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届和亲的公主不行——十三弦声
时间:2022-01-31 08:01:18

  数千人一怒之下揭竿而起,所过之处寸草不生,当地官员哪里见过这阵仗,一个个带着家财先跑为敬,最后只剩下刚刚到任的光杆知府宋大人。
  朝廷的救援迟迟不来,也不知是送信的路上耽搁了,还是压根信就没送得出去,除了坚守城池没有办法。
  宋大人一介文官,亲自披甲上阵,带着几百个老兵和几万嗷嗷待哺的民众死守城池。
  没有粮草,就吃草根树皮,没有武器,就拿锄头菜刀,宋大人瘦成了一把骨头,坚持了两个月到底没坚持住,含恨合了眼。
  宋啄接过父亲那把装饰多过实用的佩刀,沉默地披上甲胄,登上城楼。
  守十四站在她身边,一语不发。
  “你回你的军城去吧!我得守在这里。”宋啄迎风而立,不复几个月前的光彩照人。
  “不行,您是李家人,我得保护您。”守十四梗着脖子寸步不离。
  宋啄看着城外影影绰绰的饿殍,惨笑一声:“只是因为我是李家人?”
  “是。”守十四低着头,声音没有一丝犹豫。
  宋啄默然半晌:“李家已经没有人了,我姓宋,一辈子都姓宋。”
  “但您依然是李家人。”守十四声音硬邦邦的,固执得跟头老黄牛似的。
  “我不是!”宋啄突然就失了控,在城墙的角落里,她佝偻着身子,泣不成声,“我姓宋,我爹也姓宋,他要守城,我就得帮他守,他死在这,我也只能死在这。”
  “可你……”守十四的声音莫名有些哽,“可你不是说,你只想好好嫁个人,相夫教子,侍弄花草的吗?”
  宋啄茫然抬起泪眼:“什么?”
  守十四看着她,目光闪了闪:“我仔细想了想,李家人也可以一辈子只想相夫教子侍弄花草的。”
  宋啄不懂:“你在说什么?”
  守十四却扯开了话题说起了正事:“查清楚了,这事儿被上面的官员给捂了下来,京中一直不知道土人造反的事儿,就等着耗到差不多了来捡功劳。”
  宋啄其实猜到了这些,可是她一个罪臣之女,对上面这些蝇营狗苟毫无办法。
  “我把那人杀了,事情已经传去了京中,援军和粮草过两天就到。”守十四轻描淡写,宋啄再天真也知道为了这几句话守十四经历了多少凶险。
  “你做这些,也是因为我是李家人?”
  沉默许久,守十四才道:“是。”
  又三日,第一批粮草率先抵达,全城士气大涨。
  土人见势不妙,想一鼓作气赶在援军到来之前攻城,宋啄心知这是最后一战了,假如自己守不住,那之前的牺牲全部功亏一篑。
  “我去。”三更,守十四拦下一身披挂的宋啄。
  “为什么?”宋啄直勾勾地盯着守十四,她不信几个月的朝夕相处,那些藏在点点滴滴里的暧昧情愫都是假的。
  深夜醒来的时候,他总是守在她的门外,沉默如刀;她把自己的饭菜让给伤兵的时候,他总会把自己的饭菜偷偷塞给她;他一身刀伤地回来,她执意亲手帮他上药的时候,他会脸红耳热话都说不利索……
  可是守十四从来只是硬邦邦地说,因为她是李家人,他得保护她。
  “为什么?”宋啄又问了一遍。
  守十四咬牙沉默,半天才逼出一句:“因为您是李家人。”
  “我不信。”宋啄昂着下巴望着他冷笑。
  守十四突然下跪:“城在我在,城破我死。”
  宋啄闭了闭眼,好一会儿才背过身去,声音飘飘忽忽地听不真切:“去吧,你要是死了,我替你守丧十年。”
  “宋啄——”守十四脱口而出,却又猝然停住。
  宋啄扭头微笑:“你终于肯承认,我不姓李了?”
  守十四狼狈离开。
  激战三日,不知道死了多少人,京中的援军好歹是到了,硬生生在城墙上坐镇了三天三夜的宋啄浑身一松,昏死过去。
  再醒来的时候,收到的是守十四战死的消息。
  据幸存的士兵说,守十四是和土人的首领同归于尽的,两人与激战中落下山崖,尸骨无存。
  宋啄去了山崖下,只有几块被野兽撕咬过的残破尸体,分不清谁是谁。
  恍恍惚惚地办完宋大人的后事,朝廷给予了不少嘉奖,还追封了爵位,宋啄心想人都死了,连个继承爵位的儿子都没有,这些虚名又有什么用呢?
  新任命的知府就要到了,她连自己何去何从都不知道。
  某天夜里,她迷迷糊糊地醒来,下意识叫了一声“守十四”,半天没有动静,她才终于意识到,守十四已经死了,他再也不会守在她的门外了。
  她摸出火折子,一个人穿着单衣进了守十四从前住的房间,他留下的东西不多,几件衣服而已,走前收拾过房间,整洁得很。
  在那迭衣服的最上面,摆着一封信。
  宋啄抖着手拆开信,有那么一瞬间,她几乎在想,是不是守十四骗她的,他根本没死,他只是不想要她了。
  只要他活着,她可以不见他,不逼他,怎么都可以。
  可是那封信是宋大人临死前写给宋啄的。
  信里说,当年他和军城城主李稷交好,李稷最后一次入京,已经料到了凶多吉少,后来果不其然,李稷有去无回,军城也成了弃子,李稷发妻带着不满周岁的小女儿前来京城,执意要孤身进宫为丈夫讨个说法,走前把小女儿托付给宋大人,希望保她一命,而当时宋大人膝下也有一个差不多年岁的女儿。
  后来李稷夫妇果然出了事,宋大人也举步维艰,李家不足周岁的女儿被他托付给家中告老还乡的老嬷嬷照顾,指望求个平安,谁知道过了几年去乡下才知道,老嬷嬷几年前就去世了,李家女儿被老嬷嬷的儿子儿媳给卖了。
  宋啄捏着信只觉得透心彻骨地冷,冷得几乎站不住,她一直说自己姓宋,不过是为了气守十四,可真的得知自己并非守十四要找的李家人,又觉得说不出的遗憾……
  可是,他明知道自己并不是李家人,他还……
  宋啄哭哭笑笑,拥着守十四留下的几件衣服,一个人在房里坐到了天亮。
  次日一早,她带着父亲的骨灰一路向北。
  姓宋也好,姓李也好,守十四死了,她总要为他守丧十年的,听说那人还有师父,总要去拜见一下的……
  从岭南到军城,宋啄盘算了一路,却在城门口迎头撞上了正在招生的学馆教头。
  那人一身青衣,一柄狼牙棒,面目斯文,可目光却并不斯文,一个个不服管的学生在他手下三两招就被丢得远远的。
  宋啄站了一下午,守十四终于看见了她。
  守十四:“……你来做什么?”
  宋小姐掸了掸一身素色的外衣,冷冷一笑:“看不出来?我来为我男人守丧十年。”
 
 
第19章 守城人 收尾中篇(4)
  带着狼牙棒招生,遇见不服管的学生就轰出去,这配置委实熟悉,成君脸色一僵,难以自控地想起了自己报名时候的丢人事儿。
  敢情正主是老板娘的相好。
  那就……大人大量不计较了吧,成君盘算着,而且那人跟李家关系匪浅,也是自己的重点结交对象,忍一时风平浪静,退一步海阔天空,大丈夫能屈能伸。
  成君心理建设了半天,又见到了那个三天两头来客栈喝酒的中年汉子。
  一袭青衫,一壶甜米酒,配两碟小菜,一坐就是一下午。
  成君注意到他好几回了,这人每回来都是孤身一人,坐在窗户边上,一声不吭自斟自饮。
  “先生……是这军城里的人?”成君这些天没事儿就跟来往的食客攀谈,借机打听消息,这人怎么看都像是个有故事的,成君打算套套话。
  青衣人抿了一口酒,瞥了成君一眼,没说话。
  成君在军中混久了,不大讲究,随手拿过一个倒扣的干净杯子,给自己斟了一杯酒:“先生,我在这君来客栈中常住,今天这壶酒我请你如何?”
  青衣人皱着眉看了她一眼:“年纪轻轻的小姑娘,好好嫁人,在家里相夫教子不好吗?做什么跑出来惹是生非?”
  成君:???
  “不是,这位先生,我跟你初次见面,无冤无仇,想请你喝杯酒结个善缘,你做什么要对我说这种话?”
  成君也是被最近的磨难给活生生把脾气磨好了,这要是搁从前军中,当即军法就颁下去了。
  青衣人冷哼一声不说话。
  但是成君是个讲理的:“先生,我跟你讲,你这就叫价值观单一,这世上行当众多,做什么都是个人自由,大家都是行走江湖的人,你不能在这里搞性别歧视的那一套好吧?”
  青衣人拿着酒盅的手微微一僵,脸色变了几变,愣是没接话。
  一身素衣的老板娘款款走出来:“哟,多稀奇哪,十年前教育我说身为李家人不能庸庸碌碌随意嫁人,要心怀大志来这军城一展宏图,十年后又来教育人家小姑娘要相夫教子,安心守着后宅,这位教头,您这个价值观是不是改变得有些太大了?”
  成君:……守、守十四?
  不是等等,那岂不就是那天把自己轰出来的人?
  成君:……
  忍一时越想越气,退一步越想越亏,想打架。
  人至中年的守十四气度沉稳,八风不动,可是老板娘一出场他一张脸就绷不住,无奈道:“宋琢。”
  宋琢笑笑:“怎么,难道你也要教育我相夫教子才是正途?当初是谁截了我的花轿来着,想来没有那桩意外,我应该顺顺当当做个后宅主母才对。”
  守十四摇了摇头,苦笑:“宋琢,你终于肯理我了。”
  旁边成君心里一跳,乖乖老板娘厉害啊,这冷战了十年还没完,这位兄弟也是个狠人,当初装死离开的是他,现在巴巴贴了十年的也是他,啧啧。
  宋啄平日里一派庄重典雅,手底下不知从哪儿收容了一批亡命之徒,南来北往的商客,人敬她一分,她还人十分,人若不知好歹在她的店里耍横闹事,分分钟给你打断腿丢出城外去。
  从来没人见过君来客栈的老板娘如此牙尖嘴利咄咄逼人过。
  守十四狼狈离开,临走又被宋啄叫住:“付钱了吗你就走?”
  然后被讹了十两银子,店里小二装聋作哑没一个敢上前,成君颠颠儿跑过去收银子,还笑瞇瞇地挥手:“好再来。”
  守十四:……
  把人轰走,宋啄又成了平日里的温和模样,成君拎了一壶米酒,陪宋啄回房间,打定主意再聊聊这位守十四。
  宋啄抿了一口米酒,半晌才叹道:
  “那日我赶到军城的时候已经是傍晚,迎面就遇到他,我当时委屈极了,掉头就走。”
  守十四丢下招生的摊子,拎着狼牙棒跟上去,几度被宋啄回头呵斥也一语不发,就不近不远地跟着。
  天黑透的时候,宋啄找到了一间早已荒废的民宅,打算凑合一宿,替父守城两个月,又一路跋涉到军城,她早就习惯了风餐露宿,跟半年多前京中的大小姐判若两人。
  可是好死不死,那天她来了月事。
  夜半三更,浑身发冷,肚子还疼,加上没吃饭,整个人蜷缩在干草堆里几乎想死。
  迷迷糊糊的时候,旁边贴过来一个温暖的身体,宋啄警惕惯了,下意识往别处缩,却被人蛮横地搂过来,用一件厚实的外衫捂在怀里。
  暖和得很,宋啄一点点回了魂,睡熟了。
  次日一早,外衫还在,人不见了,宋啄下意识叫了一声“守十四”,门外咔一声响,又没了声息。
  这是在岭南养成的习惯,至今没有改掉。
  从岭南到军城,宋啄干巴巴地叫了两个月,这是头一次,门外重新又有了回应。
  打开门,守十四守在门外,眉毛上挂了霜,只穿着一件单衣,两只手摀着怀里的东西,见到宋啄,小心翼翼地把那东西递过来,是不知道从哪儿弄来的两个烤饼子。
  还热着,宋啄红着眼睛,粗鲁地扑过去,扒开守十四的衣襟,胸膛被烫红了一块。
  宋啄没说话,把还带着体温的外衫丢给他,一声不吭地啃饼子,啃完拍拍手,掉头回军城。
  不走了,还走什么走!
  我倒要看看你能憋到什么时候!
  守十四就巴巴地跟着,巴巴地解释,给她讲了一个有关军城守城人的故事。
  军城的守城人,曾经是李家手中藏得最深的一把刀。
  第一代守城人,都是死过一回的人。
  那是李家最后一任城主李稷年轻时候的事,军城据守雄关,举足轻重,不仅被草原牧族视作南下的头号障碍,也为南方王朝所猜忌。
  这份猜忌在李稷亲自带兵北上杀敌的那一年演变成了□□裸的杀意。
  断粮草,延迟救援,李稷带着残兵在茫茫草原里问天无门。
  身边的人一个接一个地倒下,而他们疲于奔命,根本没有多余的人力物力来救人。
  有人替李稷死了,有人把口粮省给李稷自己饿死,更有人从自己的腿上割下肉来,只为了李稷能活着回去为他们所有人报仇。
  李稷命大,活了下来,那一战后,他终于看明白了,李家想要存活,就得玩弄制衡之道,所谓狡兔死,走狗烹,草原安宁的那一天,就是他李家的灭亡之时。
  听说李稷活着回到了军城,那一战里侥幸活下来的老兵悄悄找上了城主府。
  五万精兵出战,只回来二十一个人。
  那是二十一个从地狱重新爬回人间的恶鬼,李稷把他们组成了第一代守城人,抛弃姓名,面对着军城外的累累白骨许下诺言——他们将一生不婚娶、不生子、隐姓埋名,永远守护军城,不论敌人来自何方。
  守城人修建了地道,在城东的莽莽群山深处建立了隐蔽的据点,他们守在山上,瞭望着东南方向,提防着可能出现的暗箭。
  在他们心里,南方的危险,要远远高于北方的牧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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