还没清醒,迷迷糊糊碰到了她的手臂,伸手抱紧了,白檀浑身一僵。
“娘。”阿琼带着哭腔委委屈屈地喊了一声。
像一道闪电撕开浓黑的夜,白檀被他这一声叫得心颤,她从来没想过熊孩子也有这样脆弱的时候。
直至此刻,她才想到,阿琼小小年纪独自流浪,他到底有过怎样的身世呢?他跟着自己,到底是为什么?
他总是人小鬼大,开口闭口我照顾你,我不让你死,事实上他也是这么做的,但他一个小孩子,为什么要这样对一个萍水相逢的陌生人?
白檀伸手揽紧了阿琼,挺直了脊背。
相依为命。
她的心里冒出了这几个字。
“你想活,我就陪你活下去。”在被铺天盖地的疲惫打倒之前,白檀心里闪过这样的念头。
好在熊孩子就是熊孩子,皮实得很,那一夜凄风苦雨之后,他靠着一碗粗劣的草药退了烧,重新活蹦乱跳起来,睁开眼睛发现自己乖巧地窝在白檀怀里,颇为不自在。
而在得知白檀几乎花光了两人所有的盘缠之后,他又老神在在地叹了口气:“师父,人说穷养儿富养女,想必您的长辈在这方面做得很是周到。”
白檀一巴掌抽在他后脑勺上:“没礼貌,叫师祖。”
十
白檀与阿琼走走停停,一路向东,走过干旱的沙地,也走过人烟稀少的城镇。
熊孩子彷佛是天生的射雕手,他天生神力,五感清明,他能根据风里的气味远远判断来人的数量,能靠一点点细微的声音确定数十丈之外敌人的位置,白檀已经算是天赋异禀,但和熊孩子比起来,简直平庸得令人丧气。
熊孩子安慰她:“别气馁,我有个姐姐,和你差不多大,她比我还厉害,可惜她不喜欢学箭,却喜欢学南方人用长剑,后来还喜欢上了一个南方的纨绔,不知道她怎么想的,你起码没嫁给一个没用的纨绔不是?”
白檀气得想教他一番何为尊师重道,但是熊孩子眉眼弯弯,眉目间跟那个不顾一切表白心意的少年越发相像,她一颗心又忍不住沉沉落下来,低头不语,专注地做手中那把完成了一半的弓。
她的骨灵弓熊孩子还拉不开,一路走过的穷乡僻壤也找不到什么好弓卖,她便决定自己动手做一把。
弓做好的那天,熊孩子罕见地露出了一丝孩子气的笑容,白檀望着他的模样,陡然发现,自己已经很久没想过死亡的问题了。
她习惯了一日三餐有熊孩子打理,习惯了一路上熊孩子层出不迭的小手段,也习惯了把自己毕生所学一点点教授给熊孩子。
她已经很久没记起那个无辜被她杀死的孩子了,她的手臂上也很久没有多出伤痕了,甚至在熊孩子第一次射出连珠箭的时候,她下意识伸手摸了摸他软软的头发。
就像她的养父从前对她做的那样。
熊孩子大呼小叫地试着自己的新武器,不远处树后似乎有只鹿,他没多想一支箭射了过去。
射中了,他跳起来跑过去,半路蹭蹭几声,脚底下一软,顿时被一张网吊了起来。
白檀吓了一跳,见没有后续动作,忙安慰道:“别怕,应该是猎人的陷阱,没关系。”
说罢将匕首甩出去割断绳索。
“别割!”熊孩子只来得及说了两个字就一阵失重,被白檀接在了怀里。
“闪开!”熊孩子猛一用力,将白檀扑倒。
嗖一声,一支足有拇指粗的黑羽箭不知道从哪里射了出来,劲风擦过白檀的耳畔,钉在枯叶堆里。
白檀一身冷汗:“有弓箭手。”
下意识搂着熊孩子就要滚向一旁。
熊孩子几乎咬牙切齿了:“别动!”
白檀没动,果真没了下文,风声寂寂,一丝异常也没有。
熊孩子爬起来,小心翼翼伸手在旁边扒拉了几把,找出了几枚闪着幽蓝色泽的铁蒺藜,跟他之前用的如出一辙。
他又去检查那只鹿,发现它被用坚韧的细线拴住了蹄子,难怪躲在树后没地儿跑。
先用鹿的动静引人前去查看,再用看似普通猎人的绳网陷阱让人放松警惕,割断绳索,就会牵动远处摆好的□□,如果能躲开,人下意识会靠滚动来躲避接下来的箭,旁边带毒的铁蒺藜等着你。
熊孩子咬牙冷笑:“才四重吗?你是老了还是懒了?”
一样的连环陷阱,一样的铁蒺藜,白檀再迟钝也意识到了点什么:“是谁?”
熊孩子伸手解开鹿的绳索:“一个神经病。”
刚说完,手指一痛,仔细一看,绳索上居然有几根细若牛毫的刺,麻木感顺着手指顿时侵占了半边身子。
熊孩子终于气急败坏:“五重,阿史那奕我要杀了你!”
白檀整个人都僵住了。
十一
好在最后只有麻药,且量很少,估计这最后一环是打算用来留活口审讯的,熊孩子灰心丧气地靠着树,等待麻药的劲儿过去,神情沮丧得很。
好一会儿,才发现白檀眼神复杂地望着自己:“你刚才说,他是谁?”
熊孩子僵了一下,这才意识到刚刚气急败坏口不择言把那人名字说了出来。
他盯着白檀的眼睛:“你是阿木的人?”
白檀摇摇头。
“那你是蒙脱的人?”
白檀再摇头。
熊孩子舒了口气,只要不是这两尊大神的人就行。
好歹做了快一年的师徒,熊孩子决定坦白从宽,当然,主要他觉得自己这个便宜师傅实在是个烂好人,告诉她无妨。
“师父,我叫阿史那默,是苍狼王最小的儿子,我有个哥哥,叫阿史那奕,比我大七岁,是个阴险狡诈的神经病,他不能练武,就喜欢折腾毒药陷阱这些破烂东西,还死不要脸非要传授给我,这陷阱是他布的,不过不是针对我们,这里是阿木可汗的地界儿,他八成是被人盯上了。”
熊孩子倒豆子一般倒了个底儿掉,白檀一阵晕眩。
时隔一年,她终于知道了那个少年的身份,并且是从她的徒弟,他的亲弟弟口中知道的。
这感觉,略有些微妙。
感叹之后白檀第一反应就是快跑。
熊孩子端详着她的神色变化,敏锐地觉察到一些问题,小心翼翼问道:“我哥他……做了对不起你的事儿?”
不等白檀回答,他一本正经补充:“师父,罪不连九族,我哥是个混蛋,但我是无辜的,如果你恨他我可以帮你对付他,反正他打不过我。”
“对了还有,如果你不想见他,我们得赶紧走,顺着来时的方向走,他肯定会回来查看猎物的。”
白檀悚然而惊,背起熊孩子就走。
熊孩子在她背上眨眨眼睛,看了看白檀略有些发红的耳朵,心想:“那混蛋……到底干了啥?”
十二
顺着来时的路走确实没遇上阿史那奕,但是遇上了阿木的追兵。
阿史那默一巴掌拍在自个儿脑门上,恨不得抹脖子自杀。
早该想到的,阿史那奕设下陷阱,就是为了这群人,陷阱没触动,这群人肯定是还没到,自己还一头撞了回去。
偏偏领头那人眼神儿好,一眼看见了背着孩子的白檀是个颇有姿色的姑娘。
“站住。”那人马鞭一挥,凌空抽出一声尖锐的啸鸣之声。
白檀低眉顺眼地站住,阿史那默耷拉着眼皮,趴在白檀背上默默骂他哥。
“你们从那边过来的?”
白檀不卑不亢:“是的。”
“有没有见过一个少年带着七八个人骑马从那边走过?”
“没有。”
那人问路本来就不是目的,见白檀始终不肯抬头,有些急躁,一打眼看见蔫不拉几的熊孩子。
“这孩子是谁?他怎么了?”
“是我儿子,大人,他在林子里贪玩,摔伤了腿。”
那人明显脸色一僵,这么年轻的姑娘,居然有个这么大的儿子?啧。
熊孩子趴在白檀背上,拼命憋笑,没想到白檀看着生活不能自理,关键时刻还是挺机灵的。
就是不知道阿史那奕知道了会是什么反应,不过无所谓,反正他打不过我。阿史那默很自信。
前面林子上空忽然炸出一片飞鸟来,有眼尖地道:“大人,前面有动静,肯定是他们!”
那人终于遗憾地放弃了继续问话的打算,手一挥:“走!”
白檀背着阿史那默走了一段路,脚步慢了下来。
阿史那默叹了口气:“师父。”
白檀站住了,半晌才开口:“刚才那人说,他带了七八个人。”
“嗯。”
“那群人有——”
“连为首那个色狼,一共二十一骑。”阿史那默闷闷道。
“我们破坏了他的陷阱。”
“也不一定……我哥那么坏,应该还有别的布置。”阿史那默的声音越来越小。
白檀忽然轻轻舒了一口气:“你也不确定是吧?那就是没有了。”
“师父……”
十三
阿史那奕的确遇上了麻烦。
原本追着他跑的只有三四个人,沿路陷阱便布置得简单了些,他不知道是哪里出了问题泄露了他的身份,还想抓个活口来问问的,结果没想到,他的陷阱不知道被哪个缺了大德的王八蛋破坏了,毛都没给他剩下一根走了。
阿史那奕铁青着脸查看现场的时候,听见了马蹄声。
很多。
要死。
跑!
仓促间回头看了一眼,阿史那奕顿时眼前发黑,是灰隼的人。
灰隼是阿木手底下的一个情报组织,迅疾如风,侵略如火,专干些杀人放火的勾当。
一但被他们盯上,便如跗骨之蛆,不死也得脱层皮。
阿史那奕作为一个战五渣,所能仰仗的不过是敌明我暗,有充足的时间和空间来布置足够的陷阱,但现在他的陷阱被缺了大德的王八蛋破坏了,还骗得他回来查看,一头跟追兵撞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